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


    落在旁觀人的眼裏,便是這個俊秀又溫潤的少年, 一雙含了春水的眼睛輕彎, 彬彬有禮地慰問這受到驚嚇的少女,實在是養眼的不行,有好些女子恨不得方才被欺辱的是自己,便能得到這少年郎的柔聲安慰了。


    容鳳笙便是含笑看著這一幕,手指還被謝玉京攥在手裏。她不由得感歎,這種事情要是換成遺奴,他是絕不會親自出手的, 除非血濺到了身上弄髒了衣服, 他才會管上一管,他天性裏是極涼薄自我的, 與繁衣全然不一樣。


    繁衣倒是很樂意做這些事情, 那張招蜂引蝶的臉,往往會招惹來一些桃花,可他對這些事一向是不開竅的,比如現在,那個少女看著容繁衣的眼神, 從癡迷逐漸變成了滿滿的愛慕,看著容繁衣的目光像是要滴出水來。


    “楚王殿下,您就是楚王殿下嗎?您的心腸果真是好,跟傳聞裏一模一樣。小女子本是贛州人士……”那少女已然含羞帶怯地開始自報家門。


    容繁衣眉眼彎彎,十分耐心地聽著,他估計都沒有意識到,這種溫柔對於女孩子來講是致命的。


    但是身為他親姐的容鳳笙卻知道,繁衣對每個人都很好,尤其是身邊親近之人,可若要真正的走進他心中,卻是比登天還難。


    他性子純淨,卻又極為堅定,若是遇到了真心喜愛的人,怕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放手的吧。


    想起與他相見的那幾麵,容鳳笙忍不住想,繁衣是不是愛錯了人,才變得那樣憂鬱,臉上再也找不到笑容了呢?


    她一臉若有所思,卻見容繁衣已經將那少女給打發了,轉過臉來,衝她揚起一個可愛的笑容。


    “阿姊,我做的不錯吧。”


    像是在求誇獎。


    這笑容滿滿都是孩子氣,不知為何她竟感覺有些心酸。


    她迎著他純淨的眸光,輕輕點頭:“繁衣,你做的很好了。”


    已經很好了。


    燈會結束,容繁衣卻不肯放她回公主府,而是盛情邀請她在楚王府中多住幾天。這幾天,府裏幾乎是變著花樣地做好吃的,這楚王府的廚子真是一絕,特別是點心,就沒有一樣是她不愛吃的。


    而謝玉京亦是經常往她這裏跑,每每前來,都會帶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兒,裝作不在意實際在意不得了地遞給她,惹得她忍俊不禁,卻也難免有了期待,期待著下一次他會帶來怎樣的小玩意。


    此情此景,竟像那些對情郎翹首以盼的懷春少女,想到這,不由得失笑,便自顧去拿一些書看了起來,看著看著卻忍不住想,若這裏正是容繁衣的夢境,那麽,這個夢遲遲不曾結束,是他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是不是,隻要完成了那個心願,他們就能從這個夢裏出去了呢?


    她卻覺得心口有些悶悶的痛,十分不舍。


    這個繁衣是活生生的,是有溫度的,盡管可能是深陷夢中產生的幻象。但是麵對著他,容鳳笙卻難以對他吐露真相,現實有多殘酷,這場夢境就有多麽美滿。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這日她正在池邊喂魚,忽然容繁衣快步走進,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阿姊,有個好消息!”


    他話音一落,宦官尖利的嗓音便響了起來。


    是聖旨,賜婚南陽侯世子,與溫儀公主。


    “阿姊這可是我磨破了嘴皮子,才說動父皇答應的。你要怎麽謝我啊?”


    看向容繁衣那彎彎的眼,她眼眶中有淚滑落。怔怔看向那明黃的卷旨,難道這,就是容繁衣的願望麽?


    送她出嫁,看著她擁有自己的歸宿。


    出嫁那日,她難得有了些緊張。現實中未能實現的心願,竟然在夢境中得到了成全。滿目皆是喜慶的大紅。


    忽地,轎子穩穩落地,一隻秀氣的手伸了進來。


    “阿姊,走吧。”


    少年臉上帶著深深的笑意。


    透額羅依稀映出他的麵頰,他看上去是真的很高興,眼睛彎成兩道月牙,溫暖得不像話。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她終於確信,這就是他的心願了。她垂下眸子,帶著千萬分的不舍,與釋然,將手心,輕輕放在了那隻白皙的手中。


    容繁衣沒有哪處是不溫暖的,便連手亦是,他手上沒有繭子,皮膚光滑柔軟。他忽然靠近了一些,含著笑意低聲詢問,


    “阿姊今日可歡喜?”


