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見狀,悄然退下。


    這邊庾約緩步上前,行禮道:“不知郡主大駕光臨,有失迎迓。”


    李櫟葉笑的燦然:“鳳臣叔叔,多年不見了,你倒還認得我。”


    庾約淡淡地微笑:“郡主請。”


    往前一步,陪著李櫟葉向書房走去。


    庾約本來有意地隔開了兩三步,李櫟葉卻反而向著他身邊走近了,她抬手,竟在自己的額頭跟庾約的身上一比量。


    庾約止步:“郡主做什麽?”


    李櫟葉笑道:“當初我見鳳臣叔叔的時候,還隻到你的胸口呢,瞧現在,都快趕上你了。”


    她不像是普通女孩子一樣嬌小玲瓏,不知是因為習武還是隨了信王,她的身量是有些高挑的,庾約的個子雖然不矮,但李櫟葉跟他站在一起,竟隻差半個頭不到了。


    庾約上下掃了她一眼,語氣溫和裏帶著疏離:“哦,之前見麵的情形我都已經忘了。”


    “我沒忘就行,”李櫟葉卻毫不在意地:“不過鳳臣叔叔的相貌倒是一點沒變,跟我當年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不……是更好看了些。”


    庾約忍不住,無奈地一笑:“郡主說笑了。”


    正要上台階,庾約探臂請她進內。


    李櫟葉走到屋內,張目四顧,見清幽雅致,竟自問道:“鳳臣叔叔,你……怎麽還沒成親啊?”


    庾約實在想不到,這個小郡主一上來就圍著他問長問短的。


    他不想說這些,但也不願意讓自己因而流露出什麽不悅,倒顯得自己很在意這個似的。


    “郡主問這個做什麽?”他撩起袍擺,坐在李櫟葉對麵的椅子上。


    李櫟葉回眸:“好奇啊,我在京內這幾天裏,聽說了無數關於鳳臣叔叔的故事,都說你眼光太高了,京內沒有哪家女孩兒能配得上?”


    庾約皺了皺眉,有些忍不住了。他咳嗽了聲:“郡主是特意找我來聊這些瑣碎之事的?”


    “這哪裏是瑣碎,終身大事難道不重要?”


    “那就不勞郡主操心了,”庾約淡笑了笑:“郡主還是說正事吧。”


    李櫟葉嘖了聲:“鳳臣叔叔,何必這麽拒人千裏,我也是好意。這京內若是沒人配得上你,我可以替你留心啊,我們關外的女孩子,要比京城的這些嬌小姐們夠勁兒的多呢。”


    庾約的眉頭緊鎖,他不再搭腔,而隻是擰眉斜睨似的看著郡主。


    李櫟葉嗤地笑了:“好好,那我不說了。說正事是吧。”


    小廝進門,送了茶上來。


    李櫟葉端起茶杯,看看裏間的碧色:“還是湄潭翠芽,這麽多年了,您的口味一直沒變?”


    庾約隻簡單地說了聲:“請。”


    李櫟葉吃了一口茶:“京城的水,到底比關外的要甜軟些。”


    庾約這裏所用的水,都是取自京郊香葉山的寒泉水,卻更是城中的井水無法比擬的。


    他卻不說此話,隻慢慢地喝茶,等李櫟葉說她的正事。


    將茶盞放了回去,郡主又看向庾約:“我這次回京,是為了什麽,您應該已經風聞了吧。”


    庾約垂著眼皮,卻沒有看李櫟葉:“郡主不妨直說。”


    李櫟葉道:“關外的情形很不容樂觀,父王想要讓铖禦回去,主持大局。不然王府……後繼無人,隻怕二十萬的信王府親兵群龍無首,也阻不住關外的蠻人,若真如此,朝廷的東北就岌岌可危了。”


    庾約沉吟:“王爺正當壯年,為何會這樣?”


