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發一語,轉身就要離去。


    卻聽見,那咬牙切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紙包不住火,終有一日,她會想起來的。你能瞞她一時,難道還能瞞她一世?!容繁衣是她畢生的執念,她甚至可以為了容繁衣,驅逐你、拋棄你、做下那大逆不道之事!你以為,她不會為了容繁衣,殺了你嗎?”


    “謝瓊,你這樣騙她、瞞她、辱她,等她想起一切的那一天,她一定會為了容繁衣,親手殺了你!”


    “不會有那一天。”


    他快步走了出去,牢房轟然關上。隻有女子嘶啞的笑聲,回蕩在夜空,可怖又淒厲。


    獄卒不敢吭氣兒,皇帝驟然冷厲的氣息讓人恐懼,他點頭哈腰,直到將人送走,小腿還在打戰。


    謝清鶯的聲音如詛咒般,不住地在腦海中盤旋,謝玉京一路眉頭深鎖,回宮之後,便往含露殿去。


    卻發現,殿中空空如也。


    “皇後呢。”


    皇帝聲線沉怒,宮人跪了一地,慘白著臉,俱都搖頭道不知。


    眼見著皇帝要暴怒,一抹身影緩步上前,她叫沫喜,素日裏與鬆香走得比較近,恭聲道:


    “回陛下,娘娘應當在東亭。”


    近日是寒食節,皇帝在東亭設宴,舉辦詩會,顧澤芳等臣子進宮赴宴。


    隻,謝玉京去了刑部大牢,暫時擱下了此事,他皺了皺眉,想到容鳳笙很有可能與那些臣子在一處,莫名有點煩躁,揚手道,


    “把娘娘找回來。”


    沫喜正要領命,還沒起身,又聽皇帝清潤的聲音響起,“罷了,朕親自去尋。”


    ……


    容鳳笙確實身在東亭。


    她擁著一件狐裘,端莊靜坐,怔怔看向湖麵,無數碎瓊飛雪悠然飄落。


    女子臉色還帶著病態的蒼白,眉如遠山青黛,目如秋水橫波,一點絳紅唇珠,鮮豔欲滴。


    她裝扮得很是素雅,唯獨鬢邊一支步搖,鳳凰雕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飛,華貴非凡。


    要說這梁王世子,果然是個混不吝的,哪怕被皇帝封了個將軍,亦是拈花惹草、不改紈絝本性。此刻,謝星瀾正拉著鬆香,喋喋不休,不知在說些什麽,惹得鬆香連連求救地望向容鳳笙。


    而方才,亦是謝星瀾招呼,非要她們來參加這詩會。


    謝星瀾年紀小,臉蛋嫩生生的,一雙貓兒眼亂眨,星子在裏麵晃蕩,直叫人不忍拒絕。


    容鳳笙望了望,見亭中一眾臣子,多是皇帝內臣,禮部尚書顧澤芳亦是在場,又聽謝星瀾說皇帝不久亦會至,她想了想,便隨著謝星瀾進去了。


    誰知一進場,幾個臣子的臉色,便有些古怪。


    容鳳笙知曉自個兒名聲不好,怕是惹得人家嫌棄了,她淡淡一笑,坦然入座。


    一個女子在此,還是皇帝的女人,這些人多少有些拘謹,不複方才的放浪形骸、俊才飛揚。


    有個正在吟詩的後生,隨意瞟了那靜坐的女子一眼,忽然連連卡殼,半天都接不上思緒。


    幸而有謝星瀾在一邊逗趣,場子才沒有徹底冷下去。


    容鳳笙倒是心平氣和得很,美目流轉,打量著場上眾人。


    能得皇帝青眼,在座之人的才學、家世乃至相貌,俱都是上佳的。


    而其中當屬顧澤芳,最是出挑。


    此時,這位尚書大人正與人對弈,全然沉浸在棋局之中,一雙天生含情桃花眼,便是看著那黑白棋子,亦是情意綿綿。


    隻周身氣質冷峻,很有些生人勿進的氣場,饒是如此,光這家世品貌,就不知是多少閨閣女子的夢中人。


    還有好幾個,應當是東宮的內臣,很是麵熟。


    這時,有一道聲音傳來。


    “小臣鬥膽,可否請皇後娘娘題字?”


    容鳳笙一看,原來,是方才吟詩卡殼了的後生。


    他容貌清秀,有些斯文書生氣,神情必恭必敬,臉卻有些紅。他早就聽聞過,溫儀公主的書畫一絕,早就想一睹風采,隻是遲遲找不到機會。


    容鳳笙看向他雙手呈上的畫卷,是一幅雪中紅梅,走筆極為精妙。


    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傲然淩霜的血梅風骨。


    她看得莞爾,便點頭應了。


    提袖沉吟一二,原本,想用最拿手的簪花小楷,隻為迎合這意境,便選用了篆書。仔細題好詩句,一看整體效果,倒是頗合意境,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後生探頭看來,卻是一怔。


    “這字跡,”他滿臉藏不住的驚訝,聲音亦是有些拔高,“難道娘娘——”


    他欲言又止,弄得容鳳笙一頭霧水。


    卻聽他吐出二字,“怡文?”那後生像是發現了什麽寶藏,眼底狂熱,“娘娘莫非……就是怡文小師父?”


