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說我回來就去見她?明說的?”


    “明說的,要不能讓我在外麵等你?”


    “唉……”胡三姐撓撓頭,“那我進去了。”


    胡三姐畏畏縮縮地進去了,她磨磨蹭蹭,探頭縮腦的,顯得很是鬼鬼祟祟,知春站在膳桌旁邊侍候,早就看到她了,見三姐頭探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進雅廳來,都有些急了。


    等到三姐又探頭來,她忙朝三姐招手。


    趕緊過來罷,沒事,娘子還挺高興的。


    這廂,麵對著門坐著的常伯樊早知了門邊的動靜,但背對著門坐在他對麵的苑娘不知,還在認認真真地用著她的晚膳,他笑了笑,夾了塊扣肉,把肥的那邊咬了,送了瘦的入她碗裏,與她道:“慢慢吃,有什麽事等吃完了再說。”


    聽到這話,知春招人的手止了,胡三姐頓了一下,從黑角處移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知春旁邊站著,一點動靜也沒發出。


    挺好,還是識趣的,常伯樊收回眼,對上了苑娘困惑看著他的眼,他微笑:“我是說,有什麽事要跟我說的話,等膳後再說。”


    是有事要跟他說,今日白天的事,還有三姐在外麵傳了些話好似有些不妥,她得跟常伯樊都說一下,不關她的下人什麽事,今日的事皆是她的主張。


    蘇苑娘點點頭,猶豫了一下,也給他弄了菜。


    她是不想管他的,但今世他們還未分離,還是夫妻,還在一起,他有照顧她,她便有回之幾分的責任。


    今日桌上有鹿肉,鹿肉膻,廚房用香料做燉肉,端來一鍋肉裏頭有不少是細微的香料,挑出肉出來吃不難,要把湯打出來泡白米飯吃那就要仔細些,常伯樊是不耐煩吃這些的,他也不喜歡下人身邊侍候,以往就是不吃了,但不吃不是不喜歡,反而他很喜歡香料燉出來的肉湯,說說蘇蘇麻麻很開胃,蘇苑娘見今日正好有麻料燉出來的鹿肉湯,就仔細給他打出了一碗湯來,回頭道:“端一碗……飯來。”


    她看到了三姐,胡三姐則怯生生、可憐巴巴地朝她笑了一笑。


    “三姐。”蘇苑娘揚聲叫了她一聲,聲音輕脆。


    “娘子。”胡三姐回了一聲,聲如蚊蚋。


    “你吃飯了嗎?”


    “沒,吃了吃了。”沒吃,但在姑爺麵前,還是吃了的好。


    “沒吃嗎?”


    “吃了!”


    “可你咽口水了。”


    娘子眼睛太尖了,胡三姐怕娘子接著說跟她一道吃,連忙道:“娘子,我家裏留飯了,我等會兒回家就去吃。”


    “那你先回去吃,”蘇苑娘知道三姐禁不住餓,偏過一點頭,與知春道:“你讓廚房給胡叔家裏送幾個菜過去,肉菜多兩個,給三姐炒個大肉,她愛吃。”


    知春福身,“是。”


    “那,娘子,我去了?”


    “去罷。”


    “姑爺……”三姐請示姑爺的時候,頭都不敢抬。


    “去罷。”常伯樊頷首。


    胡三姐沒想一點事也沒有她就出來了,等回到家裏,她這還沒高興上,她娘一見到她就脫了腳上的臭鞋往她臉上砸。


    “你這個害人精,你還有臉回來!”


    **


    這晚蘇苑娘還沒跟常伯樊仔細說清楚她今日幹的事,常伯樊就拉了她就寢,事畢她怕三姐有事,在知春侍候她沐浴的時候與知春道:“明早姑爺醒來我要


    是沒醒,他要是找三姐的麻煩,你要先攔住他,再叫醒我,不要讓他責備三姐。”


    知春聽她這般護著胡三姐,心裏有點發酸,更責怪自己沒用,強顏歡笑道:“娘子,我知道了,您放心,這次我定能完成您的吩咐。”


    蘇苑娘太累,當時沒聽出知春話裏的難過來,第二日被常伯樊一大早強行叫醒來,坐在妝台前梳妝的時候,她那一片混混沌沌的腦袋突然閃過了昨晚知春的強顏歡笑。


    她一下子就茅塞頓開,扭過頭,對身後給她梳頭的知春道了一句:“知春,你是我的大丫鬟。”


    這輩子,唯一與她的秘密最接近的大丫鬟,是這個世上她為數不多能兩世都能毫不猶豫去信任的人。


    “娘子?”


