她看了許久的天空,道:“不躲了。”


    她不躲在陰處了,也不藏在誰的羽翼下了,是她的日曬雨淋,她就日曬雨淋著。


    她也不怪常伯樊了,她沒有去怪常伯樊的道理。


    她的命運,本該自己擔著。


    她的話,知春她們誰也不懂,訥訥地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娘子,一同陪她站著。


    沒多久,常伯樊他們一群人就到了,知春她們看到,這次不等驅趕,就先行退到了側門,常伯樊一看到就加快了腳步,先於眾人到了大堂前,見著她,他臉上帶著笑,但在仔細看過她後,眉頭就攏了起來:“一直曬著?”


    “我想曬一曬。”


    “身上冷?”


    “不是,就是想曬一曬。”


    “你啊。”後麵的人已經到了,常伯樊轉身,瞥到幾張不快的臉,回頭就扶起她的手臂,帶她往裏走,邊走邊道:“等會就跟上午一樣。”


    上午


    他沒有多說,苑娘也沒說話,常伯樊知道她是不輕易開口說話的人,但說來他還是驚異於她下午還想來的事。


    他以為她不喜歡他們,尤其這當中還有幾個毫不掩飾對她不忿的人,苑娘從不喜與不善之輩相處。


    “嗯。”


    “好。”常伯樊見她應聲,也不多說了,扶她坐下,就扶了後麵過來的常文公坐下,等人落坐的落坐,站定的站定,他開口道:“好了,既然剛才把章程定下來了,下麵就由各家各戶表態。”


    定下來了?上午不是沒定嗎?現在怎麽就成定了?蘇苑娘不由看了他的背一眼。


    “行,我也不說多的,”上午那說出“不公平”,意見最多的常家族人沉著臉開口:“但有件事我要說明白了,下麵如要加恩科,這次占了好處的人家不能再占一回,這不能光幾戶人家吃肉,別的人就都喝湯吧?”


    是這個道理,在場的常家人不少都發出了應和聲。


    “對,是這個說法。”


    “沒錯,沒錯。”


    “得了,”又有常氏人出言,“隻要你有人,準備得起銀子,誰斷你的機會?別耍賴皮就行。”


    “誰賴皮?你跟我說話客氣點!”


    “剛才是誰……”


    “行了別吵了,”看他們又吵起來了,家主一臉漠然一言不發,有那眼色好的瞥到,趕緊出來打圓場,“這不都說好了還吵什麽?這今天不定下,還等到過年去不成?”


    他也有些不高興,口氣不太好,這吵起來的兩個人一看大家臉色都不對,不敢犯眾怒,閉嘴不語了。


    他們不說話,大堂靜了,等靜了好一會兒,也沒人出聲,眾人皆有些小心地朝首位年輕家主臉上看去,見他一臉冷漠,目光冰冷尖銳,不少人心裏不禁打怵起來。


    他們不少人仗著比他年紀大,甚至輩分比他高,是有些放肆,有點不把他這個當家主的放在眼裏。


    這時候,誰也不想出頭打破這份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誰想在這個時候冒這個尖。


    “老祖,開始?”在眾人心裏各自想著話的時候,常伯樊扭過頭,口氣淡淡道。


    常文公沒聽到,還是由他曾孫常孝義在他耳邊重複了一遍才領會,一聽清楚,他點頭,“好。”


    “南和,發紙筆。”常伯樊道。


    “是。”南和把準備好的紙條和筆發了下去。


    常伯樊在與眾人午膳的時候定好了這次能去京城的人家,此為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各家給公中出銀子,誰出的銀子最多,就由誰家的去。


    共有十戶人家能得這三個名額。


    昨晚常伯樊是讓每一戶帶一個家裏能去參加恩科的人過來議事,經過上午和午間用飯間的兩次掰扯,這次來的一半人家已沒有了去的可能,那一半能去的,皆緊張地看著祖輩父輩手中的筆,不知家中會不會舍家底送他們一個遠大前程。


    有那家中家底薄些的書生,此時已暗淡了臉色,握緊了拳頭盯著自家長輩手中的筆。


    不光他們緊張,寫具體數目的長輩們神色也不見得有多好,雖說這出的銀子最終會花到自個兒子孫身上,但一旦他們寫下了,那就必須


    馬上拿出,明後日跟著人一道進京。


    家裏沒那麽多銀子,還得去借,也不知能不能借到。


    也有那心想兒子資質淺薄,錢出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撈回本,可能不值得的。


    大堂內靜悄悄的,一柱香過後,有半數人家的紙條已經遞到了首位中間的桌子上,放置在了常伯樊與常文公的中間,還有一半的人還沒下好決定,尚拿著筆猶豫不定。


    “這都多長時間了,有什麽不好決定的?”有那等不及的人開了口。


    “康哥,您就定罷,您家裏富裕著,送個把人能送得出去。”有那操心自家親堂兄的開口催促與自己血緣最近的親人。


    寫高點,大不了他幫著填點進去,都自家人。


    那人看了他一眼,神色緩和了一些,沉思了片刻,寫了個數下去。


    有些人有人幫,也有些人是沒人幫的,有兩戶沒下定決心的看了眼人群當中自己的親兄弟,見他們閃躲著他們的眼神,沒有借錢給他們的意思,本來緊張的臉色更是難看,最終在一聲接一聲的催促聲當中陰著臉寫下了一個數。


    他們倆寫完,十戶人家就都交上來了,最後唱數出來,由三家各出了五千兩的人家得了這三個名額。


    “這不公平,”這不中的一戶人家當場就跳了起來,怒道:“這本來是由族裏公中供送的,憑什麽讓我們出錢?”