    “嗬嗬,鳳臣叔叔難道不清楚?父王身上到底受過多少傷,難道真要讓他為朝廷熬到油盡燈枯沒法兒挽回的時候麽?”


    “世子……”


    “若是世子可以指望,我也不必千裏跋涉回來。”


    “請恕我直言,”庾約蹙眉抬眸,對上李櫟葉的雙眼:“據我所知,這位三殿下,可是有名的野性難馴。信王殿下是不是對他期望太過?”


    李櫟葉凝視著他的雙眸,突地一笑。


    “郡主笑什麽?”庾約以為她不能讚同自己的話。


    李櫟葉卻道:“我以為,鳳臣叔叔不願多看我一眼呢。”


    庾約微怔,清雅端方的君子臉上又露出那種類似無奈隱忍的表情。


    郡主卻又繼續道:“其實,您說的我也知道,我跟铖禦交過手,不止一次,也爭吵過,他是鐵了心不想回去。可他願不願意,或者我願不願意,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父王想他回去。”


    庾約頷首:“那郡主就想法兒帶他回去吧,如果你可以的話。畢竟三殿下離京,這京內隻怕也會安寧好些,我很樂見。”


    李櫟葉道:“難就難在這裏,這小子的身手很好,若非萬不得已,我真不想就動真格兒的,不知鳳臣叔叔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郡主你……怎麽竟來問我?”庾約匪夷所思地。


    李櫟葉笑道:“因為在京內,我最信任的人就是您了。”她抬手摸了摸臉上的疤痕,眼神裏透出了幾分對於昔日的追憶之色:“畢竟,當年若不是您,就沒有今日的李櫟葉。”


    庾約哂笑了一下,正要回話,隨風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古琴聲。


    先前庾清夢同星河回到了院中,因為天氣熱起來,便去了清涼些的琴室。


    因聽說郡主來訪,兩個人猜了會兒,想不通。


    又說回李絕,清夢就問星河是何時知道李絕身份的。


    星河隻說是前些日子無意中得知,清夢道:“那位郡主現身的時候,我幾乎以為是弄錯了,可是又一想,那小道長的氣質人品,確實非池中物,原來竟是信王府的。”


    星河道:“這信王府出來的人,怎麽一個比一個怪呢。”


    清夢隨手彈了兩個音:“畢竟是姐弟嘛……別說,他們兩個的脾氣似乎有點像。”


    星河搖了搖頭,卻又想起李櫟葉:“四姐姐,信王府的人先前跟庾叔叔有交際嗎?”


    清夢思忖片刻:“據我所知,二叔並沒跟信王府的人有來往,再說信王常年在關外,二叔又是京官,私下若是有交際,那可是不輕的大罪。”


    星河不曉得這個:“為什麽?”


    “京內的高官跟地方大員、尤其是帶兵的王爺若有交往,你說皇上會怎麽想?”清夢放低了聲音。


    “啊……是怕他們聯手……”星河聽的一愣,卻也一點就透:“我真是、孤陋寡聞的。”


    清夢笑道:“你跟一張白紙似的,倒是無邪的緊,卻叫人不忍心把你染黑了。”


    “什麽白紙,不過是見識少罷了,”星河自慚,又小聲問:“既然這樣,那也許郡主不是為了私事而來,多半是為了朝上的事吧?”


    突然她想起李絕跟自己說過,李櫟葉是要來帶他回去的,不過……那是他跟信王府的事,李櫟葉總不會為了這事來找庾約。


    清夢撥了兩下琴弦:“我隱約風聞,遼東的情形不太安妥。但願還是無事。”


    “姐姐也聽說了?”星河靠近了些。雖然她跟李絕說,信王府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但跟信王府有關的,卻總忍不住會讓她多留意。


    清夢道:“這幾天,京內都在說郡主回京的事,大哥也說了幾回,據說信王病倒了,世子也在戰事中負傷,如今關外群龍無首呢。”


    星河不禁擔心:“這可怎麽辦好?”


