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鳳笙卻是久久地愣在那裏。


    用這麽凶狠的語氣,為什麽,要用這種難舍的眼神看著她啊。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撫摸少年的麵龐。


    又輕輕落下,最終隻是緊握成拳,垂在了身側。


    她低聲道,“千萬別做那些會讓你後悔的事,我一直相信你是個好人。”


    謝玉京眸如點漆,裏麵卻空無一物,他極度煩躁地嘖了一聲,“明明心裏不是這麽想,為什麽要說謊呢?”


    “你不是也猜到了嗎,妙妃就是——”


    “謝玉京。”


    她的語氣忽然嚴肅,意識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謝玉京開始慌亂。


    第22章 022   你改不改?


    022


    “我最後問你一遍,”容鳳笙眼眶微微的泛紅,盯著他看,“你改不改?”


    他薄唇微動,吐出:“不改。”


    容鳳笙的手高高抬起,謝玉京眸底驟暗,聲音低沉嘶啞,“打啊,你怎麽不打。”


    容鳳笙揚起的手緩緩放下,在身側攥緊,避開了他的視線,淡淡道,“我不希望你再做這樣的事。也不希望聽到你傷人——或是殺人。如有下次,我會將你做的事情,盡數告知陛下。


    謝玉京盯著她看。女子側顏姣好,聲音冰得沒有一絲溫度,“至於流言蜚語,不必管它。你我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何懼那些言語?今天你說的話,我就當沒有聽過。回到東宮之後,你且好好清醒清醒。”


    “我會著人送一些佛經過去,你且抄一些佛經,清清心中的雜念。”


    “若是做不到,我們……此生不複相見。”


    隨著最後一句話落下,謝玉京臉色倏地慘白,他看著她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手指緊攥成拳,青筋隱隱凸起。


    謝玉京眼睫低垂,他並非故意要她為難。他隻是想把他擁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但是如果她不喜歡,他可以把他們當著她的麵,一點一點地毀掉。


    *


    迢迢在風中等了好久,總算等來容鳳笙的身影,立刻喜上眉梢,“公主你終於來了,陛下有沒有為難你。”


    容鳳笙隻覺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摧殘,懨懨地看了迢迢一眼,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為何對謝玉京說完那些話之後,心裏就一直沉沉的很不舒服,大概……是被他氣得狠了吧。她怎麽也想不明白,一手教養的孩子怎麽會變成那樣。


    怎麽就對她有了非分之想。


    還敢說那些話來威脅她。


    迢迢驚訝:“公主您受傷了?”


    容鳳笙看看手腕,“這是謝玉京的血。”


    迢迢更驚奇了,“太子殿下?”


    容鳳笙猶豫了片刻,舉目問道,“迢迢你說,什麽事情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變?”


    迢迢想了想,“或許經曆了生離死別之後?”


    生死離別……也是,自從祭神儀式之後,謝玉京對她的態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容鳳笙道,“我覺得……遺奴有些不太正常。”


    “不正常?”迢迢瞪圓了眼睛,“太子殿下溫柔良善,哪裏不好?宮女們都喜歡殿下呢。”


    容鳳笙忽然默了,要是迢迢知道謝玉京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不知道還能不能誇出口。


    “迢迢也沒有什麽學識,不知道怎麽稱讚人,但是遠遠瞧著殿下,便覺得心中歡喜,像是要從心口開出一朵花來。”


    迢迢說著說著就跑偏了,“反正,迢迢覺得太子殿下樣樣都好,隻可惜生晚了一些。不然,公主不要嫁給駙馬爺,嫁給太子殿下就好了。”


    “打住!”


    容鳳笙耳根燙紅,瞪她一眼,“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當心掌嘴。”


    迢迢卻仗著自家公主脾性好,嘻嘻一笑,“有什麽關係嘛,公主不是早就與駙馬和離了嘛,說說也不會怎麽樣。再者,京中貴女,誰家不想嫁給太子殿下呢?更別說宮女們了。奴婢前幾日,還聽雲妃宮裏的一位姐姐說,她主動給東宮遞了信兒,想在殿下身邊侍候呢。”


    “隻可惜,殿下到現在都沒有理會,而且還遲遲不舉辦選妃宴,”迢迢嘀咕道,“難道真如傳言所說,殿下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


    她在那裏自言自語,容鳳笙卻是尷尬到無地自容。


    你們家殿下哪裏是喜歡男人,他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父親的女人頭上。


    寒風迎麵吹來,二人都瑟縮了一下。


    腳步不約而同放快了些,容鳳笙卻道,“迢迢,你還記不記得一件事。”


