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鳳笙不免用指責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容歸玉立刻收住了眼淚,抿唇,仰頭看著謝玉京,不說話。


    謝玉京亦是居高臨下,涼颼颼地盯著這小孩。


    劈裏啪啦、火花四濺。


    容鳳笙扶額。


    這父子倆……


    容歸玉伸手想要她抱,謝玉京立刻攬住了容鳳笙的腰,將人往懷裏帶,挑釁道,“現在你母皇是我的,要人陪,你找旁人去。”


    容歸玉若是一隻貓,此刻,他渾身的毛已經全部豎起來。


    “母皇!”他大叫一聲,撲了過來,可男子的手像是鐵鉗般怎麽也掰不動。他急的直掉眼淚,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像是小桃花精似的,令人保護欲爆棚。


    “母皇。”


    他甕聲甕氣地喊著,也不多說什麽,就一聲又一聲,委屈無助地喊她,喊得她心髒疼的不行,忍不住要偏幫。


    見她麵上有了動搖,容歸玉看了謝玉京一眼,一個三歲大的孩子,眼神裏竟然有幾分得意。謝玉京額上青筋猛跳,頭一次有了揍人的衝動。


    “孤單麽?”他忽地莞爾,俯身對上孩子水靈靈的雙眼,“好孩子,父君問你,你想不想有人陪你玩?”


    容歸玉警惕地看著他。


    “嗯?想的話,父君有好辦法哦。”他伸出手,在兒子的發旋上摸了摸。


    容鳳笙歎氣,“你幼不幼稚,這是你兒子。”


    容歸玉明顯有點心動,清清楚楚地問他:


    “你能怎麽辦?”


    “給你生一個弟弟啊。”


    謝玉京笑得張揚,扣住容鳳笙的腰,不讓她掙脫,對著一旁的鬆香道,“還不將太子殿下帶回去,好生歇息。”


    ——離了好遠都能聽見容歸玉的大哭聲。


    被他半抱半摟地進了內殿,容鳳笙直歎氣。


    “跟個小孩你較個什麽勁。”


    謝玉京哼了一聲,“別小看這小子。他心思鬼精,不能慣著,慣著就無法無天了。”


    事實證明,謝玉京是對的。


    第二日,便傳來太子殿下大發脾氣,差點將一隻幼貓淹死在水缸之中的消息,好在他最後,還是將那隻貓給救了。但也因此,手背被抓傷了,留下深深的傷痕。


    容鳳笙第一次意識到,歸玉這孩子天真本性下的殘忍。


    看著他白淨的小臉,她卻並未大發雷霆,而是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十分認真地告誡他。


    “不論是螻蟻,還是一隻貓,都有之命數。世上生靈千萬,即便手握權力,也不該肆意剝奪他們的性命。”


    “你是太子,更要以身作則,不能因為個人的喜惡就任性妄為,天下臣民都看著呢。”


    “容歸玉,記住了嗎?”


    她頓了頓,又道,“母皇可以答應陪你睡。但若你下次還這樣亂發脾氣,就再也不會陪你了,明白嗎?”


    “嗯。”容歸玉眼圈紅紅的,點了點頭。見他這般乖巧,她不禁歎了口氣,留下來直到哄著他午睡了,才離開。


    而歸玉纏著繃帶的手,始終放在臉蛋旁邊。


    藥香中混雜著母皇身上獨有的旃檀香氣,讓他睡的十分安穩,小嘴輕輕翹起。


    等容歸玉長到十三歲的時候,已是個秀美如玉的少年郎了,亦不像小時候那般黏她了,變得穩重許多。


    他搬到了東宮居住,性子疏離淡漠,一舉一動符合儲君標準,文有顧澤芳指導,武有謝玉京提點,倒是文成武就,完美無缺,頗有帝王之相。不僅有手腕能力,更是懷揣著容家人的一份仁心,治下無不臣服。


    而容鳳笙,想要離開這座宮廷的願望,日漸強烈。


    她並不戀權,將手上一些事務給處理完,便退位傳給了太子。


    而後與謝玉京一同離宮隱居,去尋找傳說中的雲寰。


    離開皇宮的第二年,容鳳笙立在窗邊,看著大雪鋪滿天地,不禁有些想念那個遠在京城的少年。


    不知他纖細的肩膀上,能否挑得起這一份重擔?


