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皇後的情況如何?”


    魏宣燁歎氣,“先前微臣便說過,在娘娘養病的這段時間,是絕不能受任何刺激的,否則前功盡棄,那些失去的記憶會慢慢回籠,隻是時間問題。如今,既然娘娘已經回想起了一些,不若便用藥好生調理著,等娘娘慢慢恢複記憶吧……”


    恢複記憶?重新記起容繁衣,然後他謝玉京,永遠成為那個名字後的陰影?


    “再次施針吧。”謝玉京的眼底全是血絲,他默了半晌,抬眼的神色有幾分陰鷙,斬釘截鐵道。


    他不甘心。明明隻要度過這段時間,就可以徹底地抹去那個人存在的痕跡。


    他一步一步,剔除那個人給她的影響。他送走了迢迢,弄廢了謝清鶯,軟禁了白落葵,而將她困在含露殿中。


    便是她自己的容貌,也避免讓她看見,從而聯想起那個與她有相同相貌之人,明明隻要這幾日過了,她就會徹底地永遠地忘記了那個人,然後隻剩下他,隻有他,隻愛著他。


    現在讓他放手。豈不是太遲了?


    魏宣燁有些驚訝。


    “依照微臣看來,娘娘早就心係於陛下,陛下何必又多此一舉。”


    不夠。遠遠不夠。謝玉京在心中低喃。也許人總是貪心的,得到了好的,便想要最好的。得到了最好的,便想要更好的。


    他得到了她的喜愛,卻貪心得想要更多。


    “這就是懲罰,是她驅逐朕的懲罰。”


    他嗓音涼薄,沒有半點起伏。


    那麽痛的經曆,哪有那麽輕易原諒,他從來不是什麽寬宏大量之人相反,他狹隘、陰暗、偏執至極。


    其實上一次,要喚醒她,根本用不上金針之法。


    是謝玉京多問了一句。


    是否可以,永久清除掉關於某個人的記憶。


    魏宣燁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但還是誠實地告知於這位新上司,是可以的。隻,此法若是用於清除記憶,多半是傷口最深、記憶最深刻、心底最重要之人。


    “若是娘娘醒來之後,忘記的是陛下呢。”


    謝玉京一怔,修長的指驀地捏緊,深思熟慮之後,他嗓音縹緲道。


    “朕可以與她重新開始。”


    隻是她醒來之後,忘記的卻是那位哀帝。


    若非知道哀帝是她同父同母的孿生弟弟,魏宣燁都要懷疑,這位溫儀長公主當真如傳言一般,對自己的親弟弟……


    而那時,謝玉京的嘴角卻勾起了諷刺的笑意,原來,到底還是不如啊。盯著女子有些茫然的雙眼,他心裏刺痛,一遍遍地低喚阿笙,阿笙。


    他總會成為她心中至真至貴。他會讓她忘記那些痛苦,給予她永遠的快樂。


    魏宣燁道,“再次施針,極有可能導致娘娘的認知出現錯亂,甚至會出現情感的易位。陛下當真想好了嗎?”


    “何為情感易位?”


    魏宣燁皺了下眉,“用通俗的話來講,便是情感會發生轉移,也就是說,娘娘會將陛下與某個人混淆。”


    謝玉京眸光一閃,


    “意思是,她可能會不認得朕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這種事微臣也說不準。”魏宣燁一頓,“即便是這樣的風險,陛下也願意承受麽。”


    謝玉京垂眸,他的手指輕撫過女子閉合的唇瓣,眸底幾番詭譎雲湧,最終定格成了堅定,“……若是她瘋了,朕便陪她一起瘋。”


    魏宣燁隔了很久聲音才響起,“好,那請陛下移步等待,微臣要施針了。”


    ……


    天色已暗,荊幸知緩緩踏入了含露殿。


    “微臣參見陛下。”


    他的視線先在殿內巡視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尋著什麽卻是一無所獲,不由得微微蹙緊了眉。


    “大人在找什麽?”謝玉京長身玉立,轉過身來,對上他的視線,嘴角噙笑。


    荊幸知立刻跪在了地上。


    “微臣不敢。”


    “荊大人還有什麽是不敢的呢?”謝玉京的手點了點鼻梁,年輕帝君的麵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就連在宮裏安插眼線之事都做得出來,大人又有什麽事情,是不敢做的。”


    他聲音驟然低沉下去。


    荊幸知當即是磕頭,肩膀微微顫動。


    “陛下明鑒,微臣絕無此舉!”


    “那方才,大人是在找什麽呢?讓朕猜猜,莫非是那隻鸚鵡?”


