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微笑,曲芸登上了這座「悟」字台。


    上了台才能看清,這當中的玉器原來是個很大的玉盤被底下一個孤零零的石柱支起來。事實上,仔細觀察的話這玉盤根本就沒接觸到石柱,實際懸浮空中。光看盤口直徑是足以進去洗澡的,但是盤卻很淺,中央最深的地方不過一指。


    自然而然地向盆中的水麵望去,曲芸就覺著須臾間滄海桑田,世事倒轉。轉眼時,已然身處另一方世界。她不再是她,也不是任何人;所處的地方亦不知是過去,未來,還是遠方正在發生的情景。她能做的,就隻有默默地看著。


    這裏是一個像涔雲界一樣的陰雨天。一個猜不透年齡,看不清麵容的女子正在讀書。雖不見麵容,但單就她賞心悅目的坐姿和恬淡的氣度,就可以讓人浮想定是絕色伊人。


    女子身著青藍色衣裙,全神貫注地讀著手中同樣是淺藍色封皮的書,半天才緩緩翻一頁。書上內容同樣不可觀,卻能感知是手寫。加之線裝封脊,想必是舊時代的產物。偏偏嶄新如初。


    讀書的女子靜得像一塊冰,而這塊冰突然動了。撐開一柄普藍色的油傘,讀著書,緩步漫過前院,拉開大門。


    門開,外無人。低頭卻見一繈褓,啼聲不斷。


    春去秋來,月升日落。


    同一宅冷清得欲要冰結的院落,同一影藍衫佳人,同一冊嶄新古卷。多了的,隻有個七八歲的少年,正有模有樣地提膝轉肘。


    「師傅,你剛教我的這是什麽啊?」


    「世上最上乘的武功。」


    「那我學了,有什麽用?」


    「隨意。俠行天下,快意恩仇,謀朝篡位,血雨腥風,田園山林,頤養天年……你想要做什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真好,除暴安良我沒興趣,但日後定要去這天下闖出一番名頭!師傅練這最上乘的武功,也是為了萬裏江山?」


    「不,我隻欲爬上那山。」


    淺藍色的書冊被捲起,點向院牆外一座高峰。山很遠,但看得清晰。因為它高到隱沒雲霄,不見其峰。


    「為什麽?」


    「那座山峰頂,可以去到上麵的世界。」


    「那師傅為什麽不現在就去爬?不是說笨鳥先飛嗎?」


    「為師現在還上不去,等讀完這本書,就能上去了。不急,這世界,隻一人能登頂那山峰,沒那麽容易的。」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書還沒有讀完,院子裏卻又多了個身影。冰清玉潔恍如世外的冷清,也沾染了些紅塵的熱鬧。


    「師妹好生天才,不過三年,這功夫已經要趕上師兄我了啊。你資質那麽高,又何必比我還努力?難道你也想要揚名天下?」


    刀光劍影消停下來,已經長大的少年將厚重的九環大刀抗在肩頭。


    對麵的少女拾起斷劍,卻是笑盈盈答道:「那有什麽意思,師傅要攀那山峰。我隻想陪她去走一趟,免得她長路孤寂。師兄知道,我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那山是一半也上不去的。」


    「哦?」青年詫異:「你可知全天下能登頂那山峰的,就隻有一人?」


    「當然知道。我的夢想,便隻是陪師傅上去看看而已。當然還有一個夢想,保密呦~」


    還有一個夢想,想幫助師兄你成就你的夢想。


    這是隻有曲芸能聽清的呢喃。


    ……


    「師傅師傅!現在江湖上傳遍了有個青年俠士行俠仗義獨闖三大邪教救出郡主。皇帝欽賜師兄『厚德』之名啊!」


    「哦。耐不住寂寞,就去找他玩吧。」孤寂的藍影坐在同樣的位置,翻著同一本書。


    「師傅說笑了,我走了,誰來照顧師傅啊。」


    ……


    「師傅師傅!師兄他統領三軍大破夷狄,受封親王啊!」


    「哦。」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厚德親王私藏重兵,疑謀犯上作亂,立時押解回京,打入天牢,以待詳查!姑娘還請交人吧。」


    「人出了我這宅子,是你們的少俠,親王。入了院門,便是我的徒弟。教訓徒弟是師傅的責任,不牢你們的皇帝代勞。諸位辛苦了,請回吧。」


    「大膽逆賊!以下犯上,口出狂言,私藏重犯!三罪並立,當誅!」


    始終朦朧的細雨好似暴烈起來,染上了鮮艷的赤色。


    幾百具屍體,沒有一根頭髮進了院門。一身藍衫,也未染半點汙跡。


    ……


    「師傅,師兄要登基了。他……要娶我。」


    「想嫁他嗎?」書久違地翻過一頁。


    「嗯……師兄根基尚淺,此間稱帝必有步步危機。我這功夫在這院子裏是差得很,但拿出去外麵尚可堪一用。還望師傅恩準我去助師兄一臂之力。」


    「幫忙和嫁人,可不是一回意思。」連翻兩頁。


    少女紅了臉頰:「我知道,但那些事我不在意,想要的就隻有幫上師兄。他若要我,給他便是。隻要師傅別嫌棄我,到了登山的時候,還願意帶我同行。」


    書頁嘩啦啦翻過,終於被合起,按在桌上。


    「他性獨,心裏裝不下旁人。你性善,唯獨少了個自己。此番前去切記,照顧好自己。既是弟子大婚,為師也當有所表示,這書你便帶去吧。若想贈與他,也隨你意。」


    少女大驚:「師傅,你可是讀完了?準備好要登山了?」


    藍衫女子搖頭:「尚未。未讀的,剛剛記下了。」


    少女接過淺藍色的書冊,小心地用兩張手帕包起,揣進懷中。走到院門口,戀戀不捨地回眸:


    「師傅,我們可說好了,到了登山的日子,一定要喚我回來啊!」


    「嗯。」


    ……


    又是光影流轉,這一次曲芸見到的不再是那冰清玉潔的小院,而是金燦燦的大殿。熟悉的,唯那清冷的一抹藍衫。


    「你說師妹病重請為師來救治,為何為師診過,她已是去了月餘?」


    「師傅教我一身本事,卻從不知您竟也通醫理。是徒兒大意了。」龍袍加身的青年,被高手簇擁著,手持那淺藍色的線裝古籍。金殿之外,十裏鐵甲。


    藍衫女子嘆了口氣,麵上卻無一絲波瀾:「書她給你了,人也給了你。若是厭了,遣她回家便是。強要害她,於你有何助益?」


    「師傅,我要登山。」青年說著,卻是向高手們身後緩步退去。


    「所以你算準了為師功成的時日,擺了這桌鴻門?你是做好登頂的準備了?」


    「是,天下僅一人可登頂。把您留下,我便有了機會。弟子功力尚淺,還遠不到登山的火候,但隻要您不在了,這天下再無人可與我爭。早晚一日,我必登頂。」


    青年退去,十裏鐵甲如蟲潮湧入殿中,源源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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