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末了,所有的一切化為了一聲感歎,蘇苑娘歎了一口氣,悲傷地笑了起來。唉,是她太傻,太笨了。


    那笑容藏著無盡沒有流出來的淚,常伯樊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轉過頭嚴厲地朝門邊守著的下人們看去。


    下人們,和知春這些丫鬟忙不迭往後退,知春退在門邊,等人都出來了,不忘把門帶上了一點半掩上,方才尾隨前麵的人退出屋子三丈遠。


    黑暗的石頭庫房,隻有一盞昏暗的壁燈跳著一撮小小的火焰,常伯樊伸出兩手捧住她的臉,認真問道:“怎麽了?怎麽難過上了?”


    “我想回去,”可能是屋子太黑了,也可能是這段時日他對她也很好,這一刻,蘇苑娘很想跟他坦露真相,她也這麽做了,“常伯樊,我想回家。”


    “傻孩子,傻娘子。”常伯樊哭笑不得,心裏更是苦澀不已,他歎了口氣,把她抱到懷裏,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撫她,“你現在是我們常家的人了,回不去了。”


    “為什麽?”


    “你嫁給我了,”哪怕不是那麽喜歡他,“不管你嫁給誰,都回不去了。傻娘子,就是嶽父嶽母也接不回你,如果,我是說如果有辦法能不讓你嫁人,可以讓你不受嫁人的這個苦,他們早就去做了。”


    “為什麽?”


    常伯樊抬頭,看著高高的庫房梁頂,想了半天,“為什麽啊?許是你不嫁,他們就要受人指指點點,他們一被人指指點點,他們就不能當那個受人尊重的蘇老爺蘇夫人了,他們不受人尊重,他們就護不了你了。”


    常伯樊沒有敷衍她,但更殘酷的話他沒有出口。他沒有說,她父母親若是不把她嫁出來,京城的蘇家就會出手,到時候她父母親連為她挑選夫君的餘地都不剩了。


    沒有人想走到那一步,嶽父更是不敢走到那一步,這大抵是為人父,為家之主的苦楚罷,就是盡大的力氣,也護不了最愛的人,你隻有讓她學著自己去承擔。


    想起嶽父答應把她嫁給他那晚的號啕大哭,常伯樊的眼角有一些濕潤了起來。


    憨兒啊,你可知你爹爹對你的憂慮?你可知我聽到你說你想回家的苦?


    你什麽都不懂,不懂世俗情愛,不懂人與人之間的牽係牽絆,不懂世道為何如此,這是你爹爹的擔憂,如今,成了我的擔憂。


    “是嗎?”蘇苑娘在他懷裏,這廂,有眼淚從她的眼裏緩緩地流了出來。


    是的呀,不是他們不想接她回去,是不能接啊。


    她都懂了。


    第59章


    “爺。”外麵傳來了南和小聲小心翼翼的叫喊聲。


    “不哭了,”常伯樊低頭替她擦淚,道:“回去歇息。”


    說罷,抬頭要叫南和把她的丫鬟們叫來,卻見她在他懷裏搖頭,道:“不。”


    “不回?”


    蘇苑娘搖頭,想拿帕子擦眼淚,摸了一下手發現她沒帶帕子,便抬起他的袖子往臉上擦。


    常伯樊一愣,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蘇苑娘擦臉的手一滯,隨即她若無其事道:“我叫知春她們讓人幫你洗。”


    “好,若有下次,”常伯樊看著她,臉色格外柔和,“也給你擦。”


    好不易讓她對他有與嶽父相處一般自在的舉止。


    蘇苑娘沒說話,跟了他出去,與他一道在庫房大門前搬來的椅子下坐,見他示意南和把新造出來的帳簿給她,她翻著看了幾張,轉過頭,“皆算在公帳上嗎?”


    “算。”


    “他們來要怎辦?”


    “不會來。”


    “來了呢?”


