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甄輝齊帶著三個女生拾級而下,在畫中探索。


    畫裏的情形卻並非如外麵看上去一般水墨風格,而是實實在在的森森鬼境。除了這條永遠向下仿佛直通地心的小徑外,四周都是黑暗。


    黑暗,卻不是漆黑一片,而是濃淡深淺各有不同的暗。


    黑暗中還有輪廓會隱約勾勒出不同的地形地貌:有時黑得像是一片空蕩的曠野讓人六神無主;有時黑得像是萬噸壓強的深海讓人透不過氣;還有的時候,更像是在暗無天日的洞穴中向著地獄深處的罪惡探尋。


    光線在這裏沒有意義。打開強光手電,也看不到小徑兩側哪怕一米外的情形,關閉一切光源,腳下的小徑也依然在那裏自顧自的蜿蜒,像是伊甸園的毒蛇,引誘你前往黑暗最深處的罪惡。


    除了沒有意義的光,四周還不時有窸窸窣窣意味不明的響動此起彼伏。與之同時導致徑上之人對周遭不可見環境具體想像的還有氣味。山洞裏泥土的氣味,墓穴中腐爛的氣味,曠野上野獸留下的味道……


    它們交替著,肆虐著,肆無忌憚地敲開躲在最後的理智封印後麵的恐懼。


    甄輝齊享受到了此生從未有過的待遇。無論是自己心儀的,瞧不起自己的,還是素未謀麵的女孩,全都爭先恐後貼到他身旁,挽住他的胳膊。


    然後,就在女孩們以及狐假虎威的甄輝齊自己的理智全都將要崩潰之際,小徑前方終於出現了不同的景物。那是一片樹幹漆黑的楊樹所圍成的花園,而花園之後有一扇比花園本身更顯眼的高大拱門。


    即便距離還很遠,就可以清晰分辨出拱門那需要數人環抱的巨大希臘風格立柱。那是古希臘象徵女性的愛奧尼亞柱式,每邊柱頂有兩個旋渦狀石雕裝飾撐起上方的拱橋。


    巨大石拱門的後麵還真的有一條旋渦密布的黑水河流,隻是河上卻沒有拱橋。


    再走近些,甄輝齊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因為他覺得自己聽到了音樂的聲音。


    然而薛可曖的話隨即便打消了他對自己的懷疑:「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居然聽到了琴聲!」


    這個問題很快便有了答案,踏入種滿黑樹的花園,他們便見到遠處門邊一個渾身套著金閃閃古希臘樣式盔甲的高大白種人收起了手中的裏拉琴,小心翼翼蹭著石柱邊緣從拱門中擠過。


    他之所以要從寬大的拱門邊緣擠過,是因為拱門正中趴了三條棕熊那麽大的狗把路堵得死死的。


    不,再近幾步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那是一條博物館中猛獁象大小的,三個腦袋的大狗。如果不看這玩意的體型,此時它倒是和那些家養的小可愛同類一樣捲曲起身體,把三個腦袋依次搭在爪子上像是剛剛睡熟的樣子。


    「我想,我知道了……」對神話怪談最感興趣的桂欣香突然露出了震驚


    「知道什麽?」甄輝齊提問時心猿意馬,眼睛死也離不開那條大狗的身上。此時他渾身不住打顫,嚇得比三個女生更厲害。


    這倒不是純粹因為他膽小,而是已經開始產生體內能量的他,冥冥中能感受到這玩意身上強者的威壓。那種強大遠非剛才要他對付的二把刀可以比擬,更像是……從芸姐身上感受到的那種深不可測的壓力。


    「小曖不是問這裏是哪裏嗎?我想我知道了,我們現在可能是身處古希臘冥界中的亡者之路上。我知道這匪夷所思,但是先是永恆黑暗的厄瑞玻斯,接著就是栽滿黑色白楊的珀耳塞福涅花園,後麵是三首地獄犬看守的地獄之門……


    所有都和神話傳說中描繪的一模一樣啊!你們還記得進來之前在畫上看到的嗎?渡過了地獄之門後麵的痛苦之河後,就是審判亡者之地真理田園了。那個看起來像是歌劇院舞台一樣東西大概就是審判台……」


    說著冥府的事情,桂欣香自己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因為糾纏著恐懼和對神秘事物的嚮往而變成一種空靈的幽幽之聲。


    對於桂欣香離奇的看法,連恆星泯滅的瞬間和某人腦中多變的意識世界都見識過的甄輝齊並沒有太難接受。所以他直接問道:「那你了解的傳說中,有沒有什麽能幫助我們經過這玩意而不受襲擊的?」


    他顫顫巍巍地伸手隻向堵住整扇地獄之門的大狗。說實話,這玩意似乎吃得不錯,光是肥嘟嘟的一身皮毛橫身趴下後就能擠占兩三米的地方。


    於是它的身體距離門柱真的就隻剩下一個人能側身通過的空隙,隨著呼吸起落,這空隙還特麽時有時無。


    甄輝齊的想法是沒錯的,既然那個金閃閃的傢夥選擇側身擠過打狗身邊的縫隙而沒有直接離開小徑從外麵繞過拱門,就說明離開小徑或者不從門內通過地獄之門肯定意味著更大的麻煩。


    桂欣香稍作回想,還真的想起來幾個傳說:「最著名的典故就是希臘英雄俄耳甫斯使用裏拉琴演奏音樂,催眠了三首犬進而通過地獄之門了。」


    「你說剛才過去那個渾身金閃閃的傢夥會不會就是俄耳甫斯?我們會不會是被傳送到了過去或者什麽並不存在的神話時代了?」薛可曖考慮問題的角度永遠比較實際:「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也可以……」


    「好,我來吧,」誰知失去了曲芸的提示,甄輝齊居然也主動了一把,沒等薛可曖說完就對著趴在地上的三首犬唱起了荒腔走板的調子:「漫漫長冬,就要過去,你們在這裏長眠。暖春將至,萬物復甦,會是又一片花園……」


    也許是音樂細胞不知什麽時候都被隨機退化掉了,甄輝齊愣是沒想起來一首像樣的歌曲。腦子裏第一個冒出來的便是曲芸每次在後院埋人的時候哼的自己隨口編的小調。


    曲芸在雲裳閣的後院埋過很多人,每一次被甄輝齊看到都讓他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印象極深可以理解。但曲芸唱起來帶有一種漠視眾生超脫空靈的神性,同樣的調子從甄輝齊口中出現卻是一種自己嚇自己的顫慄感。


    而且難聽得要死。


    還跑調……


    難聽得好不容易睡著的三頭大狗勉力撐起鬆垮垮的眼皮,發出不滿的呼嚕聲。而在它確認闖入花園的居然是活人後,呼嚕很快變成了威脅的低吠。


    甄輝齊的冒失讓薛可曖不得不把「我們也可以趁著俄耳甫斯的演奏還奏效,跟他一樣悄悄擠過去?」這後半句十分有價值的提議吃回了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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