    一句話,便令荊幸知驀地一震。


    謝玉京撫掌而笑,“你想知道那隻畜.生,是死是活。若是死了,你便不勝快意吧?因為,這就代表著,朕打算抹去此事,就當做沒有發生過,當然此舉不是為了保下你,而是因為朕,不想讓皇後回憶起舊事,皇後想不起舊事,大人的烏紗帽,便能穩穩地戴在頭上,丞相是這麽想的對吧?”


    他眸底驟然騰起陰冷,“若是還活著……想必,丞相就要不安了,因為朕已動了廢丞相之心。”


    是以,不知生死,更令荊幸知心中恐懼。


    送來那隻鸚鵡,荊幸知的目的,當然是為揣摩君心,試探謝玉京對他的態度。


    他安插在宮中的人透露,這位皇後似乎對他頗有微詞,還想令姓顧的取代於他!所以,那隻鸚鵡便是他投出以探路的石子。


    可誰知道,他的心思,在這位年輕天子的跟前,竟像是透明的。


    荊幸知驀地低笑,“陛下英明。”


    可惜,再英明又如何,這位皇帝有私心,隻要生了私心,他就不會動自己。


    至少,現在不會。


    謝玉京不會不知道他心裏所想,將手輕輕按在了荊幸知的肩膀上,輕聲道,


    “荊大人就這麽按捺不住嗎?”


    明明,這新君比他的年紀輕了不知多少,荊幸知卻感覺到一股可怖的氣場向他碾壓了下來,那隻按在肩膀上的掌心蘊了內力,用力往下按壓,肩胛骨傳來劇痛。


    “微臣聽不懂陛下在說什麽。”


    荊幸知臉色有些發白,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還往裏看了一眼,眼眸亦是誠懇無比,“微臣聽聞皇後娘娘暈倒了,如今情況可還好?”


    謝玉京冷哼一聲,抽回手去。


    “還輪不到荊大人來關心。”


    荊幸知微微一笑。


    “陛下,微臣不過是想自保,這也有錯麽?”


    謝玉京驀地拂袖,一股罡風劈到他麵上,發絲拂落幾根,“你錯就錯在,不該將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荊幸知卷翹的睫毛一顫,低低道,“是微臣冒進了,微臣改日便向娘娘賠罪。”


    看上去誠懇得不得了。


    “朕不是謝絮,你最好將那些心思都收起來。”


    謝玉京卻忽地蹲在他麵前,溫和道,


    “謝絮將你當成狗,肆意地磋磨,可他到死都沒有想到,會被自己養出來的狗反咬一口。你覺得朕比謝絮如何,荊大人會不會也有一日,咬朕一口?”


    他眼底已透出幾分殺意。


    “但是微臣現在這隻狗,於陛下而言還有用不是嗎?”


    荊幸知毫不憤怒,反正還陰沉沉地笑了一下,嘴角揚起的弧度堪稱完美。這般心性,倒是令人頗感佩服,也難怪能坐在這個位置上,屹立不倒了。


    謝玉京起身,牙白色的袖袍拂過地麵,“朕這次可以不問你的罪,但有了一次,就不該有第二次,你知道朕的手段。”


    荊幸知用起來確實很趁手,他早是一把沾滿了血跡的刀,快而鋒利,可以用來做很多,不方便自己親自去做的事。


    隻是謝玉京可不會忘記,這把刀上,也沾了兩任主人的血。


    “微臣謹記。”


    謝玉京眸色晦暗,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好一會兒,忽然展顏而笑,看上去儒雅隨和得不得了,“丞相大人在地上跪了這麽久,想必也有些累了吧?”


    “來人,給荊大人看座。”


    “謝陛下。”荊幸知鬆了口氣,半點也不抗拒,甚至還露出一抹笑意,泰然自若地坐了下來。


    二人開始互相寒暄,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無蹤,儼然一派君臣和樂的景象。


    “皇後娘娘還沒有醒來呢?”


    荊幸知又往殿內望了一眼,隨口問了一句。


    謝玉京眸色一沉。


    “遺奴?”


    倏地,一道輕柔的嗓音響起。


    第63章 063   二合一


    064


    容鳳笙緩步走出, 她身上隻穿著一件中衣,外麵披著一件繡著鳳凰的絳紅色外袍。


    一頭烏發濃墨般直垂落腰際,襯得臉色有些蒼白倦怠, 腳步極輕,整個人纖弱得像是一縷輕煙,隨時都會隨風而去。


    她身後跟著魏宣燁,衣領上的青蓮栩栩如生, 襯得他下頜潔白、神色冷清。隨著容鳳笙的出現,君臣二人的目光,便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謝玉京疾步走來, 修長的身影籠罩而下, 微微擋住了燈光,他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雙手,滿是擔憂:


    “怎麽出來了?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因著外人在,容鳳笙有些羞赧,卻沒將手抽開,隻垂著頭低低道,“還好。”


    “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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