    容鳳笙吃了一驚。


    隨著他這一聲落下,好幾個臣子聽得怡文二字,都靜了一靜,或起身,或側目,視線混雜著好奇,震驚,乃至,不可置信。


    這……怡文之事,分明隻有顧澤芳知曉,怎麽。


    容鳳笙大為困惑。


    不由地將眸光移向,那同樣放下手中棋子,怔然看來的青衣男子。


    那後生卻是將畫卷直接亮到顧澤芳麵前。


    “澤芳你快看看,這與那本怡文小記的字跡,是不是一模一樣?”


    顧澤芳桃花眼輕眯,似乎是在辨認,半晌點頭,“確是……出自一人之手。”


    顧澤芳都這麽說,那定是沒有假了,眾人頓時圍了上來,宛如發現了新大陸。


    容鳳笙並不知道,怡文這個名字,在這些文人圈中,已經小有名氣了,其實,這也是一個意外,是顧澤芳的恩師,一位當世大儒,在作客顧府時,發現了顧澤芳珍藏的一些佛經,上麵就有她的手記。


    那位大儒看過之後,先是盛讚這書法之美,又覺其中字句,極富禪機,妙不可言,一時十分推崇。


    並極力支持顧澤芳,將這位“怡文師父”的言論或收集、或臨摹出來,流傳於世。


    可誰都沒有想到,這位傳聞中,早已脫離紅塵、四處雲遊的怡文師父,竟然……是當今皇後?!


    場上,不乏讀過怡文小記,對著作者十分喜愛之人,頓時傻了眼……


    沒想到,他們日夜研讀小記、狂熱追捧的怡文本人,居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頓時,竊竊私語響起。


    “怡文竟是個女子?”


    “不可能吧……”


    “可這字跡,分明就是……”


    顧澤芳上前,長身玉立,拱手道,


    “沒有過問娘娘的意思,就自作主張,將娘娘的墨寶流傳,還請娘娘治罪。”


    立刻有同僚為他說話,“啟稟皇後娘娘,顧大人亦是不知怡文就是娘娘,是以,才自作主張地整理了小記,娘娘千萬不要怪罪。”


    看來,顧澤芳在這些臣子中的人緣極好,是以眾人這樣維護於他。


    不過,話都讓他們說了,她說什麽。


    容鳳笙歎了口氣,“顧大人有心了。”


    她知道,顧澤芳順水推舟幫了她,這小記,到底有他的一份心意。


    雖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曾經年少無知的言論,居然就這麽被流傳出去了,想想到底有幾分窘迫……


    但這也是為挽回她那糟糕透頂的名聲,盡了一份力,她不是不知趣的人。


    再說,怡文的身份,也是她自己暴露的,怨不得顧澤芳。


    “本宮隻是有些意外罷了,當時少不更事,言論多有不妥之處,承蒙各位大人抬愛。”


    她謙遜有禮,向著諸位臣子作揖。


    與傳言中,那蠱惑君王的妖後,半點不一樣。


    眾人得了如此重禮,心裏最後一點芥蒂,頓時都消除了,紛紛回禮。


    “娘娘言重了。”


    “是啊,萬萬沒想到,娘娘便是怡文,臣素日就喜歡讀娘娘的小記,尤其是那一句……”


    宛如打開了話匣子,一時間熱鬧無比。


    “娘娘,”


    容鳳笙才坐回去,便有人緩緩行至麵前。


    清新的草木香氣傳來,抬眼,顧澤芳那張冷峻中又有幾分溫和的臉龐,映入眼簾。


    “不知微臣可有幸,請得娘娘的墨寶。”


    容鳳笙一怔,隨即一笑。


    “大人不必如此多禮。”


    她心懷感激,便為他提了一行詩,中規中矩,卻寫得認真。


    她沉吟時候,喜歡將筆頭抵在下巴處。


    側顏白淨,長長的睫毛卷翹,鼻骨纖細,弧度優美挺拔,美得令人心顫。


    夕陽籠在她周身,像是落下了點點碎金。將筆擱下,她的視線轉來,正好與他撞了個正著。


    這一刻,二人俱是一怔。


    “微臣可否為娘娘摹像。”


    顧澤芳脫口而出。


    容鳳笙瞪大眼睛,男子猛地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臉色驀地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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