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捏著拳頭憋住心裏的鬱氣,還是忍不住憤恨道:“我也不想管她,見不得她這麽沒骨氣,有時候見我媽罵她打她我就覺得暢快,恨不得打狠點把她打清醒,但她一直是那鬼德行。”她氣惱地咬了下嘴唇,無力地說:“但她又可憐,我忍不住照顧她,我擔心她晚上不回來被男人占便宜,擔心她時瘋時傻地走在外麵再掉水裏淹死了,擔心她被人打。”她歎口氣:“我自己都可憐的不得了竟然還會可憐別人。”


    蘇愉看她一直揉搓衣擺,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也不可能一輩子把你姐綁在褲腰帶上,要不狠狠心先管自己,等你生活狀態好了再照顧大丫?現在你倆綁在一起,她一直執迷不悟的想打動她男人再接她回家,你一直盯著她,一年兩年三年什麽都幹不了,最終還是嫁給一個出高彩禮的男人。”


    二丫沒想過以後會是什麽可能,應該說她對未來心懷期待,所以下意識地排斥去揣度以這種現實局麵鋪成的以後。


    “我是我大姐帶大的,像我帶小虎一樣,隻是我的飯食不是我媽操心,都是我姐一口米一勺水養大的。”她聲音幹澀地說。


    蘇愉明白她的意思,順著她的意思說:“是你有良心,知恩感恩。”


    “我如果像我爸媽一樣心狠就行了。”她皺眉苦惱地說,腳跟磨著硬實的地麵,有些認命地說:“算了,先這樣吧,嬸你繼續忙,我回家了。”


    “以後機會還多,不是隻有讀大學才有出路,就像以前誰也不敢說高考會恢複,說不定以後黑市也會放開,誰都可以做生意。”蘇愉不願意見她頹喪認命。


    二丫聽聞精神震了一下,臉上輕鬆了一點,她眼睛移到桌前的女人麵上,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捏著手關節,臉上有些不太自在,眼神從女人臉上又移到了地麵,有些磕絆著說:“嬸,我想謝、謝謝你,如果沒有遇到你,你沒幫我,我不可能上學,我會像我大姐一樣,是個什麽都不懂、憨傻的死心眼,被人打被人罵不敢跑,被人嫌棄還要上趕著討好仇人。”


    她每逢看她姐上趕著給人當牛做馬還不落好的時候,她都慶幸她遇到了蘇愉,她去上了學,認字學知識,不滿足現在,對未來的生活有挑揀的野心。


    “我幫的不算多,你能變化這麽大都是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哪怕你不繼續上學,也不要放棄看書,書三兩年不看,再看字就陌生了,這可是你努力七年學來的,非常不容易,別弄丟了。”


    二丫若有所思地點頭,她站起來說:“嬸,我回去了,不打擾你了,你繼續忙。”


    她腳步匆匆地往外走,摸摸走過來蹭腿的兩隻狗,抵著要鑽出去的狗頭,動作利索地開門關門。


    三兩步走進她家,她靠在門後臉色爆紅,她想給蘇嬸說那番話好久了,但她從沒跟誰說過心裏話,最開始有這個念頭的時候她不敢張嘴,隻是想想就腦子空白。高考恢複後她意識到再不說就沒機會了,磨磨蹭蹭好幾天,把要說的話寫出來,在撿柴的時候對著樹練了兩天才能順溜的給說出來。


    大丫了無生氣地從低矮的小屋裏出來,縮著脖子一副又要出門的樣子,二丫擋住門問:“小虎呢?”


    “睡著了,在睡覺。”


    “你這是要去哪?待會兒小虎醒了見不到你又要哭,我哄不住可要打人的。”


    大丫瞪著她,揚手說:“你打他我打你。”


    “我打他了,他肯定不敢告狀。”二丫語氣沉沉地說。


    大丫猶豫地在原地轉了兩圈,不太情願地拐了回去,就坐在臥房的門檻上,直愣愣地盯著天。


    二丫抿了下嘴,把門從裏麵鎖了也往屋裏去,進屋去搖醒小虎,現在睡了晚上可就睡不著了,而且他醒著大丫就會圍著他打轉。


    真可怕,她看見著小虎突然來精神的大姐,一個不能生的女人見著小孩就高興,沒有原則的對他好,活像是撇開了小孩就不能活了。


    真可怕,二丫又念了一遍,還好我不是她這樣的,她心想。


    隨著高考恢複一起傳來的消息還有考試時間,就在兩個月後的冬天,77年的高考來的突然又急切,考試也不是全國統考而是省考,蘇愉總覺得她沒複習好,覺得時間不夠用,她找邱富力要辭了在果園的工作。


