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就無法控製住自己情緒了?


    來靈溪公社的時候,爺爺和他說。


    祖國大地擁有治愈一切的能力,希望他能腳踩著厚重的土地,忘記曾經的一切。


    哪些曾經發生的,就當時一場夢。


    可他怎麽可能當那是一場夢?


    他哪些犧牲在戰場的兄弟沒有榮譽,他們不被任何知道,他們葬於烈士陵園,卻無名無牌。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可他心卻未平複過。


    顧瑾坐在靈溪公社河畔石頭台階上,雙手反手抱握頸部,枕著腦袋,看著蔚藍天空下猶如棉絮一樣的棉花糖。


    “黑鷹,完成任務!”


    “黑鷹,好好活下去!”


    他微眯眼眸,看到雲端上,隊長站在雲上,他身材高大,留著寸頭,臉型堅毅,犀利冰冷的眼眸裏是他從未見過的溫和。


    “替我們活下去。”


    這是隊長留給他最後的話。


    大概怕他完成任務後不想苟活,特地強調替他們活下去。


    “顧瑾,你是你,你也不是你。你是你們整個特種兵,你是你所有倒下的戰友!他們無碑無陵,他們的家人在等他們。你要替世人記住他們!你若是忘記了,你若是將自己逼瘋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你若不想在我這治療,那我跟你一起下鄉。我不會來找你,你需要我的時候,可以自己來找我。”


    “鄉下有青山綠水,有厚實的土地。也許,你還可以遇到自己喜歡的姑娘。可以治愈你所有的一切。”


    岑倫的話再次在腦海中想起。


    喜歡的姑娘?


    這幾個字,讓顧瑾嘴角微微上揚。


    三月,那個倒春寒的晚上,越夜越冷,他和李衛民、梁軍、馬響在鎮上幫許柱子收拾了一頓鄧章,回公社的路上,隱約聽到有人在哽咽,沙啞著聲音在喊救命。


    馬路邊的小水坑裏,一個姑娘在哭。


    姑娘頭發長長,臉上有泥垢,聲音嗚嗚咽咽,哭得像隻可憐的小貓咪。


    月光照在她臉上,他想了好久,才認出來這個姑娘。


    這姑娘是公社裏烈士家屬,家中隻有母親和奶奶,她阿奶頗有幾分大將風範,可她卻柔柔弱弱,見人就低頭走,看起來膽小又懦弱。


    “來,姑娘,拉著我的手,上來!”顧瑾伸出手。


    那姑娘,猶猶豫豫的看著好久,他覺得好笑,她自己都要被凍死了,還害怕他?


    不過,最後她還是伸出了手。


    她很輕,一拉就上來。


    上來後的她,眼眸一直怔怔的看著他。


    她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他見過最親近的人算計和背叛的眼神,見過沙場裏的槍林彈雨中敵軍凶狠嗜血的眼神,見過別人對他失望而憤怒的眼神,唯獨這雙眼睛最純淨,最清澈,眸子裏倒映著三月寒冷天空裏漫天繁星,純澈又幹淨。


    連眼睛裏印著的他,都好似沒有了戾氣,溫暖又柔和。


    顧瑾將自己穿的風衣披在姑娘身上。


    姑娘清亮的眼神變得有些誠惶誠恐,可轉瞬她就笑了,道,“原來,真正的顧知青是這樣!”


    “……”那笑容猶如能融化千年冰川的春日暖陽,讓他忘卻所有仇恨和不甘,他心微微一動,聲音卻很冷硬,“不想凍死,就趕緊回家!”


    姑娘將衣服脫下,走到他身邊,披他身上,道,“我不冷!謝謝你救了我!”


    說完,姑娘一溜煙跑了。


    回到宿舍的顧瑾,脫下自己外套,發現外套上有一股味道,是那姑娘留下的氣息,不同於城裏姑娘的胭脂香水味,而是一種清新的青草和泥土味,他來鄉下,從未關注過這裏的一草一木,山川溪流,原來它們也是有氣息的。


    這種他從未關注得氣息,讓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那天晚上,他夢裏沒有槍林彈雨,沒有倒在血泊中的戰友,沒有徒行幾天幾夜也到不了的地方……


    睡得特別好。


    後來他打聽了,這個姑娘的名字叫秦瑜。


    顧瑾豁然睜開雙眼。


    一直陰霾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坐在石頭上,他拿起旁邊的小鵝卵石,甩手,一塊石頭扔進去,泛起點點漣漪後,迅速被流水掩過去。


