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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校第一天就鬧出這樣的烏龍,新鞋也濕乎乎的不大舒服,似乎預示著新學期不會太順利。


    而換到實驗班之後,溫夢確實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壓力。


    同學們太強,學習態度又都比高一時積極。有時她能考進前三,再下一次一道函數題沒做對,就可能直接掉到第六了。


    這讓她很難不去羨慕李彥諾。


    一個多月的同桌做下來,溫夢發現傳聞都是真的,李彥諾簡直是一台縝密的學習機器。


    十七八歲的男生荷爾蒙多的沒處釋放,特別熱衷於玩“阿魯巴”,把同學扛在牆角來回鋸。而十七八歲的女生可以一本《昕薇》傳遍整個班級,對著藤井莉娜的臉仔細研究。隔天眼皮上帶點淺棕色眼影,被班主任看見之後心虛的一笑,使勁用手往下蹭。


    暗湧的水麵下,是躁動的青春。


    但李彥諾和其他的男生不大一樣,他心思好像全在功課上,從來沒有為這樣的遊戲分過神。


    再枯燥的課程他都能聽得聚精會神,再繁瑣的作業都能完成的很好。從周練到月考再到摸底考,沒有一次失手,總是第一。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溫夢不懂。


    按理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如果能和李彥諾在學習上取取經,進步的會更快一點。


    但溫夢和李彥諾都算不上話多的性格,哪怕座位挨在一起,一天也聊不上幾句。最多是考完試對一對題,或者確認一下今天的作業有哪些。


    “完型填空第 一篇,acdbbd。”周練後,李彥諾照例會分享一下草稿紙上的答案。


    曲哲聽完,一臉垂頭喪氣:“不會吧,最後一道明明c選項最長啊,三短一長不是應該選長的嘛。”


    有人吐槽:“你這個症狀有多久了,醫生怎麽說?”


    還有人一聲哀嚎:“啊!我好像把答題卡填串行了!”


    教室裏熱鬧的像是快要煮沸的開水壺。


    往往這個時候,李彥諾已經收拾好書包,準備轉身離開了。他很少參加接下來的討論,雖然態度沒有初見時那樣冷冰冰,但依舊有些拒人千裏之外的意思。


    天才有天才的驕傲,人家有資本。


    可這樣還怎麽叫人向他請教呢,至少溫夢做不出這樣自討沒趣的事情。卡在青春期的尾巴上,她特別要麵子,寧願和同桌維持並不親近的關係。


    時間就在不間斷的考試和作業中往前走,一轉眼,到了十月底。


    周三,下午第 一節。政治老師抱著書進來,推了推眼鏡,宣布體育課被占了。


    嗡嗡作響的抗議無效之後,同學們也隻能任命的掏出課本。教室裏擠了五十多個人,吐出的二氧化碳濃度過高,再加上念經一樣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讓這個午後變得有些昏昏沉沉。


    溫夢剛吃過飯不久,在座位上聽了一會兒,就覺得血液從腦子裏全速撤退,一股腦湧進了正在消化的胃裏。


    她捂著嘴,打了個無聲的哈欠,頭不由得往下耷拉。


    講台上,老師在黑板上寫:“遵循客觀規律,在實踐中檢驗真理。”


    雪白的粉筆塵揚揚灑灑,像溫夢的疲倦一樣打著卷,飄得四處都是。


    真是下一秒就能睡過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溫夢的後背突然被人輕輕戳了一下。


    “哎。”有人說。


    溫夢嚇得一激靈,扭過頭,發現後座的廖維鳴正歪頭看著她,一臉憋不住的笑意。他手裏握著個不大一點的鐵盒,蓋子綠呼呼的,上麵一串德文。


    “怎麽了?”溫夢壓低了聲音。


    “薄荷糖。我看你快睡著了,別忍著了,來一顆吧。”


    糖盒打開就是衝人腦門的涼,好像夏天呼呼作響的空調冷氣。


    別看廖維鳴跟個散仙似的,沒見在學習上費多少功夫,吃的喝的倒是備得很齊全,還都是些進口超市才能買到的東西。


    溫夢其實不饞,也不大好意思吃廖維鳴的糖。


    但她更不想睡過去。


    “謝謝。”她頓了頓,剛準備伸出手,餘光掃過李彥諾。他正從書上抬起眼睛,看向他們這邊。大概是因為坐的近,被這點動靜給幹擾到了。


    廖維鳴也察覺了。


    “你要嗎?”他輕聲問李彥諾,把糖盒衝著對方轉了轉。


    “上課不要吃東西,好好聽講。”李彥諾簡短的拒絕,繼續做起筆記。黑色圓珠筆在紙頁上滑動,流出一串串工整的字跡,無休無止,好像不知道困倦似的。


    “切,不吃算了。”廖維鳴聳聳肩,對溫夢笑笑,“咱倆吃。”


    但溫夢卻停下了要拿糖的手。


    ——好好聽講。


    這四個字一下子讓她想起了雨天裏那句“別碰我的自行車”,讓她聽出了一點隱隱的嫌棄。


    溫夢覺得臉上有點發燙,不用什麽薄荷糖,人也清醒了。


    “我不困了,你留著自己吃吧。”她低聲對廖維鳴說,把身子轉了回去。


    比自己聰明的人都在用功,她有什麽資格犯困?