    “你很好。”前世就是有人故意拉攏迷惑知春,知春也絲毫未起過背主之心。


    隻是,知春是注定要走的,知春並不想在她身邊留一輩子,知春有她自己想過的日子,前世蘇苑娘沒有留她,這世也不會。


    前世蘇苑娘當知春要走是想要一個有自己能當家做主的家,不想當一輩子的奴婢,這一世,蘇苑娘想,知春不僅僅是想要有一個自己能當家做主的家,許是更想要一個不用擔驚受怕的小家罷。


    在她身邊,這些注定是不能有的,哪怕重來一世,她這個傻娘子已能自己立起來,但是,她要是跟常伯樊和離的話,往後的路不會比常府輕鬆。


    看來,她要把知春在和離之前先說出去,如此知春的名聲也能好點。


    “娘子……”這廂,蘇苑娘簡單的一句話,知春聽著眼淚就掉了出來。


    “莫哭。”原來知春這麽愛哭,蘇苑娘是真真第一次知道。


    知春不是生來就穩重,是作為蘇府娘子的貼身大丫鬟必須穩重罷?


    難為她了。


    “娘子,我沒哭,我這就給您梳妝打扮。”姑爺還在外頭等著娘子,知春怕一大早掉眼淚觸黴頭,慌忙擦掉淚,接著替娘子梳頭。


    **


    “要去哪?”昨晚床事疲乏,所幸睡的早,蘇苑娘一大早被叫醒腦海中還殘有些困意,但還不是太怠倦,見常伯樊穿戴好進來等她的樣子,不由問。


    “去鹽坊,今天有點事,你跟我同去。”


    “什麽事?”


    “明日鹽坊要送鹽進京,這次我想著族裏有三個舉薦賢良的名額,不如此次一並進京,去參加六月皇帝陛下臨時下召主持的製科。”


    衛國民間大舉賢良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每年定時舉行的常科,另一個則是當年皇帝陛下臨時下召舉行的製科。


    今年皇帝陛下前些日子四月九日下旨,召全國賢良會於京城六月參加製科,為國效力。


    “今年有恩科?什麽時候的事?”蘇苑娘驚訝。


    “就九日下的旨,我收到消息晚了,昨日才收到的消息。”常伯樊道。


    “鹽坊明日就要動身?走這麽急?”今日不過十九日,京城到臨蘇不到十天就收到了消息,常伯樊已算是能收到消息當中較快的一波當中的人了,就是汾州知州府有專門的朝廷信使傳信,從京城到汾州最快也要七日才能收拾到消息。


    不知道爹爹有沒有收到這個消息。


    “是,京城那邊等著收鹽,耽誤不得。”


    “你選好人了?”這麽快?


    “沒有,我昨晚才各家送去消息,今日鹽坊選,選出來收拾下跟著一道走。”


    蘇苑娘瞪大眼睛,看著此時輕描淡寫的常氏一族的族長。


    一天就選出來?天方夜譚罷。


    那是臨時下旨加的恩科,隻有恩科選出來的人才叫天子門生,其餘皆不是。


    天子的學生,她大哥不是,蘇家的哥哥弟弟們當中隻有一個堂哥是當成了天子門生的,往上輩那邊算,她父親那樣從小神童到大的天才都不是,就不論另外的叔伯了。


    天子門生,一次隻選不到二十人。上一次加的恩科聽父親說,皇帝陛下隻選了十三個人出來為己用,現在的左丞相就是當年皇帝陛下選出來的狀元郎。


    她爹爹這個狀元郎已經很了不起了,跟皇帝陛下那個狀元郎一比,那是雲泥之別,像爹爹一談起左丞相就傷心,常常說著就要走兩杯濁酒方才咽得下那口氣。


    “好了嗎?好了就走,我跟寶掌櫃他們說了,今兒你和我一道與他們用早膳,我們過去跟他們一起吃。”常伯攀見她眼睛瞪得圓又大,不小心笑了起來。


    “好了。”蘇苑娘想著事,心不在焉站起,仔細回想著前世有沒有恩科這件事,怎麽她印象當中壓根就沒這件事的存在?


