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攬在她腰上,低聲說:“我不想去,你也不要去,好麽?”


    第17章 chapter 16   【二更】“你好……


    承諾是最容易的事。


    隻要掀開嘴唇, 聲帶震動一下,一個“好”就可以從舌尖滾出來。熱氣騰騰,瞬間滿足身旁人的所有渴望和期許。


    溫夢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她打開挎包, 從裏麵拿出自己的手機,編輯了一條微信:【抱歉, 我下周要出差, 不能去聚餐了。你們好好玩,我們有機會再聚。】


    婉拒很快得到了諒解。


    曲哲:【沒問題, 咱們婚禮上見!我泳衣都買好了,就等馬爾代夫之行。】


    喬婕:【夢你多注意休息, 和廖大師悠著點, 別累壞身體 /嘿嘿】


    曲哲:【/嗬嗬】


    喬婕:【都說了不要發再嗬嗬了!】


    吻的餘溫逐漸在身體裏褪去, 剩下的隻有蒼白的灰。溫夢放下了手機,空調有點冷,吹在胳膊上不大自在, 她伸手把溫度調高了。


    一切做完, 身邊的人依舊異常安靜, 沒有行動的意思。於是溫夢側過身, 幫廖維鳴把他那頭的安全帶扯出來, 重新插|進駕駛位的按扣裏。


    “走吧。”她說, “回家。”


    廖維鳴雙手搭在方向盤上, 卻並沒有啟動引擎。反而把額頭靠在手背上,胳膊肘處的襯衫皺起來,堆出層疊的紋路,像一雙半笑半哭的眼睛。


    溫夢敏銳的覺出些不對:“怎麽,是不舒服嗎?”


    廖維鳴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又頭疼了?”


    “嗯, 就一點,不嚴重。”


    溫夢愣了下,急忙伸手幫他按摩起太陽穴。


    一兩分鍾之後,男人從方向盤上揚起臉,輕聲說:“我好多了。”


    溫夢鬆了口氣,總算有餘力去探討一些疑惑:“你是不是還沒掛複查的號?”


    對方說的含糊:“太忙了,沒顧得上。”


    “廖維鳴。”溫夢嚴肅起來,身子離開靠背,坐得筆挺,“錢什麽時候都可以賺,畫什麽時候都可以畫,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這都耗了好幾年了,再這麽拖下去,什麽時候能好?”


    小孩子都知道,一旦被人叫了全名,基本就是要完犢子的節奏。


    可廖維鳴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他試探的看了溫夢一樣,嘟囔著辯解起來:“我沒大事,你當時也聽見醫生說了,就是有點小焦慮,才偶爾頭疼。”


    見溫夢沒吭聲,廖大師的厚臉皮升級了:“你別太擔心,藝術家都會焦慮的,這屬於天才病。愛德華·蒙克當年之所以能畫出《呐喊》,就是因為他得了焦慮症,在奧斯陸海邊聽到超自然的尖叫聲……”


    文藝理論講到一半,被溫夢無聲的動作打斷了。


    “故事一會兒再說。”她抬起手,豎起三根指頭,表情認真,“你先回答我,在候診室裏你答應過我哪三件事?”


    “不熬夜,不抽煙。”


    “還有呢?”


    “……遵醫囑。”


    “不按時複查,是不是沒有遵醫囑?”


    “……嗯。”


    “做不到怎麽辦?”


    “……寫檢討書。”


    溫夢很有點當年教導主任的遺風:“明天給我交三千字,少一個字,我就不理你了。”


    此時幾近傍晚,太陽落下山,路燈亮了起來。小巷子裏有一群熊孩子一邊跳繩,一邊挨著車門奔跑過去。劈啪聲裏帶起塵土飛揚,成了晚自習老師敲在講台上的教鞭。


    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能把溫夢這麽一個老好人逼到這個地步,也就廖維鳴這樣的人物幹的出來了。


    而挨了兩句訓,廖維鳴反倒不再打蔫,精神頭也比剛才足了。


    他難得老實的直起身子,默默發動汽車,不敢再頭疼。生怕溫夢真的生起氣來,三千變六千,最後檢討書變成一部長篇小說。


    三環的晚高峰照例是很擁堵的,哪怕是周末。


    要是走路的話,估計早就到公寓了,沒準這會已經癱在電視機前喝上冰可樂。可廖維鳴多此一舉的開了車,於是現在隻能左一腳油門,右一腳刹車。


    交替間車廂搖晃,好像行走在讓人不安的水上,起起伏伏。足足十五分鍾,才過了兩個路口。


    等待是焦急的,融在局促的空氣裏。廖維鳴想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但又自認理虧,最後默默歎了口氣。


    而讓他意外的是,溫夢聽到了這聲歎息。


    她開口了,話裏帶著點走心的意味:“維鳴,你不要生病。”


    停了很久,溫夢又喃喃的續道:“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生病了。”