    從這個論點再往下延展下去,簡直可以寫出一篇議論文來:都是一樣上學,李彥諾能做到的,自己為什麽不行?


    敏感又要強的人就是這樣。嘴上不說,內裏永遠在無限反省,再無限內卷下去。光是自己和自己較勁,就足夠上演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讓人精疲力竭。


    講台上,政治老師說:“人要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


    這句話被溫夢寫進了當晚的日記。


    “2008年10月28日,陰。


    今天有點難過。


    李彥諾也許隻是好意提醒我,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不過確實不能再這麽懈怠下去了,不然隻會被人看不起。


    還有兩周期中考試,從現在開始定個目標,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


    一定要考過李彥諾才行。”


    第4章 chapter 3   柔軟


    想要考過李彥諾,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難。


    畢竟兩個人在同一條賽道上奔跑,你動,對方也動。要彎道超車,溫夢隻能額外多花功夫。


    她幾乎是從早到晚的學習,看書看得頭都發昏。題做的太多,一根筆芯撐不了多長時間就空了,刺刺拉拉幾乎要劃破紙張,留下些深淺不一的印子。


    那陣子女生間最常見的社交,是手拉手一起去廁所。溫夢連這項活動也一並舍棄了,每天進了教室就像是被釘在椅子上,除了升國旗和課間操,一步也不離開,隻是讀書。


    偶爾李彥諾會沉默的看過來,顯然也不能理解她為什麽會突然這麽拚命。


    溫夢不準備解釋。


    都說了,這是一場比賽,是戰爭。


    ***


    距離中午十二點還有五分鍾,教室裏已經有了點心不在焉的氣氛。


    附中食堂最近換了新師傅,做什麽都很難吃,經常搞出些類似火龍果爆炒聖女果這樣的藝術融合。鹹的能齁死,淡的又淡出鳥。隻有周四的水煮肉片還算說得過去,可惜也就幾十份,得跑得快才能搶上。


    今天運氣還算不錯,老師沒有要拖堂的意思,估計講完最後幾句就能準時下課。


    還剩三分鍾到十二點。


    一分鍾。


    體委喬婕看了眼手表,低頭把鞋帶係緊。她做好準備,從前桌扭過頭,衝溫夢比了個無聲的口型:“一起嗎?”


    溫夢搖頭:“我不去食堂了。”


    “又不去?”喬婕本來就長了雙圓眼睛,一使勁睜得老大,像非洲瞪羚似的,“你都好幾天中午不吃飯了,是要絕食修仙嗎。”


    她的驚訝還沒持續多久,叮——


    下課鈴響了。


    桌椅一陣亂動,人流一窩蜂往外衝。喬婕生怕自己搶不上水煮肉片,顧不上多說什麽,也跟著跑了出去。


    少了熱乎的人氣,教室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風從窗戶縫裏往裏刮,嗚咽纏綿。


    一進十一月,北京就是這樣的天氣。來暖氣之前最難熬,哪怕校服裏麵套上毛衣秋褲,還是不暖和。


    溫夢從書包裏掏出一個豆沙麵包,默默啃了起來。麵包放了一上午,被書壓得很扁,又幹又冷。


    但即便這樣,還是比吃食堂劃算很多。


    因為溫夢算過了,節省下排隊打飯和找座位浪費的時間,一來一回光是一個中午,她就能比別人多學將近一個小時。


    這個“別人”如果特指一下,是她的對手李彥諾。


    “勤能補拙”這個詞不知道可不可信,但不試一試怎麽知道呢。況且距離期中考試也就不到一周左右,已經堅持了這麽多天,再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溫夢一邊囫圇把麵包往下咽,一邊攤開書,默默背誦課本上的內容。


    高領毛衣有點紮脖子,窸窸窣窣的刺癢。起初隻是輕微的不舒服,學了大概十來分鍾之後,刺癢變成了疼。


    倒不是脖子,而是胃。


    也許是最近一直吃的太涼、或者太潦草,溫夢的胃突然開始隱隱作痛。


    她起身去講台旁的飲水機那裏接了熱水,期待著喝下去就會好起來。


    一杯水灌下去,冷的和熱的在肚子裏打起仗。不僅沒管用,反而像哪吒鬧海一樣愈演愈烈。弄得溫夢最後隻能合上書,用手按著胃,縮成小小的一團,試圖緩解疼痛。


    校服掛在她肩上,一副瘦弱模樣,可憐又無助。


    教室的門開了。


    有人走進來,看到她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有些詫異:“你還好嗎?”


    溫夢頭埋在臂彎裏,外麵的聲音都像是隔著霧傳來,聽著不大清楚。應該是喬婕從食堂回來了,不過是誰並不重要。


    “我沒事,趴一會兒就好了。”溫夢回答的含含糊糊,聲音黏在一起,成了軟化的牛筋糖。分明是狀況不大好,在硬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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