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溪走到景華殿,隻覺得殿前滿是肅殺之氣。


    門前侍衛都在冷著臉手撫著刀柄,細細看去還有驚慌之色,殿門緊閉著,門口跪著銀六等內監。


    眾人看到他到來,神色微動,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更加緊張了。


    因擔心齊靖淵出事,謝臨溪快步走上青色台階直奔殿門口。


    侍衛自然不會攔著他,不過他在殿門口自動停下,而後讓銀六通稟一聲。


    銀六站起身舉起顫抖著手敲了敲殿門,低啞著聲音道:「王……王爺,謝統領求見。」


    殿內靜默了片刻,然後齊靖淵聲音傳來:「是臨溪啊,進來吧。」許是隔著殿門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如同高山吹往林間的風呼嘯而過,恍惚的很,讓人抓不住。


    謝臨溪看了銀六等內監一眼,眼神微冷,心道聽著齊靖淵的聲音正常的很,也不知道外麵這些人懼怕個什麽。


    殿門打開,他走進去。


    隻走進一步,謝臨溪的眉頭猛然皺了起來。他常年呆在天獄司,鼻子是非常靈敏的,這殿內有血腥之氣。


    謝臨溪心中一凜,掩上門快步走去。


    隻見殿內並無內監宮女侍奉,齊靖淵靜靜的坐在軟塌上,上麵鋪著柔軟的銀狐皮。


    他半垂著眼眸,半張臉被身邊的屏風擋著暗暗沉沉的,讓人看不清上麵的神情。


    他腳下躺著一個麵容清麗的宮女,這宮女嘴角的血已經凝固,脖子扭曲著,眼睛睜的很大,臉上浮著臨死前的驚恐懼怕、掙紮、狠毒和怨恨。


    隻需一眼就知道這宮女已經死了。


    見慣死亡的天獄司統領謝臨溪看到這一幕臉上有些震驚和不知所措,他看慣了死亡,對一個宮女的死並不會太震驚,他震驚的是齊靖淵那雙白淨細膩的手上和衣擺處有血跡。


    血已經幹涸,但染了血的人並沒有擦拭掉它。


    從這場景不難看出這宮女是齊靖淵殺的,謝臨溪甚至能想像出來那時的場景,齊靖淵如何親手扭斷這宮女的脖子,宮女掙紮著反抗著,嘴角的血滴落染紅了他的手,跌落時血染紅了他的衣擺。


    齊靖淵是攝政王,被人稱之為暴戾攝政王,他自然殺過人,但他殺人隻需要下令。


    謝臨溪至今還記得,齊靖淵下令殺第一個臣子時,他的手放在案幾下麵死死的攥著,手背之上青筋鼓起,五指死死扣在手心裏。


    他害怕,但下令的語氣平靜又冷酷,他用不屑的語氣告訴眾人,什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而除了謝臨溪,沒有人知道他也害怕,也不想殺人。


    從那之後,齊靖淵殺過很多人,卻從來沒有自己動過手。


    而現在,齊靖淵竟然親自殺了一個人。謝臨溪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知道他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


    這宮女絕對有問題才惹得齊靖淵下殺手。


    隻是他殺了人,卻把屍體留在腳邊不做任何處置,人靜默得坐著。


    許是忘了讓人收拾,又許是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


    謝臨溪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殺人,哪怕是殺一個十惡不赦之人,滋味同樣不好受。


    齊靖淵生來養尊處優,又那樣喜愛幹淨,手上連一點灰塵都不願意沾染,如果不是太震驚惶恐,何至於坐在一個死人麵前,恍惚到沒有發現身上的血跡。


    謝臨溪定定的幾乎是有些失禮的望著齊靖淵,然後他走上前輕聲喊了聲王爺。


    齊靖淵抬眸,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跡時,無意識的想要拿東西擦拭一下。不過手指彎曲了下,又緩緩鬆開,任憑那抹紅存在。


    謝臨溪垂下眼,他輕聲道:「王爺,此人若是犯了罪,讓人拿下送去天獄司就是了,何必髒了您的手呢。」


    齊靖淵聽了這話嗯了聲,然後他漫不經心的說道:「沒什麽,本王隻是想知道你平日做這些事時的心情。」說罷這話,他抬起自己的染了血的手看了看道:「感覺挺噁心的,這幾年,難為你了。」


    謝臨溪完全沒想到會得齊靖淵這麽一句話,他心頭微震,一時間心裏各種情緒齊湧而上,像是奔騰的泉水在心頭翻滾的厲害。


    他喉結微動,撇開眼道:「王爺,臨溪身為臣子為主上分憂乃是本分。微臣掌天獄司以來,從未枉殺過一人,仰天無愧俯地心安,微臣行使職責得到恩典,是天經地義之事。王爺身份尊貴,不當如此。」


    說道後麵,他語氣沉悶,微有失態,目光複雜,浮有一絲責備。


    齊靖淵靜靜的看著謝臨溪,他了解謝臨溪,自然知道這人是有些生氣了。


    隻是礙於身份,礙於所處的位置,他不便泄露情緒。


    永遠的克製、永遠的理智,這就是謝臨溪。


    也許謝臨溪不願記得一些事兒,但他永遠記得,當年天獄司剛成立,無人主管,散亂不堪。


    這人主動要求入天獄司成為一把刀,他說自己要從天獄司裏得到權勢,那年謝臨溪也不過十八歲。


    在親手處決第一個人後,那天謝臨溪回到王府在無人時吐得撕心裂肺,洗了半夜的手。


    手上的血早已沒有了,可他還在拚命的洗著,仿佛上麵殘留著什麽骯髒不堪的東西。


    可血跡在心頭,用水如何能洗淨。


    那時齊靖淵就站在遠處看著,他沒有上前詢問也沒有出聲安慰,就那麽伴著清風伴著蟲鳴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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