    飯菜香氣傳來,誘人饞蟲。


    一件大氅被人披在了她的肩上,溫暖霎時間傳遍全身。修長的手臂從後麵環上,將她緊緊抱進懷中。


    容鳳笙有些懶散地喟歎了一聲。


    忽地目光一凝,“那是?”


    漫天的飛雪中,那條已然結冰的小河邊,有一位白衣少年正撐傘行來。


    他似乎在這大雪之中走了很久,臉上、發上都沾滿了飛霜。


    他收起了傘,抱在懷中。


    一雙白皙的近乎透明的雙手凍得通紅,纖細的十指交纏著,發狠地搓著,似乎在靠這個動作取暖。


    他忽然抬起眼來。


    那是比河麵的冰塊還要剔透的一雙眼,長而卷曲的睫毛盛著飛雪。


    ……


    篤、篤、篤。


    如此風雪之夜,叩門者,會是何人呢?


    容鳳笙笑了笑,走向門邊。


    門拉開,一對年輕的夫妻出現在麵前,相貌不俗,幾乎令人誤以為見著了神仙眷侶。那少年卻隻是眯了眯眼,很有禮貌地不過多打量。


    他垂著眼問:“請問這裏,是雲寰麽?”


    容鳳笙一怔,打量著這個古怪的少年,“或許,你找錯了。此處並非雲寰,我們也在尋找雲寰境的所在,但這裏應該是最靠近雲寰的地方吧。”


    謝玉京亦是搭腔,“這位小兄弟,不知為何會到這裏來呢?”


    “我……我也不知道。”


    她看見他凍得發紅的手,“快進來暖暖身子吧。”


    “不必。”他拒絕的語氣亦是斯文的,很輕,低頭抱著傘的樣子有點沮喪,“你們是什麽人?”


    他終於抬眼,眼中幹淨剔透,沒有半分感情。


    像是六根清淨的神仙。


    可這冷漠,又與真正有天人心性的郗鑒雪不同,帶著一種遍曆生死的滄桑與通透,夾雜著刺骨的寒,瞬間便能將人凍結。


    容鳳笙若有所思,“你去雲寰做什麽呢?”


    他有點怔,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晶,忽然五指收緊,死死地攥在一起。


    “我感到痛苦,我不想再這樣痛苦下去。他們說,雲寰有令人不再痛苦之法。”


    “令人不再痛苦之法?”


    他們相視一眼,容鳳笙更加覺得這少年古怪了。


    謝玉京卻笑了,他挑著眉,調子拖的慢悠悠的,“要想忘記痛苦,唯有忘情。情與愛,是世上萬物最大的軟肋,若是心有牽掛,你的思緒,便會受到侵擾。”


    白衣人若有所思。


    “唯有斬斷這些念頭,方能萬物皆空,再也不為世上之物所擾亂。俗話說,無欲則剛強,就是這個道理。”


    直到麵前那扇門關閉,白衣人都還站在那裏,一臉恍惚,沒有回過神來。


    容鳳笙靠在門後笑他,“你自己都欲念難斷,勸人斷念?”


    謝玉京道:“誰讓你盯著他看那麽久?”


    她撐不住,噗嗤一笑。


    “他生得好看,我多看一眼怎麽了?哎呀好了好了,萬萬沒有我家夫君好看。別撓那裏很癢的哈哈哈……”


    笑聲,漸漸傳到窗外。


    飛雪簌簌,而那白衣人沿著河流,踽踽獨行,傘麵上落滿了霜雪晶瑩,誰也不知,他究竟要去向哪裏。


    或許,會是一段全新的旅程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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