    容鳳笙想要說話,可不知怎麽竟是一個字都不能發出。她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忽然望向遠處台階上的紅衣兒郎。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卻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緊張,還有投注在身上的火熱視線。這時,容繁衣酸溜溜的聲音響起:


    “真是便宜了那小子,阿姊你就那麽喜歡他啊?”


    容鳳笙有些想笑,忍住了,暗自握緊了他的手。


    公主沒有兄長,便由楚王領著她進了侯府拜天地。


    不過是尋常成親的禮儀,謝玉京做的一絲不苟,臉上少見得有了淡淡的笑意,人也顯得成熟穩重了幾分。


    夫妻對拜之後,容鳳笙的心中忽然有一種極為強烈的悸動,不禁回頭看去,隻見容繁衣站在一群賓客之間,麵上的笑逐漸變淡,不,不是笑在變淡,而是他的身影,正在漸漸地變得稀薄,好像下一刻就要隨風散去。


    明明,他們之間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可他的聲音還是如此清晰、堅定地落在了她的耳邊。


    “阿姊曾經問我,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其實,繁衣的心願很簡單,便是希望阿姊此生,幸福安康。”


    “阿姊,請連同我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他聲音溫柔。


    這個世上果真有仙境嗎,還是有仙法的存在呢?不然為何,會令她見到死而複生的親人,並聆聽到他的心願呢?


    紅色的蓋頭刹那間掉落在地,容鳳笙怔怔地看著繁衣消失的方向,四周景象在刹那間灰飛煙滅、分崩離析。而她的手,始終被另一人緊緊地攥在手心。


    睜眼醒來時,淚水已經濕透了枕衾,滿是冰涼。


    謝玉京就坐在床邊守候著她,亦是隨著她的醒來而蘇醒,他見她神思不定,俯身親吻她的額心,眸中滿是憂慮。


    “陛下,你還好嗎?”


    她忽然伸手環住他,將臉埋進他的頸窩,整個人啜泣到難以自抑,“你說繁衣會在哪裏?”


    謝玉京掌心摸著她的長發,靜默了好一會,低低道,“他一定是,去了他一直都想去的地方,”


    去了……雲寰嗎?她有些失神,淚水膩透了他的頸窩,惹得那一片肌膚愈發白膩,她從他懷裏退出,有些難過地蜷縮起來。謝玉京卻是籠住了她,將她整個人抱緊,用自己的體溫帶給她溫暖。


    “還有一件事,我要說給你。”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動作輕柔,是小心的安撫,“在你昏倒之後,太醫令為你診治過,道是……你有喜了。”


    “有……?”容鳳笙不禁瞪大了眼睛,注意力完全被這件事給奪去,謝玉京點了點頭,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輕聲說,“是我們的孩子。”


    他的手放在她的腹部,那裏尚且平坦,他卻感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幸福與滿足。再也不是一個人了,這個世上,有了與他血緣相連的存在,而跟她的聯係,也因為這個生命的到來,變得更加緊密了。


    他以前分明是不喜歡小孩子的,但想到這是他與阿笙的……嘴角的笑意怎麽也掩藏不住。


    再也不用害怕孤單,他有屬於自己的家人了。


    容鳳笙披著頭發起來,正想問問具體情況,就見他唇邊含著笑意,整個人仿佛沐浴在光芒之中,不禁皺了下眉。


    “阿笙,我會很愛很愛它的。”謝玉京低著頭,像是在發誓賭咒般輕輕地說,怕驚擾了什麽一般。


    他又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重複了一遍,說的她都忍不住嚴肅起來,點了點頭。


    “嗯,我也會很愛很愛它的。”她的手搭在自己腹部,還有點不敢相信,她真的有了嗎?