    清夢的手指一停,笑笑:“我想皇上應該會調派些親信能幹的朝臣前往遼東輔佐信王吧,不過……”


    “不過怎麽樣?”


    “信王在關外這幾十年,從上到下都是信王的嫡係,就算是皇上欽點,外頭的人貿然前去,也未必能夠號令那些人。”


    星河臉色微變,低頭不語。


    清夢道:“你怎麽了?”


    “四姐姐,其實,我知道郡主回來是做什麽的。”星河握了握放在膝上的手。


    “哦?你怎麽知道?”


    “是……是小絕告訴我的,”星河還是承認了:“他親口跟我說的,說是郡主要帶他回去,多半就是為了你剛才說的那件事……不過他不想回去。”


    庾清夢的手摁在琴弦上:“他、為何不想回去呢?”


    星河舔了舔唇:“他說,王府打小兒不要他了,他是個沒家的人。不願回去。”


    清夢挑唇,卻悄聲道:“興許,還是因為有你在吧?”


    星河一愕,忙搖頭:“四姐姐,我跟你說正經話呢。”


    清夢笑道:“你這人,這有什麽可害羞的?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嘛。他戀著你,難道不好?總比他斷然地拋下你,不管不顧跑回去的好。”


    星河遲疑地看著清夢:“是、是嗎?”


    清夢道:“那又怎麽樣?”


    星河道:“你剛才說的關外的情形那麽危險的,要是、要是他不回去,關外再大亂起來那怎麽辦好?”


    清夢的眼睛睜大了些,繼而笑道:“你管這些做什麽?且不說情形還沒壞到那地步,就算真的天下大亂,那朝廷那些束帶頂冠的朝臣們是幹什麽的?這自然是他們該操心的事。咱們就隻管好自個兒就行了。”


    庾清夢打小兒錦衣玉食,並不真正知道民間疾苦。而星河四歲去了鄉下,馮老先生又是個當過兵的,閑著無事或者喝醉了後,常常跟她講起打仗時候的情形。


    星河很知道戰亂絕非好事,先遭殃的便是百姓,是那些像是她、外公外婆一樣的無辜百姓。


    大概是看出她的表情有些凝重,清夢柔聲道:“再說了,你剛才也提起,是信王府先不要小道長的,既然已經寒了他的心,哪會輕易暖回去,看小道長的人物性子,也不是那種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是他自己不願意回去的,至於後果到底如何,也跟你不相幹……”


    說到這裏,她似笑非笑:“或者,你想他回去?我雖沒打過仗,卻知道刀劍無眼,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呢?你要是喜歡他,最好還是把他留在身邊,這才能長長久久的,知道嗎?”


    星河一字一句聽著,聽到最後,還是趕緊點了點頭。


    庾清夢笑道:“對了,那天在宮內看他的劍舞,真真是好,那天你的琴彈的也妙,你再把那‘酒狂’給我彈一次如何?”


    星河欣然同意,當下兩人換了位子。


    書房中,庾約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靜靜地聽著窗戶上傳進來的琴音。


    星河在宮內彈奏《酒狂》,而李絕為她劍舞的事情,庾約自然不會錯過,雖然不肯承認,但他心裏還是很微妙而鮮明的不悅。


    隻是想:“到底是年少輕狂,竟學那些舞伎的做派!”


    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這想法裏攙著多少的酸。


    如今突然聽到酒狂,庾鳳臣竟在瞬間忘記了李櫟葉,忘記了跟她說什麽,而隻是身不由己地沉浸在這酒狂的樂調裏。


    但很快他聽出了不一樣。


    明明該是愁鬱的琴韻,卻透出了難言的繾綣跟不舍,綿綿的情意在琴音中流溢。


    他的眉頭不知不覺中皺起來,品著這琴聲,恍惚中竟想:當時在宮內,她也是這麽彈的?是當著那個小子的麵兒,跟他表白不成!


    真是太過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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