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見。”這個不改。


    “那可要早起一些,不起也不礙事,你是主母。”


    是的,她是主母。


    她說了算。


    是以蘇苑娘點了下頭,朝門口朝他們行禮的幾個丫鬟點點頭,默然不語。


    走了幾步,一直看著她不放的常伯樊方才明了她的點頭是何意。


    苑娘這是讓他也聽她的,不要再說了?


    常伯樊頓時失笑,喚她:“苑娘。”


    苑娘兩字,被他念得繾綣纏綿得很,那聲音裏頭就似帶著一把能勾動人心的勾子,他們身邊挨近的丫鬟們皆被姑爺叫娘子的這一聲叫得滿臉通紅,蘇苑娘聽到,卻是不為所動,側著臉看著府中景色,腦海中全是常伯樊之前的話。


    把家事交到她手上,外麵隻會言道其他?


    常伯樊的意思是道,蔡珍敏失態,是因她掌家而起?


    這樣的話,皆會道蔡氏心大,想奪權罷?


    如此,倒也算兵不血刃,蔡氏名聲也會狼藉。


    不像前世,她先是被蔡氏分權,一道掌家,後來事態失控,她方才想辦法大費周章收回蔡氏手裏的權力。


    這是兩個不同的開始,是因何而不同呢?


    “苑娘。”正當蘇苑娘苦苦思索的時候,常伯樊又叫了她。


    蘇苑娘不堪受憂,回頭看他,朝他搖頭:“莫要喚我,我在著。”


    莫要喚她了,一聲聲地,他叫著不喉嚨疼嗎?


    她分外苦惱,看在常伯樊眼裏,卻倍覺她這神色可愛,他眼裏歡喜滿溢,不禁低笑出聲。


    莫不是也是個傻的,眼前的人是如此熟悉卻又陌生,蘇苑娘無奈,挽住他的手臂,輕聲勸道:“莫笑了。”


    再笑仆人都要道他的傻了。


    **


    送了苑娘回去,常伯樊一出飛琰居,就恢複了往常的從容平靜,臉上不見笑意。


    “叫大爺到長綠榭來見我。”常伯樊吩咐,見候在門口的寶掌櫃就要去,叫住他,“你派個人去,你跟我去長綠榭見昌大爺他們。”


    寶掌櫃猶豫,靠近,小聲道:“那邊正生氣,怕是不好請。”


    他去方有可能。


    “讓小廝去,不來也無妨。”常伯樊送人之前,就讓柯管家去請了常孝昌之位堂兄去長綠榭喝酒,另還有幾位分家的堂兄弟作陪,也是把常孝昌介紹給他們,常孝鬆不來,沒人會道他這個弟弟的不是,隻會去道常孝鬆目無嫡弟。


    常孝鬆不來無妨,來了,常伯樊也能當著諸人的麵,給他苑娘把掌家之事定下,蔡氏發瘋之因也能拍掌定下,往後她再敢發作,他能讓大房一房吃不了兜著走。


    “是。”寶掌櫃得了話,就放心了,招手叫來一小廝,湊耳吩咐了幾句,小跑著跟上了前方的家主。


    一得吩咐,下人已在長綠榭把酒水擺好,常伯樊至長綠榭時,酒菜陸續抬來。


    他是第一個到的,寶掌櫃給家主倒酒,道:“昌大爺那邊是老柯去請的,想來很快就到了,其他幾家都是我叫了得力人去請的,南徽州的爺是老郭去


    請的,您放心。”


    南徽州的爺入了老爺的眼,有門生意要落到他手上,寶掌櫃也不敢輕慢,找了老郭去請當是老爺的重視。


    “你去路上替我迎迎他們。”常伯樊把酒杯放到一邊,選了一張離主桌遠著的椅子坐下,眼睛看向池塘上的浮萍,道。


    “是。”


    “寶掌櫃。”


    寶掌櫃又回頭。


    “你覺著夫人如何?”


