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看,又不敢看,又不能不看。


    糾結了好半天,紙條最後還是被一點點展開。語文,數學,英語……羅列的學科後麵,是班級排名。


    當那個小小的“2”出現時,溫夢被複雜的情緒擊中了。說不上是失望、不甘心,還是其他什麽。


    明明已經這麽努力了。


    “要是能考一次第一就好了。”她喃喃的說。


    這句話落在桌麵上,被李彥諾撿了起來。


    他展開卷子,沒有詢問,隻是陳述:“你這道題算法好像有點問題,我們一起改了吧。”


    溫夢怔住,點了點頭。


    紅筆圈出卷子上的答案,寫下端正的“改”字——就像李彥諾之前說過的那樣,不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做錯的題記住了,改對了就成,在心裏較勁沒用。


    舒適圈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看著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一旦踏進來,之前的隔閡又都能被一筆勾銷似的。


    李彥諾會毫無預兆的走進自己的舒適圈,是一個月之前溫夢想都不會想的事情。可眼下,這件事卻又是自然而然的在發生。


    一周大概有一兩個清晨,溫夢會在112路公交車站前遇見騎車路過的李彥諾。


    每到這個時候,她會抬起手,小聲打個招呼。而對方會放慢車速,說一句“早上好”。


    又或者是李彥諾先看到她的。


    那麽他會搖一下車鈴,叮鈴鈴的金屬撞擊聲響起,驚動樹上的麻雀。車輪碾過深秋破碎的落葉,又帶起初冬的寒風,一路向前走。


    除了改卷子、做題、溫習功課,他們依舊很少閑聊。


    但溫夢並不討厭這樣的相處方式,她本身也沒有那麽多話可講,這樣反而更自在,更舒服。


    現在的李彥諾與其說是同桌,不如說更像是她的朋友。


    朋友。


    多麽寶貴的詞語,簡單兩個字,包含著熟識、了解、再到相互關心,講出來的時候在舌尖跳上那麽一下,都讓人覺得滿足。


    而能有李彥諾這樣一個踏實的朋友,真的挺好的。


    ***


    放寒假的前一個禮拜,北京下了第一場雪。


    說是下雪也許有點誇張,叫做雨夾雪更合適些。白沫子掉在地上轉瞬即逝,融進土裏,又濕又冷。


    廖維鳴是在這天徹底結束美術集訓的。


    他走進早讀前的教室,看見白熾燈融融的往下灑,照在兩個挨得很近的身影上——溫夢和李彥諾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麽,筆尖在同一頁書上滑動。


    “從mf1這裏做一條連線,連到mf2。”


    “我覺得應該在這裏做輔助線。書上第78頁那道例題,就是這麽做的。”


    “這兩道題的變量不一樣……”


    廖維鳴表情裏有點難掩的驚訝。


    他頓了一下,把書包扔到座位下麵:“你們這麽早就來了啊。”


    這一聲不算小,正在學習的兩個人同時抬起頭。


    “你今天不用去上油畫課了?”李彥諾問。


    “以後也不用去了。一個多月差不多了,不敢上太久,怕學校這邊跟不上。”廖維鳴笑了笑,一邊脫羽絨服,一邊湊了過來,“你們在做什麽題呢?”


    他才從室外進來,身上還帶著未被馴服的涼氣,寒冷有點刺骨頭。


    溫夢被凍得縮起脖子:“在算橢圓的焦點坐標。”


    廖維鳴看看她,又看了看李彥諾,然後開口:“都學到橢圓了?上次還在導數啊。你們以後討論問題也帶上我吧,好不好?我落的課太多了。”


    語氣有點委屈,像是真的為課程發愁。


    曲哲一聽,也過來了:“哎再加我一個唄,我有的地方也沒弄明白。”


    廖維鳴和李彥諾不大一樣,特別合群。不光是班上同學希望和他熟絡,就連高年級的學生也經常來找他。


    比如高三的學生會會長有時候就會特意下樓,兩個人在走廊上站著聊上一會兒,臨走前會長拍一拍廖維鳴的肩膀,看上去關係很不錯。


    有這麽個名人加入,原本隻屬於溫夢和李彥諾的學習小組就莫名其妙壯大起來。


    “咱們幾個一起學吧?”廖維鳴又問了一遍。


    李彥諾很快答應了,他在分班之前就和廖維鳴很要好,會同意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剩下的人看向了溫夢。


    溫夢絕對不是不願意——和同學共同進步,有什麽不願意的呢。


    “好啊。”她對廖維鳴說。


    隻是答應過後,心裏有那麽一丁點微妙的不自在。可能是一下子湧進來太多嘈雜的空氣,叫人感覺陌生。


    ***


    “寒假你出去旅遊嗎?”排球發到手裏時,喬婕問溫夢。


    “不了,估計要補課。”溫夢用力把球傳回去,“你呢?”