    不過片刻又笑了出來,感覺自己被他傳染,都變得有點傻乎乎的了,看見她有點揶揄的笑容,謝玉京也意識到自己這樣確實有些不太聰明,他咳了一聲,然後將軟墊什麽的,全部抽出給她墊到身後,湊近問道,“陛下身子還有不適嗎?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容鳳笙想了想,“桂花糕吧。”


    謝玉京笑了,“就知道你想吃這個。”


    他轉頭就去忙前忙後,她搖了搖頭,令鬆香為她更衣,才穿戴整齊,一桌子豐盛的膳食便準備好了。她剛拿起筷子,就被一隻修長的手給抽走,主動夾了菜到她的碗中,宮人都在一旁看著,她不禁蹙眉,狐疑看向他。


    他卻是舀了一勺蛋羹,到她嘴邊。


    “哎,我隻是有喜了,又不是要生了。”容鳳笙實在是無奈,就算是要生了,也不用什麽都他來做吧?


    然而謝玉京那眼神,實在令她狠不下心來拒絕,便勉強張開了口。他捏著她的下巴,將一勺蛋羹送進紅潤的唇中。還順手用指腹給她擦了嘴邊,很滿足地笑著,這黏糊勁兒看得不少宮人紅了臉。


    幾乎是她眼睛掃到那道菜,他便夾起哪道,這種伺候比身邊的宮人還貼心。容鳳笙耳根有些泛紅,不過看他一臉樂在其中,就由著他了,如此幾天下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懷疑用不了多久就會變胖,這段時間謝玉京逼著哄著她,吃了許多滋補的食物,可不能任由這樣下去了。


    謝玉京正好走進,容鳳笙扯平了臉皮,正要嚴肅地跟他商議下每天的膳食安排,卻見他滿臉喜色地拿著一本冊子,手臂一伸,笑著將她圈進懷中,下巴擱在她的頭頂,


    “給孩子起個什麽名字呢?”


    她眨了眨眼,他從前喜怒不形於色,也不會這樣,每天都過得興致高漲,但這些日子以來,他明顯開朗了不少,眼裏也不再出現陰霾,這樣的改變她都看在眼裏。


    順著他的視線,那漂亮白皙的指尖正指著幾個字,是他慣用的字體,跟他這個人一樣張揚而鋒利。


    容歸玉。字,慕儀。


    歸玉。


    歸玉……


    這小心思……她淡淡一笑,也不拆穿他,點頭說好。


    如此數月過去,到了臨產的那幾天。


    好在魏宣燁人品雖不怎麽,但醫術十分精進,女帝母子平安,倒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容鳳笙渾身脫力,虛弱地躺在榻上,醒來時四處皆暗,卻能感受到有一個人守在身側。


    即便光線昏暗,她依舊一眼看見他慘白的臉色,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木偶,見她醒來,眼裏卻是瞬間亮起了光。他垂著眼,蹲下在她身邊,近乎眷戀地,將臉頰貼在她的手背上。


    烏黑的發傾瀉了一地,他肌膚冰冷,喃喃吐字時的氣息也是顫栗的。


    “不要了,再也不要你這樣痛。”


    容鳳笙動了動唇,其實她生產的過程十分順利,這段時間謝玉京忙前忙後地折騰,在她這一胎上費盡了心思,還主動去學習了一些關於接生的知識,原本都說女子生產,不容男子在一旁,可他卻偏偏打破了這規矩,一直寸步不離。她並沒有受什麽苦,雖痛是真的痛,但挺過了那一陣,便也好多了。


    “你又哭什麽啊你。”


    感覺到手背上的濕潤,她實在是無奈了,說話卻是氣若遊絲的,握著他的手也用不上多大的力氣,軟綿綿的。


    謝玉京合上眼簾,緊緊地握著她,指骨用力到泛白,像是要頂破那層皮肉似的。


    她不知道他有多麽焦急,不知道他看見那些血、看見她慘白的臉色時,心髒像是被狠狠地攥緊,發誓再也不要令她遭這樣的罪,同時更加痛恨讓她受這樣罪的自己。


    淚珠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燙的她輕輕一顫。


    他握著她的手,落淚無聲。心髒疼到極致,便隻能靠這種辦法來紓解,他將臉貼到她的臉頰之上,感受著她偏低的體溫,薄唇微動,幾乎發癡地囈語。


    “你不能離開我,決不能。”


    他的臉龐還殘留著淚水,沾濕了她的麵龐,容鳳笙心裏是又燥又好笑,動了動手指,勾住他的手,低低回應他,“好。”


    “你渴不渴,我令人準備了一些雞湯,”謝玉京起身,衣袖垂落,卻還是令她看見了,他手腕一閃而過的一抹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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