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機眉頭緊鎖:“你當然是個最聰明的人,可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而且我想,對於女子,你的那些心思算計之類,未必能奏效吧?”


    “喲,你倒是精通的很啊,我是不是要跟你學啊?”庾鳳臣微睜雙眼,晃晃地看著陸機。


    陸機喉頭一動,仿佛怕給他看穿似的後退了一步:“我是在好言好語,你何必夾槍帶棒,連嘲帶諷的?”


    “我有嗎?”


    陸機哼聲,豁出去似的:“總之我是好意。有些事情是勉強不得的,鳳臣,別跟自己賭氣。”


    庾約卻盯著他:“誰讓你來說這些的。”


    香葉寺的庵堂。


    天色已暗,佑兒把白天庾清夢教的字臨了兩張紙,搓著小手依偎在星河懷中撒嬌。


    “娘親,咱們什麽時候回府呀。”佑兒撅著小嘴問。


    星河一怔:“怎麽,佑哥兒想回府了?”


    “想、想老太君,平兒……也想爹爹啦!”佑哥兒道。


    星河對於這種稱呼格外敏感,把佑哥兒的身子抱緊了些,勉強笑道:“前些天,娘不是跟你說了要帶你去縣城的?那會兒就見不著這裏的人了,才這幾天你就受不了要回去?”


    佑哥兒眨了眨眼,好像不是很懂:“佑兒、佑兒……”他心裏雖然惦記著府裏的人,可卻更不想讓星河不高興,支吾了兩聲,最後竟道:“佑兒都聽娘親的!”


    星河的心一軟,在他額頭上親了下:“佑哥兒最乖啦。”


    佑兒即刻笑了,笑了會兒,突然又道:“佑兒好久沒見到舅舅了。還有……叔叔。”最後兩個字,放的低低的,他還記得在國公府內的時候,想問“那個叔叔”的事,給平兒暗中叮囑說不叫他提。


    容霄跟著李絕去了盛州,星河也不知如何,聽佑兒竟問起來,且還問了李絕……星河沉默片刻,見沒人在跟前,便問:“佑哥兒喜歡……那個叔叔嗎?”


    佑兒立刻叫道:“喜歡的!”


    星河微笑:“為什麽喜歡呢?”


    佑兒仰頭,黑白分明的兩隻眼睛眨了眨:“叔叔很厲害!舅舅說的。”


    星河啼笑皆非:“因為這個才喜歡的?”


    佑兒知道她不滿意這個答案,遲疑著想了會兒:“他對佑兒好!”


    “哦?”星河詫異起來:“他哪裏對佑哥兒好?”


    佑兒小聲道:“舅舅說,不能告訴人……”


    “你小舅舅說的,什麽不能告訴人?”星河垂頭,有點不安,容霄那個性子,胡作非為的,別不知道教了佑兒什麽:“到底是什麽?別人可以不說,怎麽能連娘親也瞞著?”


    “佑兒不瞞著娘親,”佑哥兒急忙聲明,又掙紮著從星河懷中下地,他跑到裏屋,不多時捧了那把小小地桃木劍出來,做了虧心事般,佑哥兒瞅了星河一眼,小聲地:“舅舅說,這是……叔叔給佑兒做的。”


    星河震驚地看著小孩兒,又看看那把劍。


    當初容霄來送劍的時候,她確實覺著這劍不像是買來的,本以為是容霄心血來潮。


    沒想到竟然……


    星河把佑哥兒抱起來,仍是擁在懷中,連帶那把小桃木劍。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屋內點了燈,照在窗欞紙上,透著一股微暖的顏色。


    庾清夢的丫鬟聽竹從外頭回來,冷的跺腳,哆嗦著:“今兒可別出去,簡直的凍死人!”


    望蘭笑道:“你跟誰說呢,這屋裏隻有你動不動往外跑。”


    聽竹嘟了嘟嘴:“誰叫得了菩薩托夢呢,當然要去前頭上一炷香啦。”


    她趕忙去烤火,又說道:“不過,咱們可要小心點兒,把房門都關好了。剛才我在前頭上香,那姑子說了,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小賊呢,還是山裏的猴兒、大仙兒之類的,桌上的供品少了好幾樣呢。”


    望蘭聽的發怔:“哎喲,別的還好說,可別有那些壞人……我去看看叫他們關門。”


    正在這時,突然星河道:“等等。”


    望蘭轉頭,見星河凝眸看著聽竹:“真少了供品?都少了什麽?”