    “你也要去考試?你今年三四十了吧?”邱富力不可置信地問。


    “剛好三十六,國家對考生的年齡學曆和成分都沒有限製,我就想去試試,不然擔著初中畢業的學曆,以後不論做出什麽成果都要遭人懷疑。”


    邱富力沉默,他不舍得放蘇愉走,蘇愉沒出現的時候他指望著俞遠安,俞遠安是他管理果園的定海神針,但蘇愉琢磨出了嫁接果樹後,他就有些倚重蘇愉,現在蘇愉要走,他擔心這麽大的果園俞遠安一個人能不能擔的起來。


    “我給你批假,像冬天一樣發一半的工資,工作先給你留著,等高考出結果了咱們再說,你現在好好準備考試。”話落他又皺眉,思考兩秒改口道:“算了,也就兩個月的時間,工資按全月工作的時候算,你對果園貢獻不小,我也不扣扣搜搜的折一半。”


    邱富力想著,蘇愉要是考上大學了以後的成就肯定更大,那他要跟她搞好關係,要是考不上,他也做個暖人心的領導,讓她以後踏踏實實是繼續留下工作。


    “行,邱經理總算大方一回了。”蘇愉大大方方接受,送上門的工資再給推走就是傻子。


    至此,蘇愉就在家點著火爐死命複習,隔壁大丫哭哭啼啼的時間也漸短,她也不用再冒著風雪往娘家跑。


    科目她一早就定好了,她上輩子考的文科,這次她選擇了理科,時間過了12月,寧津也從廠裏請假,專門留在家裏照顧大齡考生,洗衣做飯一切家務都由他來幹。


    “媽,你要報什麽專業?”晚上吃飯的時候小遠問。


    寧津不懂有什麽專業啥的,聽到小遠的問題也看向她。


    蘇愉有了意向,但還沒定,主要的選擇太多,她有些猶豫,闊別11年的高考,她又有現代記憶做基礎,這意味著她不論選哪個專業都不會一無所成。她說還沒想好,等考試結束了再決定。


    12月11日開始考試,蘇愉提前兩天搭車去省會城市,寧津說要照顧她要跟著一起去,小遠平安說要去長見識積累經驗也要一起去,她去參加高考還托家帶口的,空留兩隻狗在家裏看門,寧津隻得跑去老丈人家把丈母娘接來住幾天,隻為了喂狗。


    二丫站在門外看隔壁一家四口嘻嘻哈哈地離開,在小遠高興地朝她揮手的時候她也揮手,心裏酸澀地笑不出來。


    這就是差距,她決定說不去讀高中的時候都沒這麽難受,她跟小遠平安一起讀書,現在他倆已經讀了半年的高中了,她在家裏蹲著,兩三年後他倆如今天一樣興致衝衝地去參加高考,她還在家裏蹲著,噢,說不定已經嫁人了,想目送他倆去高考都做不到。


    她想到兩年前的小蛋,現在的她跟往年的他似乎沒什麽區別。


    “你去哪?不做飯了?”杜小娟擰眉板著臉喊二丫。


    “讓我姐做,我出去有點事,待會兒回來。”


    二丫腳步匆匆地去了小蛋家,到的時候他家裏正在吵架,他領著一弟一妹在門外蹲著。


    “吃飯了嗎?”她幹巴巴地問。


    “你怎麽來了?”小蛋詫異。


    “高考恢複了。”


    小蛋沒作聲,神色迷茫。


    “你後悔了嗎?”二丫盯著他問。


    “聽說你沒去上高中。”小蛋答非所問。


    “你後悔了。”二丫定定地說,她轉身離開,就像她關注小遠平安一樣,小蛋也在關注她跟小遠平安,所以她也後悔了。


    第93章 093   我一定要去讀書


    “媽, 這裏。”平安讓小遠背著在人群裏招手。


    “考的怎麽樣?”寧津接過她的筆袋,在兩個兒子的教育下,他忍了兩天等到考完了才開口問。


    “問題不大。”蘇愉說得輕鬆又自信。


    之前她還說考試後選專業, 哪知道還沒等到考試就接到要填誌願的通知, 她猶豫了再三, 還是選報了林業專業,因為將林業跟其他專業相比,她對植樹造林興趣更大。


    這是她的第二輩子, 現在已經三十六了,讀書出來就四十了, 又沒有生存壓力,她覺得她的餘生可以將興趣發展成愛好, 對工作有熱愛,日子大半是輕鬆的。


    “那在城裏玩兩天再回去?”男人征求女人的意見。


    “我也是這麽打算的。”四個人一起往旅社走,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人在討論答案, 有人在討論學校,寧津聽到了蹙眉說:“你要是考上大學了, 等你開學走了,我們家四個人就要分成三部分, 家裏隻有小遠跟平安每天回去了。”