    這兩句話接連落在廖維鳴的耳朵裏,讓他怔住。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伸出手握住了溫夢,試圖傳遞給她一些滾燙的溫度。


    溫夢的掌心很軟。老話說,這樣的人心腸都好。隻要認真對她,兩個人就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不會分開。


    但她的掌心又很涼。這樣的人意誌都堅定,心眼很實。哪怕過了這麽多年,還是念舊。


    怎麽會這樣呢。歡喜和憂愁摻半,叫人撒不開手。


    廖維鳴指尖摩挲過溫夢手上的皮膚時,她覺得癢,想要往回撤。動作到一半,被廖維鳴牢牢扣住。


    他笑著安慰她:“放心,我不會生病的。我會活很久,然後變成一個讓你嫌棄的糟老頭。”


    溫夢側過臉,認真打量了廖維鳴一番——如果廖維鳴變老,估計也不會太難看,會是一個美麗的老頭。


    ……美麗的老頭。


    這描述未免太怪異,讓她也忍不住有點想笑了。


    不行,不能笑。


    廖維鳴最會給點陽光就燦爛,至少今天晚上絕對不能讓他翹起尾巴來,不然這廝一定會想辦法賴掉檢討書。


    不讓他長點記性,可不成。


    ***


    成年人有一套通用的社交潛台詞。


    比如出發之前問“我們還去嗎”,那就一定是不想去。


    而“有機會再聚”,那就是沒有機會了。


    不知道曲哲和喬婕是不是也深得了這套理論的精髓,至少在溫夢發出那條婉拒的微信之後,“北京小聚”這個群徹底安靜了。就連一直沒有出現的李彥諾,也沒有在這個群裏回複過。


    大概是他們三個又在背後偷偷拉了新的小群,出於成年人的禮貌,沒有通知廖維鳴和溫夢。


    沉默的頭像,沉默的朋友圈,沉默的對話框。三樣加在一起,樹成堅不可摧的堡壘。


    ——有沒有人在李彥諾到達北京的那天晚上,驟然驚醒,再也睡不著。然後走到38樓的陽台上,點亮手機,去查看一條不可能出現的消息呢?


    有沒有人從床上坐起來,想要從抽屜裏摸一支煙。手伸出去又收回來,最後重新躺回黑暗中呢?


    也許有,也許沒有。


    沒人知道。


    因為天亮之後,廖維鳴和溫夢誰也不會說,誰也不會承認。那些發生在前一天夜裏的事情,無人知曉。


    舊事纏人,工作也不輕鬆。


    王寧德的遠房侄子承了這位親戚畫家的光,這兩年分了不少錢,因此頗有幾分名人家屬的架子。檔期排的很滿,采訪都不好約,得一杆子支到月底。


    反倒是馬會長那邊更靠譜些,答應廖維鳴的事情立馬落實,把看畫的時間定在了轉過周來的星期六。


    那天早晨起來,天是陰的,看起來又要下雨。


    廖維鳴對著鏡子打領帶,全身都是高定,看上去很貴一男的。


    “怎麽穿的這麽精神?”溫夢擠過來漱口,嘴裏都是牙膏沫子,含含糊糊的問。


    “我要回趟美院,約了和高教授見麵,談點事。”廖維鳴手上沒停,還在和領帶較勁,額上冒出層很薄的汗意。


    溫夢默默歎了口氣,嘴裏叼住牙刷,抬手三兩下就幫他打好了。


    廖維鳴笑起來:“謝謝你。”


    溫夢沒空多說什麽,洗漱之後胡亂在臉上化了個妝,就急著往展館去。臨出門之前,廖維鳴大發慈悲的拿起車鑰匙:“走,我順路帶你。”


    北京的路況還是老樣子,停著的時候永遠比走著的多。


    路過呼家樓地鐵站時,溫夢抬手看了一次表:“你和高教授約的幾點?”


    “十點。”


    現在已經九點十分了。


    “不行,這會兒路上挺堵的。你送完我再去美院,肯定會遲到。不如就把我放在地鐵站邊上吧,我坐兩站就到了。”


    “沒事。”廖維鳴還想堅持,“來得及。”


    溫夢沒聽他的:“就停在這。”


    正好是紅燈,車子不停也得停。溫夢說了句“晚上見”,解下安全帶,匆匆推開車門,往人行道上去。


    她走的很快,步履堅定。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拐了個彎,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蒸騰的暑氣裏。


    四周空氣暗沉,連樹葉都不再抖動了,是那種要下雨之前、山風未至的寧靜。


    也許是氣壓很低的緣故,廖維鳴坐在車上隱約有點呼吸不暢。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場景看起來莫名熟悉,讓人心裏不安,想要推門跟上去。


    但這時車後的鳴笛聲驟起。


    一個光膀子的哥把窗戶搖下來,對著廖維鳴大聲吆喝:“快點走啊,我這正著急接活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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