    聽竹沒想到她會在意這個,思忖著道:“那姑子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幾個青皮橘子、梨之類的……卻也不值錢……”


    話音未落,星河已經轉身往外。


    第161章 笑籬落呼燈


    星河正欲出門,佑哥兒有些忐忑地跑近過來:“娘親要去哪?”


    同時望蘭也忙走過來:“二奶奶去哪裏?外頭地滑呢,有什麽事吩咐丫頭們去就行了。”


    星河想了想:“你們好好看著佑哥兒,我出去走走,稍後就回來。”


    聽竹趕忙去取了披風,這會兒庾清夢也自裏間出來,問道:“怎麽了?”


    星河握了握她的手:“有一點小事,我去看看。”


    清夢同她相處這麽久,彼此早就心有靈犀,於是不問,隻吩咐:“叫望蘭跟著你吧。”


    望蘭是清夢的心腹,最是謹慎穩妥的。


    星河點點頭,帶著丫鬟出了門。


    這所庵堂並不很大,隻依附於香葉寺而立。


    前頭聽竹上香的地方是正殿,前頭小丫鬟打著燈籠,望蘭扶著星河的手,一邊撐著傘,未免有些無措。


    察覺星河越走越寬:“二奶奶……慢著些。留神腳下。”


    星河含糊應了聲,隻管往前看。


    因為天冷,庵堂的姑子們早關了前門,正在去取暖吃飯,連守殿的也都偷偷地跑了。


    星河同望蘭來到殿門口,她的目光掃過供桌,因為給姑子們收拾過,倒也看不出什麽來,目光下移,看到供桌上低低垂落的黃幔。


    就仿佛是在驛馬縣的那天,她帶了平兒跟老爺子,一路尋去那關帝廟的情形。


    星河吩咐望蘭在門口等著。


    屏住呼吸,她走上前去。


    微微俯身,探手將那黃幔子緩緩撩起。


    雪落無聲。


    無人發覺,就在星河抱著佑哥兒低語的時候,外間窗戶旁,靜靜地立著一道人影。


    細雪已經落滿了他的頭肩,他整個人看著幾乎跟雪融為一體。


    趁著黑幽幽的天色,就算有人把旁邊過隻怕都發現不了這兒還有個人。


    窗戶上透出了一點淡黃的燈火的暖光。


    他飛蛾盼火般,抬手碰了碰那層窗欞紙,可並沒有覺著暖。


    ——“稚子何辜”。


    這句話自從李重泰告訴他之後,一直在李絕心裏沉浮。


    他想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也許,隻有冷華楓會真正的懂。


    字麵上來說,是指: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麽罪過呢。


    這小孩子當然是說當初的李絕。


    隻是李絕吃不準,李益都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指的他拿劍殺人呢,還是……什麽別的。


    但不管怎麽樣,他的小時候,是在“辜”之中度過的。


    他是有罪過的。


    李絕聽著星河的溫柔低語,以及佑哥兒那天真無邪奶聲奶氣地應答。


    他的心裏悸動極了。


    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


    李絕也曾是佑哥兒這麽爛漫的年紀,他卻被父親驅逐,母親嫌棄。


    背負著罪。


    如果這罪過僅僅指的是因為拿劍殺人,李絕心裏反而好過些。


    最可怕的是,不僅如此。


    而是……他的出生便是罪過。


    從冷華楓的種種回避看來,他恐怕猜對了。


    因為明白,就更難過。


    此時此刻,李絕越發嫉妒。


    他嫉妒星河懷中的那個小家夥。


    他想讓星河也這麽摟抱著自己,隻抱著他。


    或者反過來。


    不知是不是站了太久的原因,忒冷了,好像下一刻就會被凍死,明日被人發現他僵硬的屍身。


    他們之間隻隔著一扇窗戶,隻要他稍微抬手就能將窗戶拍碎,不成問題。


    平定了盛州的事,毫不停歇地一路趕回來,因為害怕這次又像是上回一樣,會因為他的缺席而又出現什麽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就像是皇帝所問的,他確實不是為了皇帝回來,當在峘州跟李振對峙,說是要取而代之的時候,他心裏想的,卻並不是什麽九五至尊,萬裏江山,而隻是這麽一個人。


    如果沒試過她的溫柔嗬護,他孤零零地習慣了,興許沒什麽不妥。


    在得到過她疼惜的善意後,現在的他,就仿佛被拋棄了一樣淒慘。


    可李絕偏偏不能出現在她的麵前,因為他的話已經說了出去。


    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不能再做那些沒有用處、而隻會讓星河嫌棄自己的任性之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輾轉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薇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薇妮並收藏輾轉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