    他身後與父親一道來的兒子哭了出來,拉他:“爹,算了,算了。”


    “憑什麽算了?這不欺負我們家窮嗎?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他爹甩開他的手。


    “浚老大,你罵誰?剛才商定的時候你是答應了的,也按了手印不反悔,你現在鬧這出,鬧給誰看?誰他娘是狗眼?你才是狗眼,鼠目寸光的東西,你不舍得為你兒子花銀子,老子舍得。”那家中了名額的當家的爺一巴掌拍向桌子,怒道。


    “你……”


    “爹,算了,走罷。”這家兒子拖著要衝過去打人的父親往外走。


    這家的當家平時為人小氣又脾氣暴躁,就是自己家的親戚也沒少得罪,這時沒人為他說話,冷眼看著哭的淒慘的兒子拖著父親走了。


    “老祖,六叔公,歸伯,銀子酉時送到鹽坊點數封印,還請不要誤了時辰。”待人聲靜了一些,常伯樊朝三位得中的族親拱手。


    “行了,我先走了,老叔公,老叔叔,家主,我先走一步。”那歸伯還要回家籌銀子,這五千兩對他們家來說不難但也難,舉家供一個,家裏不滿的有的是,回去還有得吵,一想那頭疼的事,這歸伯也無心多說,一告辭,背著手,臉色難看地出了門。


    他兒子跟在他身後,想起了自己家可能不答應出銀子的兄嫂們,本來的狂喜也化為了沉重,跟在他父親身後連聲爹都不敢喊。


    這有人走了,出聲要走的人就多了,眾人陸續出門,其中有人出門的時候,對著門外就是一口唾沫,大聲道:“晦氣東西!”


    這暗罵的是誰,沒有人聽不出的,有那人聽到聲音回頭朝那陰影背後的人打探過去,看到了一雙直直朝他看起來的眼。


    是那位新娶門來的當家夫人,他嚇了一大跳。


    第65章


    就在蘇苑娘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常伯樊站了起來。


    “夫君。”背後有人在叫他。


    常伯樊神情冰冷看著前方,那說話的人看到常伯樊盯住的人是他,臉孔迅速脹紅,又不甘示弱,別過頭硬是挺著不走。


    家主又怎樣?他又沒明說罵的是誰。


    “夫君。”後麵的人又叫了他一聲。


    常伯樊別頭,看向她。


    她目光清洌,神色坦然。


    而他冰冷如霜,蘇苑娘站了起來,抬起頭,看著他,朝他微微一笑。


    不要緊,這種委屈與難堪她受的了。


    他受的了的事情,她也受的了。


    “回去了。”她的笑臉是如此明媚又溫柔,卻燙傷了常伯樊的眼,令他閉上了眼。


    她懂的,她也受住了,而他想發作卻不能發作,他無法護住她。


    真是令……他傷心欲絕。


    看他閉上眼,這一刻,蘇苑娘心想這個男人是在忍受不能為她出頭的屈辱罷?多可憐,連他都要忍受呢,上一輩子她還怪他,他連她的那份也要一並忍受罷?


    上輩子,他是不是忍了一輩子?


    被世道左右的不止是她。


    蘇苑娘伸出手,牽住了他的衣袖,道:“夫君,回了。”


    常伯樊睜開眼,沒看她,轉過頭朝前走去,那站在門前不甘示弱說話的人這廂見到人過來,心中突然莫名膽怯,再無對著幹的心思,轉身快步離去,走了幾步,他甚至跑了起來。


    見家主要出來了,在門外跟他來的他兒子難堪地躲到了柱子後麵,心裏打鼓,生怕被家主看到。


    常伯樊帶著蘇苑娘出了門,上了馬車,一路他神情冷酷,跟隨的眾仆無一人敢出聲,好在他上車後還伸手搭了夫人一把手,眾仆看著他沒那麽怕了,見娘子上車凳,胡三姐還上前扶了娘子的腰一下。


    “謝謝你帶我來。”一坐定好,蘇苑娘朝他道謝。


    這不是婦人能來的地方,而他帶她進了那個隻有擁有話事權的人才能進入的大堂,她知道這表示了什麽,她也知道那些常家人不認同的是什麽。


    常伯樊低頭看她,他神色還未緩和過來,還是冰冷。


    “你別生氣,我很高興你帶我進去,我也想進去,你已給了我最好的。”他願意與她分享他的權力,蘇苑娘想,這應該已經是他對她最大的喜歡了。


    “嗬。”因她的話,常伯樊輕笑了一聲,神色還是漠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最好的?沒有,他誰都無法掌控。


    見他還是不高興,蘇苑娘想了想,道:“你可以對惹你生氣的人生氣,不要在我麵前生氣。”


    常伯樊挑了下眉,仔細看她思索著說話的小臉。


    “我也不生氣,他們不高興,是覺得我侵犯了他們,可他們無法把我趕出去,那就是你的厲害了,而我能進去第一回 ,我就要進去第二回,等到第三回第四回,興許不用你,他們也趕不走我了。”說到這,蘇苑娘的眼看向了他,“我不能單單隻靠你。”


    怎麽說著就高興起來了?常伯樊啼笑皆非,輕拍了下她的


    臉:“傻孩子,哪有這麽輕易的事。”


    蘇苑娘搖頭,不輕易不要緊,“你願意就好,別的不要緊。”


    “唉。”這句話讓常伯樊心裏發酸,他抱過她,在她耳邊歎了口氣。


    他真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她,可如嶽父所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他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在常家守著她,真想對她好,不如給予她掌控常家的權力,成一個真正能主宰家族的主母。


    可這何其難,便連他也無法一時讓所有族人臣服,令他們聽話。


    今日他所麵對的,日後她必會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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