    “打出去,送出這個門,我常府沒有時時想明著搶公中財產的人。”常伯樊淡淡道。


    “你要是不在家,沒人打沒人送該怎樣?就像昨日。”


    常伯樊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今日逐出府門的人,就是他日不恪盡職守之人的前鑒。”


    如此甚好,蘇苑娘點頭,這樣她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以前他不在,府裏的人就拿他壓她。明明他們是至親的夫妻,他卻成了他人拿來捆住她手腳的繩索。


    “苑娘……”


    蘇苑娘回頭,見到他朝她笑了,他眉眼柔和,朝她靠過來了一點,低聲道:“你已長大不少了。”


    已經有些像模像樣了。


    是了,隻是如今的她,不是當初才嫁予她的那個苑娘了。


    蘇苑娘沒有多看他,回過頭繼續接她的帳簿。


    下人前前後後過來,有朝常伯樊稟報的,有小心打探她的,她聽著,覺著這一切皆陌生至極。


    多來了一世,原來這府裏還有她未曾看過的模樣。


    **


    常伯樊日中跟嬌妻用過午膳,特地推遲了時辰和她說了一會兒話,見她掩不住困意要去睡了想著就走,但直等到她睡下,看了片刻她的睡顏,方才換衣出門。


    南和已差了兩次人出去推遲時間,等不到人的常孝嶀已過府來,他已聽說府裏上午的動靜,怕府裏有什麽事耽擱了,趕過來幫把手,一過來聽到家主是在自個兒院子裏沒動,耐心等了一陣也沒等到人,不禁莞爾。


    這新婚燕爾的新鮮還沒過呢,家主果真是長情的人。


    常伯樊一出來,南和方和他小心道:“爺,嶀大爺來了,看沒什麽事,在前堂坐著等著您。”


    他剛才不敢說,怕壞了爺的心情。


    “來了?”常伯樊點點頭,加快了步伐。


    南和帶著大方和旺富他們趕緊跟上。


    “嶀哥。”


    常伯樊剛走到前院,聽到下人通報說


    他過來了的常孝嶀就出了大堂,走到前後院相連的拱門前等他,不等他先叫人,就聽家主笑著叫了他一聲。


    “我聽說府裏一大早有動靜,過來看看。”常孝嶀笑道。


    “正好,邊走邊說。”常伯樊示意現在就出門,路上問了兩句堂兄最近他家裏的事,等到了家裏沒什麽事,太平得很的回答。


    “嶀哥,擠擠一道坐了。”常伯樊讓常孝嶀一起坐他的寬轎。


    一般他此舉,就是有要事說了,常孝嶀欣然同意,“好。”


    路上常伯樊跟他耳語了昨日前去蘇山所發現之事,常孝嶀驚愣不已,說話都緊巴上了,壓著嗓子問:“果真都給你?”


    常伯樊額首。


    常孝嶀大歎道:“這婚事,結的果然……”


    果然不冤。


    常孝嶀是常伯樊身邊的幫手當中與他走得最最親近的親戚,這位身為家主的堂弟什麽性情,對那位蘇家女是什麽心思,長日下來不知道也都知道了,他知道家主最不喜有人道她的長短,也不太喜別人說他是圖蘇家的家世才跟她成的親,是以這情不自禁的歎然歎到一半,後半句強行壓製了下來。


    也是他忘乎所以,常孝嶀尷尬地輕咳了一記。


    常伯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常孝嶀正了正神色,把話往正事上拐,問道:“你跟我說這事是?”


    “不知大哥最近能否替我往京上走一遭?”


    “你不去?”常孝嶀錯愣。


    “不去了,我要在臨蘇壓陣。”壓陣是其一,另一個則是不知為何,他覺得最近他最好是萬萬莫要離開臨蘇的好,那種一走可能就會出大事的危機感在常伯樊看著她睡容的時候更是盤旋在他腦海不走,這讓常伯樊當機立斷就做了讓人替他去的決定。


    如果他走開的這段時間苑娘偷回娘家去了,他回來怕是不能輕易從嶽父母家裏把她接回來。


    “可……”這等大事,他居然不去?常孝嶀這次尤為愣極。


    “大哥去,跟我去是一樣的,”常伯樊拍了下他的腿,朝他笑笑,“往後常府隻會越鋪越大,大哥你們要替我辦的事豈止是這一兩樁。”


    常孝嶀默然不語。


    “大哥不想去?”