    是有,還是沒有,蘇苑娘想不起來,很是茫然。


    **


    常府離鹽坊不遠,常府與鹽坊之間還有一條特地供馬車行走的寬路,路平好走,馬車走兩柱香來的功夫就到了。


    他們從常府走的時候是寅時末,到的時候不到卯時中,天剛剛亮,蘇苑娘在馬車上靠著常伯樊的肩膀歇了歇想得頭疼的腦袋,被常伯樊扶下來的時候還有點不清醒,但等她下來,看到眼前一片烏泱泱,比祖祭那天沒少幾個人的人群,她一激靈,眼睛頓時睜大。


    “都來了?門口風大,大家裏頭坐去。”常伯樊放下她的手臂,瞥了她一眼,看她警惕地看著他的族人,不用他帶著也自主地步步緊跟他身邊,他嘴邊閃過一道笑,收回眼,朝族人們點頭示意,讓他們進去。


    “孝鯤小子,來了,”被孫子和寶掌櫃扶著的常文公從這時從大門裏走了出來,笑嗬嗬地道,“孝鯤媳婦兒,你也來了,這一大早的,也是累著你們小倆口了,快快,快快裏麵去,外麵風大,別吹著了。”


    常文公笑得特別的慈眉善目,說著話就毫不猶豫鬆開寶掌櫃的手過來抓常伯樊的,一把手抓到,他手如鷹爪就抓住人手不放了,讓常伯樊扶著他往裏走。


    “老祖,您怎麽來了?”常伯樊扶著他,笑道。


    另一邊,常文公的嫡長孫,往常在外矜貴非凡的孝義公子異常恭敬地叫了常伯樊一聲:“孝鯤哥哥好。”


    第63章


    “來了。”常伯攀朝他額首。


    “屋裏走。”他又回頭,朝族人道。


    族裏輩分最大的老壽星開了口,就是有想質問常伯樊為何這等大事為何不事先知會一聲,還定在鹽坊這個地方的人也暫時住了嘴。


    還把一個女人帶進了家族發財的地方,這家主也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了,果然上麵沒有長輩壓著,做事不牢。


    對常伯樊心有憤懣的那幾家人心裏頭想著,冷眼看著,跟著人群進了屋。


    鹽坊是常家存放井鹽的地方,以前常家祖宗剛接手臨蘇井鹽的時候,臨蘇井鹽日產萬擔,常家花大力氣前後用了小十年修建了一個三大進的大坊,每大進有三十三間屋子的大屋用來存放井鹽。


    鹽坊裏麵要比外麵要冷上一些,這些年鹽坊裏頭存放的鹽大不如以前,空置的屋子多了,有以前來過的老人過來一趟,發覺裏麵陰森森比以前更冷了。


    常家人世代靠井鹽站立臨蘇,為爭奪銀子地位,常家人也曾兄弟閱牆,反目成仇過,鹽坊見證了常家族人數代的紛爭,裏頭也曾死過人。


    族裏的老人並不太喜歡往這邊來。


    這次因子孫讀書的事不得不來,能像常文公那樣喜笑顏開的沒兩個,等到進去,看到常伯樊扶著他屋裏頭那位往正堂走,有幾人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


    有人朝身份隻差常文公一輩的常六公走去。


    “六叔,這本家那位最近動靜是不是大了點?”過去說話的叔伯皺著眉,跟常六公道:“不說這個,就說眼前這事,這營生的地方,是一個婦道人家能來的嗎?怎麽想的?”


    常六公被他老兒子扶著,笑了笑,不搭腔。


    “六叔,您給個話。”見他不說話,來人惱羞成怒。


    往日也沒見動靜小過啊,這族裏的人,有哪一日是安生的?怎麽自家的動靜不叫動靜,主家的動靜才叫動靜?


    主家也好久沒有過動靜了。


    如若這幾天鬧出來的事叫動靜,常六公還想小倆口多鬧鬧,他們家不好討巧,好久沒沾過本家的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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