    “我媽也給我報名了,但是我一點都不想去。好不容易放個假,還得上課,真討厭。”喬婕癟起嘴,使勁顛了一下球,“對了,李彥諾寒假肯定也得上輔導班吧。你們關係不是還不錯嘛,知道他去哪家嗎?”


    “不知道,為什麽問這個?”


    喬婕露出迷之微笑:“不是我要問,是曾可欣在打聽呢。”


    溫夢的手慢了半拍,排球擦著手腕滑開,咕嚕嚕的滾遠了。


    “哎呀。”喬婕叫了一聲,“好可惜,差一點就接到了。”


    溫夢醒過神,轉身去撿。排球才不會等人,一路直直的往前跑,最後停在了一個梳著高馬尾女生的腳邊。


    她就是喬婕嘴裏的曾可欣,也是校舞蹈隊的成員。頭發拉直過,穿耐克鞋,簡直是照著審美模板長出來的。


    此刻曾可欣也發現了腳邊的排球,幫忙踢了過來。練舞的人形體好,簡單的動作也能做的漂亮舒展,像是在跳《天鵝湖》。


    溫夢道謝之後把球抱起來,扭頭輕聲問喬婕:“曾可欣要和李彥諾上一個輔導班?為什麽?”


    喬婕露出點“懂自懂”的表情:“這還用我說?你猜不出來嘛。”


    嗶。


    體育老師吹響口哨:“別聊天了!”


    話題被迫戛然而止,排球被重新顛了起來,稀稀落落的劈啪聲。


    “我得去趟洗手間。”喬婕消化能力太好,運動一下就想跑廁所。


    她離開不到五分鍾,下課鈴就響了。


    體委不在,器材總得有人收。溫夢端起盛滿球的塑料框,跟著老師往器材室去。


    一路走,她腦子裏一路還在轉著剛剛喬婕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跟筐子裏的球一樣,上上下下浮動。


    學校那陣子正在嚴抓“男女不正常交流”,就怕學生早戀、耽誤高考。即便如此,曾可欣還是想和李彥諾更親密些。


    還能是什麽原因呢。


    如果不是喬婕在瞎八卦,那麽就是曾可欣……喜歡李彥諾。


    興許是中午吃的太多,這會兒米飯墜在溫夢胃裏,沉甸甸的發堵。


    “應該是19個球,數完了就放在右手邊那堆上麵,早點回家吧。”體育老師一句話,打斷了她沒來由的糾結。


    “好。”溫夢乖巧的應了一聲。


    第6章 chapter 5   朋友(2)


    17,18,19。


    按老師說的那樣,排球被一個個數好放回到架子上,組成一道規整的牆。紅得黯淡、搖搖欲墜,卻又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整個過程有點枯燥,溫夢花了不少時間,等一切做完已經六點過五分了。


    體育館裏除了兩三個留下打籃球的學生,剩下的都走的差不多。溫夢決定先去洗個手,畢竟摸球沾了土,怕一會兒把書包蹭髒了。


    洗手間很小,涼的水珠從龍頭裏往下淌,沾濕了皮膚。


    空蕩蕩的回音,場館木質地板特有的油蠟味,潦草的水聲。溫夢在不安中抬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像是要確認什麽。


    五官是清秀的,唇邊小痣平添一點俏皮,稱得上賞心悅目。


    隻可惜這張臉的主人並不這麽認為。溫夢覺得自己和曾可欣比起來,不僅長得不夠好看,性格也太沉悶,簡直是天壤之別了。


    如果她是李彥諾,也一定更喜歡會跳舞的女生。


    可為什麽要和曾可欣比?退一萬步說,李彥諾會喜歡誰又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呢?


    溫夢想不清楚。


    但即便如此,她卻又在真實的煩惱著。就像鞋裏進了一粒細小的沙子,明明根本看不見,卻咯得難受。焦躁感蔓延,毫無理由。


    不能再想了,頭疼。


    溫夢關上水龍頭,從兜裏抽出張麵巾紙,把殘留的水分蘸幹。紙張細軟,粘在皮膚上,有種被束縛的緊致。


    她努力把濡濕的紙巾從手背上撕下來,團成一團扔進廢紙簍,轉身往外麵走。


    ***


    體育館有些年頭,當初修的時候欠了點考慮,男女生廁所就隔了一道牆。


    推開洗手間門時,溫夢迎麵撞見幾個高個子男生。其中一個正向其他人顯擺手裏的黑色手機,是剛出的iphone。


    旁邊的同學豔羨極了:“這是你新買的手機?我聽說隻有香港才有啊。”


    在市麵上全是直板諾基亞和翻蓋摩托羅拉的2008年,全觸屏的iphone一代顯得格外新奇,比任天堂的遊戲機還要貴重。


    拿著手機的男生很得意:“不是我買的,是找高二那個誰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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