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言簡意賅的解釋道:“車鏈子上有油。”


    怕同學髒了手,所以才不讓碰。


    溫夢壓根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個滿是水霧的雨天並沒有走遠,此刻忽的騰起,四下蔓延。絞著人心上發緊,甜蜜裏夾著疼。


    李彥諾就是這樣,如果別人不問,他是不會解釋的,哪怕有誤會也不。


    “我們買這本,行麽?”他征求溫夢的意見,顯然思路已經從剛剛的對話裏跳了出來。


    整個書堆裏李彥諾挑了最厚最沉的一本,看樣子是準備好好教育一下廖維鳴了。


    溫夢在點頭的同時,倏忽閃過一個念頭:李彥諾剛才的自述是不公平的。


    因為切開自律和話少的表征,李彥諾明明也是個生動的人。至少溫夢就認為他很有意思,一點都不比廖維鳴差。


    隻是李彥諾自己不覺得。


    第8章 chapter 7   生日


    一周後。


    廖維鳴:【聚會下午五點開始,請各位同學準時參加,不要遲到 /笑臉】


    溫夢握緊小小的諾基亞,把短信重新讀了一遍。之後從屏幕上抬頭,謹慎的審視起眼前這幢三層別墅。


    透過纏花鐵門上的縫隙,能看到院子裏幹枯的草坪和沒放水的遊泳池。如果是夏天,這裏一定綠草如茵、碧波蕩漾。


    雖然都是生活在北京,這扇鐵門後麵卻如同一個陌生的世界。


    這裏沒有叫賣的煎餅攤,沒有貼滿樓道的開鎖小廣告,更沒有一梯八戶的擁擠。一切都和她從小長大的職工宿舍迥異,有的隻是無法言說的割裂感。


    金錢是有條無形的線,活生生把城市分隔成塊,又在她麵前豎起一個“閑人免進”的立牌。


    溫夢後退兩步,再次確認門牌號。


    就是這個地址。


    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馬上就要跳到五點。她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按響電鈴。


    門很快就開了,好像屋裏的人一直在等。


    廖維鳴氣喘籲籲的跑了出來。不是上學的日子,他沒穿校服,穿了寬鬆帽衫和淺色牛仔褲。顏色搭配的很好,簡約隨意。


    “你來了。”他熱情的笑著衝溫夢揮手。


    “其他人呢?”


    “還沒到,你是第一個。”


    ***


    廖維鳴家很大。


    大到溫夢站在玄關向客廳望過去,愣是沒能一眼看明白結構。隻覺得左邊一個門、右邊一個門,後麵連著道樓梯,快趕上迷宮了。


    屋內所有家具都是紅木的,明明應該走中式風,偏偏又全部描上了金線。牆角立著仿製版羅馬立柱,再配上一水的大理石地麵,不土不洋,一種乍富的輝煌。


    最誇張的是,換鞋的地方還蹲著一樽半人高的貔貅。


    獸嘴裏叼著銅錢,通體燦金,幾乎要閃瞎人眼睛,生怕訪客不知道這家人有錢似的。


    “我爸媽迷信,覺得這玩意擺在過道上比較吉利。”廖維鳴隨手把鑰匙扔在貔貅腦袋上,發出嘩啦一聲,“能發財。”


    即便早就知道朋友家富裕,可當溫夢真的眼睜睜這樣的場景時,還是覺得震撼。


    她努力克製自己東張西望的衝動,跟著廖維鳴走進客廳。沙發靠墊裏填滿羽絨,柔軟細密。人一坐上去就被完全包裹住,像陷進水裏。


    “我喊阿姨給咱們拿飲料。”


    “不用了,我不渴。”溫夢拘謹的拒絕了。


    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她幹脆直奔主題,把書包的從肩上卸下來,掏出用彩紙包好的盒子:“這個是給你的。”


    “?”


    “生日禮物。”


    廖維鳴有些意外:“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不用給我買東西的。”


    “就是一本書,也不貴。”眼見對方馬上就要拆開包裝紙,溫夢趕緊攔住了他,“一會兒再看吧。”


    如果被發現是教輔書,廖維鳴估計會當場暴走,那她可承受不住。要是李彥諾也在就好了——明明是同謀,他可倒好,獨自遲到,把她自己扔在風暴裏頭。


    廖維鳴不知道原委,聽了溫夢的勸阻,果真停下。指尖摩挲起包裝紙破損的邊緣,眼裏閃著蜜糖似的光澤。


    “謝謝。”他突然生出些感慨,笑起來,指了指彼此的距離,“感覺好神奇。就我和你,這樣在沙發上坐著。”


    平時連學習小組都是一群人,確實很難有像這樣和廖維鳴單獨相處的時候。


    “是啊。”溫夢附和。


    廖維鳴對禮物表現得越是愛不釋手,她就越是心虛,說完尷尬的笑笑,不再開口。


    做飯的阿姨訓練有素,聽見客人來了,都不用招呼就從廚房走出來,端了兩杯可樂放在茶幾上。汽水冒出泡泡,爭先恐後的往外湧,劈啪作響。


    客廳裏些許沉默,誰也沒去喝。


    “是不是感覺有點無聊?”片刻後廖維鳴放下書,“要不我帶你轉一轉吧。”