    也許那個被人嫌棄和嫉妒岑倫說得很對,這裏可以治好他的一切。


    他必須從那段不能和任何人說的回憶裏出來,因為他不隻是他。


    顧瑾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石,站了起來。


    ……


    “你這孩子,之前你婆婆對你態度可能不是很好。可剛她找我的時候,和我說了很多關於小顧的事。”廚房裏,秦瑜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在灶台上煮開水,沈紅梅拎著雞,一邊用勺子舀開水,一邊壓著聲音和秦瑜道。


    “昨天晚上,她來你們家,你飯都做給她們吃。晚上你也沒邀請他們住宿,她們隻能住在我那。這些不周,她都沒計較。剛還和我說,她很喜歡你這個兒媳婦。”


    秦瑜麵無表情的看著灶台的火焰。


    她娘就是聽不得好聽的話,別人這要說,我和你說句掏心窩的話,她就會掏心掏肺。


    昨天好不容易被拯救、逃過被宰殺的雞,再次被拎在她娘手上,這雞今天的命運,她也無法左右了。


    潘佳怡跟著她娘來,她怎麽能不招待。


    不招待潘佳怡,也得招待她娘。


    “早前大家都誤會了,顧瑾也誤會了。現在他知道真相,你不是算計他,而是你救了他。他不會像以前一樣,肯定會對你好。”


    秦瑜低頭,往灶台裏添一根木柴。


    她真不忍心和她娘說真相。


    她以為顧瑾會愧疚,然後對她好?那是她不了解顧瑾。


    昨天晚上,顧瑾猶如惡魔一般,捏著她肩膀,質問她為什麽欺騙他、不說真相的時候,差點沒將她拆掉。


    “我和你說這麽多,你就不能應一句?”沈紅梅知道自己閨女心頭不爽。


    潘佳怡昨天初來那態度,確實有些氣人,一副完全沒看上他們傲慢模樣。


    可現在人家已經轉變態度。


    總不能一直拎著這個事,不依不饒。


    “娘,你再不宰雞。等會它就逃命了。”秦瑜搭了一句話。


    “它逃命沒事,娘那裏還有。”沈紅梅聽到秦瑜回話,心頭放心一些。


    “等會吃飯的時候,你不要總拉著一張臉,知道嗎?做事留三分,日後好想見。不管怎麽說,她都是顧瑾母親。”


    “娘,雞可能會被你念熟。”秦瑜有些無奈。


    “臭丫頭!還嫌我話多?”


    ……


    院子裏。


    石桌上泡著一壺清茶。


    潘佳怡端坐著,手持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青綠色茶葉在茶杯中旋轉,劃出優美的弧線。


    這茶清晰自然,味道不錯。


    她對麵的蔣臻有些坐立不安。


    潘佳怡抬眸輕輕看了他一眼,“蔣臻,這茶不錯,你也喝點。”


    蔣臻低頭看了看杯中茶葉,問道,“姨媽,我們等會就走?”


    “對。可以走了。”潘佳怡回答。


    “那表哥這?您不堅持帶他走了?”蔣臻有些迫切的問道。


    潘佳怡笑了笑問,“你覺得我們若堅持帶他走,他會跟我們走嗎?”


    蔣臻沉默。


    心中有些失落。


    計劃一變再變。


    可最終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臻兒,起先,我之所以殺回來,是因為聽說秦瑜不忠不義,工於算計。現在這些擔憂都已經消除。”


    “我們尚且因為誤會秦瑜而覺得愧疚。瑾兒呢?他從頭到尾都誤會了,這個事情還沒有完全結束,起碼在他這是為結束的,你覺得他會甩下這裏的一切離開嗎?”潘佳怡問道。


    “不會。”


    “這是他的人生。我無法左右他的人生,隻能盡可能的為他掃除障礙,讓他一生過得順暢一些。即便做了,那也隻是為了讓我自己過得舒暢一點,愧疚的心少一些。”潘佳怡微歎一聲道。


    “我明白了。”蔣臻低頭,悶悶的應了下來。


    “瑾兒在國內也是好事!他從沒停止放棄找蔣媛,在國內,也許有一天就遇上了。”


    “若是這樣,也是很好。”蔣臻點頭,乖巧應道。


    ……


    顧瑾推單車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秦瑜在外麵的水井提水。


    他立馬將單車放到一邊,走到秦瑜身邊,道,“我來!”


    秦瑜抬頭,看了一眼顧瑾。


    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而後眼眸落在他下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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