    寶掌櫃拱手,笑道:“夫人是個和善人。”


    “哈哈。”常伯樊大笑,臉上不由帶了幾許笑意,揮手道:“去罷。”


    和善人碰上了,才叫和善人。苑娘哪是不通喜怒,誰好誰歹,她心中清楚。


    寶掌櫃去後不久,常孝昌由柯管家和寶掌櫃領著來了,人一到,柯管家就告退,寶掌櫃也跟在後麵接著去迎人。


    他們一走,常孝昌笑道:“你也來得太早了。”


    “理當如此。”常伯樊請他入座,為他倒酒,“這兩日堂兄已見了不少親戚罷,還有哪些未見的?”


    “要見的都見了,就是有一家,不知賢弟可有記憶?”


    “哪家?”


    “就是太和十八年遷到宿安的常格東常叔公一家。”


    “記得,這次他們沒來,他們家現在隻剩孤兒寡母四人,老叔公已仙逝,他膝下兩子也跟著去了,家中現今隻餘一位慈母撫養家中三位幼子幼女,年初我就差了人去送喜帖,這位嬸娘不便前來,也是歉疚不已。”


    “啊?”當下,常孝昌錯愣,失聲道:“竟隻剩一母三子了?出了什麽事?”


    常伯樊瞥了他一眼,說道:“因癆病過逝,東叔公早年就得了這毛病了,兩位叔叔也隨了他。”


    家也因吃藥吃垮了,常伯樊記得他們家,是因這家來信求主家討過幾次銀錢,母親跟他說過這一家子,也或多或少給了,後來母親過逝,這叔公家的大兒子過來吊唁,哭得很是情真意切,還私下找了常伯樊憑吊了他母親一番,也算有情有義,是以常伯樊大喜,也專門請了這一家。


    “堂兄過問他家,是?”


    “是我父親之意,”常孝昌苦笑,“當年我父受了叔公一恩,這次我來,叮囑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他一番。”


    他靠近常伯樊,小聲道:“叔公家當年有一物送給了我父,之前此物幫了大忙,父親道當年給的銀子太少了,讓我再補上一些。”


    也是知道這家子難,他父親想借機再補上一點,常父常瑜是重義之人,當年常格東一家被分出主枝,用分來的此物跟常瑜換銀錢,常瑜也隻當是借,現在這物送了出去,幫了大忙,常瑜就讓兒子這次回來再添補一些。


    幫了大忙?常伯樊若有所思,嘴中道:“前些日子得了回信,知曉他們孤兒寡母的難處,我已叫人送了些銀子過去,也打算一兩年的就差人去看上一看,幫扶著他們一家老小過來,等孩子長大。伯父那邊仁義,若有貼補,兄長可托付於我,下次探望的時候,我一並送去。”


    聽聞此言,常孝昌長長地舒了口氣,欣慰地看著常家這任家主,“父親道常家在你手中已有不同,如今我親眼見到,心頭這懸墜的石頭也算是落地了,有你這等心性掌理常家,常家不興也難。”


    說罷,他靠近常伯樊耳語,把此前的大事說給了常伯樊。


    這邊剛說罷,就聽寶掌櫃的聲音遠遠傳來:“老爺,南徽分家的平二爺來了……”


    第12章


    一靠近長綠榭,常如平的步伐快了,遠遠見主家當家站在亭廊下,他拱起手,朗聲道:“樊爺。”


    常家本府的人稱當家為老爺,分家的人就稱叫當家的為一聲樊爺,以往還可尊稱當家一聲伯爺,如今榮光不再,不好再作稱,叫也不是本姓人能叫的。


    至於二爺這個稱呼,是萬萬沒人敢叫的。


    “平哥。”常伯樊嘴角微微一勾,拱手回禮。


    “不敢不敢。”常如平與常伯樊同輩,但他們與本家已隔著三代了,是尚在五服的親戚,但不是極親的親人,便連排輩他們這家早已不跟著主家走了,此前主家冷淡,與他們走動的不多,已想過這門親戚用不了幾年就不用走了,沒想成換了下任當家,這走動反而有了。