    不是,常孝嶀立馬搖頭,怕他這一錯就錯過了這個機會,連忙道:“不是,不是這事,你讓我想想。”


    隨後又想到他這堂弟能挑他當左右手,豈能看不穿他?便苦笑道:“哪是不想去,而是這前去京城,怕不是見見差使這麽簡單的罷?”


    送黑木去的人家,哪家是等閑之輩?家主要辦成什麽事,而對方答應不答應,這些都是要他去周旋的。要說這人家在臨蘇,常孝嶀敢說他早就一口答應下來了,京城那麽大的地方,他人生地不熟不說,還要應付那些權貴顯赫,常孝嶀不敢說他能行。


    不行就不去還好,強行去了卻把事情弄砸了,這不豈是把後路斷送了?


    常孝嶀未得常伯樊看中提拔


    之前,家中過的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日子。他外麵穿著華服,裏頭的襯衣早就打滿了補丁,他母親一個寡婦最恨的就是人家看不起他們孤兒寡母幾個,如今家裏日子好過起來了,母親臉上也有了笑,弟弟們能讀書,妹子們也有了個好歸宿,常孝嶀現在最怕的就是被打回原形,一切又回到最初那個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一絲歡笑的家。


    一家老小皆掛在他身上,他輸不起。


    “是不簡單,但大哥不必過多憂慮,我這裏有封信是給京都的大伯的,到時候他自有主張,你聽他安排就是。”


    “瑜大伯爺?”


    常伯樊頷首。


    常孝嶀舒了口氣,笑了,雙手朝常伯樊拱了拱,“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家主提攜。”


    “大哥客氣了。”他這位堂兄頗有才華,也很有幾分機智,更是能吃苦耐勞,常伯樊用了他幾年,對他也是愈發器重。就是他這堂兄有時候對他太客氣了,不過常伯樊也無意與他更進一步,他用這位族親,圖的不就是此人有幾分眼力?


    常伯樊與常孝嶀把事情在轎子裏說了,等見到了寶掌櫃這幾個心腹,就把事情說了連帶采伐之事一並安排了下來。


    寶掌櫃忙著夫人跑腿的事剛回來,就又要帶人去蘇山,可謂是馬不停蹄了。


    累是累了點,但把寶掌櫃樂得合不攏嘴,恁大的事他有插手,這過年的賞銀發下來,他的能少?


    到時候,多給家裏備點名貴的藥材,也給婆娘和有功的兒媳婦發點錢,手裏頭的私房錢能多點,她們不知該有多高興。


    這拚了命出來做事,不就是圖個一家人的喜樂。寶掌櫃顧不上洗上午跑出來的一身臭汗,帶上爺的幾個親信護院和鹽坊裏十幾個護手帶著家夥往蘇山上趕。


    他這頭一走,常伯樊也趕去了要談生意的人家,他等談完就要立馬上蘇山監辦。


    他比寶掌櫃走的還早,他一走,寶掌櫃點好人匆匆去了,他手下的鋪子和鹽坊這邊暫時交給了彭掌櫃接手,這廂有人來請示事情,彭掌櫃朝裏麵還坐著的兩位爺告罪了一聲就去了。


    屋裏隻剩常孝嶀和常孝瑉兩人。


    等人走了,臉上經常端著一臉和氣笑的常孝瑉摸了摸腰上的油肚,跟常孝嶀笑嗬嗬地道喜:“嶀哥這是吉星高照,前途無量啊,小弟在這裏跟您道喜了。”


    這喜道得跟下刀子一樣,常孝嶀苦笑,向後側首向前拱手,道:“你我皆是同道中人,伯樊選我自有他的道理,留你下來,肯定是有更大的事情等著讓你辦,你我之間,他本來要比我更器重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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