    “什麽。”


    她聲音放輕,“錦園的時候,遺奴曾經,掐死了繁衣送我的白眉藍姬。”


    那是一種十分珍稀的鳥兒,通體藍色,很是美麗。


    迢迢臉色一白,皺眉道,“太子殿下那個時候……確實有些古怪。”


    容鳳笙默了默。


    與迢迢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掐死後他也不處理,就默默躺在榻上,鳥的屍體就放在旁邊。


    容鳳笙問他為什麽。


    他說,吵。


    容鳳笙想了許久,才想明白。那個時候她正因風寒臥病在床,那鳥兒嘰喳不休。她混沌的時候聽著鳥叫,頭更是疼的要裂開一般。


    他察覺之後,便那樣做了。


    她訓斥他,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將它給殺了。


    萬物有靈。


    因果有報。


    容鳳笙講得口幹舌燥,他卻還是那副靜靜的神色,漂亮單薄得像個玉人。


    卻是個沒有心的。


    謝玉京先天眼疾,所見都是黑白,見藍色為明亮,見紅色為昏暗,是以,對藍色的東西總是格外青睞。


    他之前明明那樣喜歡那隻鳥兒。每每到她房中,總要佇足觀賞好久。


    容鳳笙用戒尺打了他的手心,紅著眼眶,與他一同將白眉藍姬掩埋了。


    此事之後,孩子變得愈發沉默。


    冬日裏白光太盛,會刺傷雙眼,他便戴上冪籬,坐在院子裏麵,一坐就是一整天。夜幕降臨時,他仰頭,冬天的夜空舒朗而開闊,空氣中飄蕩著寒梅香氣,星辰在他眼底,凝成細碎的光芒。


    容鳳笙回想起那副情景,便微笑起來。


    他小時候,是真的很讓人憐愛。


    白眉藍姬是禦賜之物,若是損毀,全侯府都要遭殃,容鳳笙便將之隱瞞了下來。


    但還是被謝絮知道了。


    遺奴被關進了柴房裏麵,深夜的時候,容鳳笙帶著衣物食物去探望,他始終安靜,一言不發。


    直到她要離開,袖子才被他輕輕地牽住,她低下頭,看見他滿臉的淚水。


    他問,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容鳳笙心疼極了,拍著他的背低聲安慰,直到孩子睡著,才悄然離開。


    謝玉京十三歲那年,春光正好,謝絮試他的騎射,那馬還沒被馴服,性子極烈,他即便是拚命拉緊韁繩,也控製不住,從馬上摔了下來,滿後腦的血。


    謝絮滿臉失望地離開了,她卻不顧侍女的阻攔,衝進了圍場中去,顫抖著,將那纖細的少年攬進懷中。


    她喚他的名字,他卻沒有反應。


    少年眼睛緊緊閉著,濃長的睫毛蓋下,稚氣未脫。


    好半晌,輕輕一抖,緩緩地睜了開來,眼底卻純黑一片,沒有焦距。春光燦爛,照得她發上簪環鮮豔。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觸上她的麵龐。


    怔怔地盯著她看,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竟然是。


    “你有顏色了。”


    容鳳笙被這句話給震住,久久回不過神來。


    時至今日,她也記得清清楚楚。


    ……忘了,怎麽可能忘記的了?他們之間的回憶那麽多隨意拾起便是彌足珍貴。


    那樣多的過去,幾乎將她的心髒塞滿。夢裏,全部都是遺奴。小時候的遺奴。


    長大了一些的遺奴。


    到後來,是在祭神台上,款款朝她走來的修長身影,他伸出掌心,對她說,我來接您回家了。


    畫麵一轉,卻有身影從九十九座台階上滾落,赤紅的皇袍下流出刺目的鮮紅。


    那張臉卻不是繁衣。


    而是謝玉京!


    容鳳笙滿頭大汗地醒來。


    她素衣披發,抱著雙膝坐了很久,月光照在瓷白的肌膚之上,隱隱可見細小的青色血管。


    她下地穿鞋。


    容鳳笙披上外袍,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守夜的小宮女睡得正香,容鳳笙拿起她手邊的宮燈,抬頭便見到了司蕊。


    司蕊是白落葵身邊的女官,擅易容。司蕊是宮裏的老人了,從前,也是看著她和繁衣長大的。


    她微微一福,“奴婢見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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