    這次常如平提前得到消息,主家要在南徽開堂設鋪,且有意於他分管主持,他便帶了厚厚的重禮前來,喜宴一過,客舍靜待見人。


    他還以為要多等幾日,沒想不過五日,就被叫來,路上他已聽郭掌櫃的說了主枝京都的那脈大爺也在,更是歡喜,這廂三步並作兩步急忙邁過亭榭的台階,連連拱手:“多謝樊爺之請。”


    他今年年及三旬,要比常伯樊年長許多,他在南徽也是稱得上名號的人,但與主家主枝這個龐然大物一比,他們不過是大樹上的一根小小枝蔓而已。


    主家已無爵位,淪落為官商,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指縫間落下的一點,就夠常如平在南徽城地位拔升不少。


    “平哥客氣,請。”常伯樊請他入內,見到常孝昌,與他們介紹,“這是我京都伯父之長子,名孝昌,與平哥也是年紀相仿,兄長,這南徽分家大脈的堂兄,名為如平。”


    “昌大爺!”一等他話落,常如平神色恭敬,垂首拱手。


    主家在京的關係,就是這家在走動運作,常如平對他的謙敬不比對常伯樊的少。


    “有禮有禮,”常如平忙去扶,“請坐,這個,伯樊,家裏這位兄弟是哪一年的?”


    “我記得……”


    “我乃襄安三年出生。”常如平忙道。


    “我乃襄安元年,看來,為兄還長稍平弟三歲。”


    “是,是,是。”常如平沒想他如此和善,還跟他視親近,受寵若驚,不敢擔當地連連拱手。


    “你跟伯樊一樣,叫我一聲兄長即好,都是我常家的血脈親人,不必生疏。”常孝昌笑道。


    “兩位兄長,請。”此時,常伯樊已為他們倒好酒。


    等到另幾位作陪的自家人一到,常如平已跟常孝昌、常伯樊連碰了幾杯,說話隨意了不少,等人陸續到來,好一陣寒暄,又是碰杯不已,桌上已熱絡了起來,相互之間扯起了親戚關係來。


    這些人被常伯樊叫來,心中皆有數,知道這是以後有用他們的地方,先讓他們碰麵熟悉,也是考校他們能不能相處,是以皆卯足了勁示好,但凡說話者應附者無一不稱好稱是,杯盞往


    來不休。


    常孝鬆到時,臉色不妙,在一幹滿是熱絡笑容的人當中尤顯突出,就如滿堂賓客歡笑當中,突然闖入了一號喪之人般突兀。


    “大哥,來了,”常伯樊見到人,站了起來,淡笑道,“坐。”


    能不知道他來了嗎?這般客氣,做給誰看?常孝鬆怒不可遏,但這麽多人在,不得發作,勉強擠出笑道:“不知道你在請客,我還以為你叫我過來,是……”


    “坐。”常伯樊拉過小廝搬來的椅子,拖到身邊,臉色淡淡:“大哥是以為何事?”


    常孝鬆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另位的座位,這時除了常孝昌,其餘人皆站了起來,等著他入座,他不好挑三揀四,又萬萬裝不出笑臉來謝常伯樊的好意,便還是青著臉,走了過去。


    “自家兄弟,客氣,大家坐,坐。”常孝鬆走過去,擠出笑,雙手朝下叫人不必客氣。


    “大爺客氣,大爺客氣。”


    “大爺請坐。”


    “大爺您坐。”


    在場的人話是朝著常孝鬆說的,眼睛卻瞥著常伯樊。


    他不落坐,他們是不會落坐的。


    這個家是誰的,是誰以後賞他們生計,他們一清二楚。


    這已經不是老當家尚在世的時候了。


    “哈哈,行,那我先坐。”常孝鬆故作磊落,坐下時已把怒火掩去。


    不知何時,他這弟弟已把上下的人皆籠絡到手了,以往他還能擺擺兄長的架子,現在老頭子不在,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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