    這句話簡直成了救命稻草,溫夢馬上起身:“好啊,我還沒有看過你的畫呢。”


    她其實一直很好奇像廖維鳴這樣的人物,能創作出個什麽樣的作品來。


    但對方腳步停了一下,神色中難得露出點遲疑。


    溫夢捕捉到了他的為難。


    也許是廖維鳴覺得他的畫拿不出手?該不會前陣子他是借著美術集訓的幌子,逃課在家裏打遊戲吧。


    這倒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畢竟是朋友的生日,溫夢決定善解人意的替對方開脫一次:“我就是隨口一說,或者我們去院子裏……”


    “沒事,來吧。”廖維鳴笑笑,打斷了她,“畫室在二樓。”


    ***


    順著漫長的台階上去,路過比溫夢臥室還要大的衣帽間,走廊盡頭有一扇沉重的木門。用力一推,濃厚的鬆節油味就像海浪一樣拍打過來,瞬間把人淹沒。


    畫室裏有不少已經完成的作品。


    大部分是素描,也有水彩寫生。技法純熟與否先拋開不談,無論是山澗中跳躍的一尾魚,抑或是夜裏綻放的白檀,都是很有靈氣的。


    溫夢邊欣賞邊讚歎,幾乎要為自己先前小瞧廖維鳴而道歉了。


    除開立在地上的那些,桌上還擺著個速寫本。攤開的那頁上是個熟悉的人物,政治課馬老師。


    廖維鳴幾筆就勾勒出對方一手拿粉筆一手叉腰的模樣,為了強調馬老師英年早禿,他還特意在人家頭頂上加了三根線。雄赳赳,氣昂昂,燈泡一樣閃閃發亮。


    溫夢被戳中笑點:“你這是什麽時候畫的,不怕被逮住嗎。”


    “我在桌子下麵畫,馬老師眼神不好,發現不了。”


    “真有你的。”


    見溫夢還要往下翻,廖維鳴突然緊張起來,按住了本子:“後麵還沒畫完呢,等畫好了再給你看。”


    溫夢鬆開手,笑著抬起頭:“好。”


    這麽一來一回之間,注意力就無意間轉到落地窗邊的柚木架子上去了。那上麵擺著一副完成了一多半的油畫,顏色頗為鮮豔,筆觸鋒利。


    溫夢好奇的走過去,在看清內容之後,話音被卡在嗓子裏,隨著驚訝的呼吸起伏。


    畫上是一隻鳥。


    準確來說,是被夏日最後一場驟雨打落的鳥。


    它正張開明黃的嘴,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鳴叫。羽毛耷拉著,胸膛被荊棘貫穿,鮮血滴落一地。


    “這也是你畫的?”溫夢提問時幾乎要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氣喘大了,這條無辜的生命就會立刻死去了。


    “嗯。”


    “它怎麽受傷了?”


    “不小心撞到木刺上麵去了。”廖維鳴語氣放得輕,說完側臉看她,“畫的還行麽?”


    美是人類共通的感受。即便溫夢不懂藝術,也不影響她從這副畫中看出正在凋零的美。瀕臨窒息的絕望,痛苦但無用的掙紮——所有這些情緒幾乎要掙破紙麵,直衝到她身上來。


    每一筆都是如此敏感而細膩,完全不像是廖維鳴能畫得出來的。


    至少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廖維鳴。


    “你畫的太好了。”溫夢喃喃自語,這樸實的六個字就是她的全部回答。緊接著巨大的疑惑開始膨脹:“可為什麽要畫這個?”


    光是這些血淋淋的顏色,就足夠讓人不安了,更別提意味深長的選題。


    她看向廖維鳴,期待一個來自朋友的解釋。


    廖維鳴避開對視,若無其事的笑笑:“哪有那麽多為什麽,純粹展示一下本人深厚的藝術造詣。”


    像是怕溫夢不相信似的,他又補上一句:“我也是第一次調出這樣的洋紅色,怎麽樣,衝擊性夠吧,是不是跟梵高老爺子有一拚?”


    嘩啦。


    緊繃的氣氛瞬間就地散架,就連原本那點子要凋零的美感也沒有了。


    廖大師好像得了不裝b就會死的病,自吹自擂到讓人無話可說,唯有抱拳喊出一句“服氣”。


    “是,您說得真對。”溫夢順著他的話頭往下順。適度吹捧總得有,誰叫人家是壽星呢。看來藝術和生活是兩回事,廖維鳴分的清楚,是她想得太多。


    警報解除,暖風從中央空調裏吹出來,徐徐落在鼻尖。柔軟又蓬鬆,叫人心裏也暖烘烘的。


    廖維鳴用手抻了抻衛衣領口:“這間屋好熱,我都有點出汗了。”


    溫夢好奇心被充分滿足,也開始惦記起客廳茶幾上那杯冰可樂:“那我們下去吧?我有點口渴。”


    廖維鳴爽快的答應了。


    往樓下走的時候,溫夢抬起腕子看了一眼手表:“都快5點20了,其他人怎麽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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