    他倆才不在意這個,還沉浸在這熱血沸騰的高考氛圍中, 平安敷衍擺手,高興地說:“就兩年而已,等我跟小遠高考考走了,我們跟我媽在一起,你一個人守著家等我們回來看你。”


    他語氣跟打發要跟出門又被關在家的小黑小花似的, 把他爸氣的仰倒,擰住他的耳朵,在他哎呀連天的叫痛聲中斥道:“說的像你已經考上了一樣,你今天的話老子記住了,兩年後你要是沒考上,等著吧,我年年笑話你。”


    平安捂著耳朵趔遠幾步,湊到蘇愉麵前問:“媽,是不是流血了?我爸可真狠心,揍我比揍狗子還狠。”


    蘇愉推開他的頭,看了寧津一眼,這男人是有氣,平安這個缺心眼一下子點燃火藥桶了,沒挨踹已經是給他這個親兒子麵子了的。


    男人注意到女人的視線,扭過頭不做聲。


    吃完飯洗個熱水澡,蘇愉坐在被窩裏等男人進來,眼睛直溜溜地隨著他從門口走到床上,她胳膊肘扽了他一下,探頭臉對臉,被扒開了再對上去,“生氣了?”她問。


    “沒有。”硬梆梆的聲音。


    “真沒有?”


    “嗯。”


    “那睡覺吧。”蘇愉把棉襖一脫,倒頭埋在被子裏。


    寧津更氣了,就是這麽哄人的?!


    “你有沒有誠意了?”他扒開被子反身按住她。


    “我問兩遍了,事不過三的。”蘇愉笑嘻嘻地說,勾著他脖子再問:“生氣了?”


    “氣死了。”男人咬著牙兩手捧著她臉,把她嘴擠的嘟起來,下嘴咬了一口。


    “你怎麽會想到去東北上大學?我怎麽辦?你不願意跟我了?”他盯著她眼睛問。


    “林業專業好的大學不是在首都就是在東北,東北森林資源豐富,我畢業了更願意在東北保護樹木,而不是坐辦公室跟人鬥心眼。”蘇愉說的是實話,首都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她今年如果是二十歲,她會更側向去首都,坐辦公室往上爬。


    “我了解我自己,我喜歡幹實事,沒有管理和把控大局的才能,沒有那本事就不沾政治,免得惹出一身腥。”而且還有樹滿坡在,大地方不比小地方,不是她那三言兩語就能糊弄住的,她如果身在政治圈裏,以後就再不能借樹滿坡的力。


    “那我呢?我在中部,你去東北,我坐火車都要兩三天,我倆這搞得跟離婚沒兩樣。”


    “那怎麽會?我可把兒子抵給你了。”蘇愉笑嘻嘻地玩笑,揉著男人的臉安慰:“將就幾年,高考恢複了,知青都是要回城的,你沒見這兩年經濟也放鬆了?監管黑市的力度也鬆懈了,就連革委會都垮台了,我覺得以後介紹信啥的都會廢除,到時候想去哪就去哪,我們可以換個地方住,不住在這個小鎮,你開車技術又好,到時候就是在城市裏幫人運送東西,工資也比現在賺的多。”


    “你就說的好聽,我也隻能由你糊弄。”


    聽這意思是隻差一口氣就能哄好了,蘇愉親了他一口,黏糊糊地說:“你可是我男人,我就是糊弄誰也不會糊弄你。”


    “好話誰都會說。”寧津鬱氣消了大半,半靠在牆頭垂眼俯視她,與其說他生氣不如說他是惱他自己,蘇愉複習一年半,她要是考不上,那複習不足兩個月的更是考不上,看她這輕鬆自在的樣子,大學生基本上是板上釘釘了。而他呢,貨車司機,一年到頭在外跑,這馬上就要夫妻異地了,他擔心蘇愉變心。


    “你是不是怕我看上其他男人了?”蘇愉瞅著耷拉著眼皮的男人,她抬手摸上他的眼皮,手指順著臉往下,劃過他的嘴角,奔向他上下滑動的喉結,正經地說:“我就喜歡你,哪哪都喜歡,隻要你不犯錯,外麵就是站個男狐狸精我都看不上。”


    這個男人受她影響,經她改造,完全恰和她的生活習慣,她是瘋了甩了他去找個半成品。


    “臭美,男狐狸精才看不上你。”男人睨了她一眼,拽下她不安分的手給按在被窩裏,聽著隔壁隱隱的喧鬧聲,有些納悶地說:“這牆是啥玩意兒砌的,真他娘的不隔音。”


    “隔音了你又想做什麽?”蘇愉手在被窩裏往下摸,被按住了也不亂動,腿搭在他腰上,好奇問:“我填誌願的時候你有氣怎麽不提?”


    “我都懵了,還沒想好你都已經填好了,而且怕影響你考試,那你豈不是要恨死我。而且看平安跟小遠那個興奮勁兒,我就知道這倆也是翅膀漸硬的鷹,過兩年也是要飛走的,這個家無論如果都保持不了以前的樣子,就想著滿足你的心意算了,用這來安慰自己的。”


    聽男人頗為委屈的話,她頭枕他肩上,真心誇讚:“你真好,我再也沒見過像你這麽好的男人。”


    “好話輕飄飄的,不實用,我要好處。 ”他嘴對著她耳朵小聲說話,生怕隔壁聽去了似的。


    蘇愉手拄著頭,打量眼神飄忽的男人,嘖嘖,長進了啊,“行,我答應你。”她說。


    考試後的第一天,一家四口去了動物園,去國營飯店吃了老師傅的拿手菜,第二天在街上逛了一天,零零碎碎的買了不少東西。蘇愉還見到了何青,就是劉泉的前妻,她一個人在街上走,沒見到她的兩個孩子,何青沒瞅見她,蘇愉也沒打招呼。


    回去了才知道何青也來參加高考了,邱富力還說是她是聽人說蘇愉要去考試,她也就報名了。


    蘇愉:“……”有種撞鬼的荒謬,雖說不是什麽嚴重的事,但這夫妻倆都盯著她做事,跟她比著來是什麽意思?


    “考的怎麽樣?”邱富力關切地問。


    “盡力了,能不能被錄取就看有沒有那個命了。”蘇愉模棱兩可地說,通知書沒下來之前,誰問她都是這個答案。


    “那通知書沒下來你就安心繼續工作。”邱富力也隻能如此,要走的他也留不下來。


    蘇愉一家從省城回來已經是臘月中旬了,辦辦年貨,回娘家給老兩口洗了衣服被子就已經臨近過年了。小遠平安兩人從省城回來就格外愛學習,蘇愉看的書做的題寫的筆記都搬進他倆的臥房裏,有不懂的等他媽回來了立馬問,堅決不讓疑問擱過夜了。


    二丫有時也過來看小遠高一上學期的書,小虎已經扔給她大姐帶了,大丫有小虎跟著情緒也平靜了許多,就是杜小娟不太舒服,感覺大丫有搶她兒子的意思,但她又不常在家,小虎的衣服鞋子破了有人縫補,洗澡什麽的也由大丫一手操辦,時間久了她也樂得輕鬆,也就隨大丫折騰。


    她現在在忙著給家裏兩個丫頭尋摸“靠譜”的親事,大丫不必說,她已經在鎮上出名了,不能生的女人難見,她還被男人甩了又哭哭啼啼的糾纏,杜小娟就是再怎麽說大丫能幹,也少有人答應。而不缺孩子的鰥夫又怕她家的名聲,怕娶個媳婦回去她往娘家扒東西,或是又忘不了她前一個男人,到時候丟人,所以大丫的婚事無人問津。


    至於二丫,有人看她初中畢業的名頭想撿漏子,但這種人家哪會願意出高價彩禮,說急了還渾賴賴地說:“你兩個丫頭身條沒差,幹癟的像豆芽菜一樣,老大不是個能生,老二保不準也生不了,不下蛋的母雞你還想賣八百塊錢,你還不如把你自己掛牌賣了,說不定價錢還貴些。”


    “啊!”杜小娟大叫一聲,攆著要打人,她這幾十年還是在蘇愉手裏吃過一次虧,隻有她罵人的份,哪有別人糟蹋她的,她一時就氣不過,撲上去要打架,但在人家的地盤,她反過來被人揍的像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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