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小林,不是搬出去住了嗎,咋了?”安然還記得,那是因為當時小兩口求到她,請她幫忙在研究所給他們分一間宿舍,她當時沒能幫上忙,就一直記著。


    一直幫忙留意著,研究所的房子正好夠用,也沒多餘的,倒是後來楊寶生那間騰出來了,她想讓小兩口寫個申請試試,畢竟這不是東紡,不是她說了算,嘴上肯定隻能說“試試”,不能把話說太死。


    結果袁曉莉讓蘭花嫂轉告她,說他們已經在外頭買了房子,不需要了。


    她當時還為他們高興來著,心說這小兩口可終於在這城裏有歸屬感了,就是不知道在哪兒,他們怎麽也不說一聲,搬家的時候她應該去一下,給他們送點喬遷禮物的。


    怎麽沒幾年時間,再聽說消息的時候就是犯法了呢?


    還不是一般違法犯罪,而是出賣國家機密,雖然尚未造成嚴重損失,但因為接頭人找不到,所以現在也不知道對方到底還有沒有從別人手裏買機密,有沒有更大的泄密漏洞存在,所以一直沒給個準話,到底是怎麽判刑。


    安然心裏是很能理解他們的辛苦,宋致遠也一樣,他們也年輕過,也都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當年一家老小五口人擠在筒子樓裏,一歲的孩子凍得起凍瘡,鐵蛋手指和耳朵上的凍瘡層層疊疊化膿流血……他們知道底層工人有多辛苦,有多艱難。


    可是,他們無能為力,因為從大局來看,有更多比他們更需要房子的人,隻能先來後到,多熬幾年。


    誰知道,就是這多熬的幾年,把兩個年輕力壯,本該擁有美好未來的青年給毀了。


    “說心裏話,我其實,不怪他們,我隻是……”宋致遠把臉埋進被窩裏,隻是什麽,他不說,安然也懂。


    去年,安然提出希望提高科研人員待遇的建議,高美蘭那邊是通過了,可財政吃緊,到處都在大刀闊斧搞建設,能同意廠礦自己拿出盈利的一部分改善職工生活已經是能力範圍內最大的改革了。


    隻可惜研究所和603都是軍工企業,掙不了大錢,隻能保證溫飽而已,也沒多餘的錢啊。後來還是宋致遠想辦法,又寫了一封信送到京市部委裏去,才要來幾萬塊。


    幾萬塊放一個家庭裏是巨款,可在一個科研型單位,還不一定夠買一台設備,發到每個人手裏也就幾百塊錢,解決不了根本性問題。


    更何況,上頭的錢不是說發就能發的,又被陳家從中作梗,不卡這兒卡那兒,各種程序跑不下來,宋致遠都煩了,事情一拖再拖就成了這樣。


    可以說,通過審訊能看出來,邢小林和袁曉莉不是天生的十惡不赦,可沒有房子,母親重病,小舅子染上賭癮,任何一個因素單獨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足以致貧的困難因素,一旦同時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那無疑是滅頂之災。


    安然歎口氣,“別想了,當務之急是找到跟他們接頭的人,順藤摸瓜。”


    倆人都不說話,躺著閉目養神,先是隔著一條被窩,各躺各的,後來變成鑽進同一個被窩,再然後自然就是小別勝新婚,宋致遠這倔驢還一直問“是不是嫌我老”,安然真是個哭笑不得。


    行行行,你不老,一點也不老,你的能力最最棒,就跟二十歲小夥子似的棒,行了吧?


    ***


    晚飯,安然想吃烙餅,三個月沒吃過像樣的麵食了,可真是饞死了,餅子就著紫菜蛋花湯和小鹹菜,她一個人能吃三張。


    “媽你的胃口跟我哥一樣大。”小野秀秀氣氣的,喝了一口躺說。


    三口這才反應過來這頓飯咋這麽安靜,原來是文籃不在家了啊。


    安然還挺惆悵,好幾個月沒看見兒子了,現在京市上學,周末幾乎都不能出校門,軍事化管理,想要再見隻能等放寒假了。


    可就是家裏隻有這麽小貓三兩隻的時候還不團結,安然就氣,“你倆咋回事呢,多大點子事,鬧幾天了吧?”


    安然看向小野,很不滿。


    小野扁扁嘴,“是,不是多大的事,那媽你們就讓我上晚自習吧,我想跟同學一起學習。”


    老宋眉頭一挑,想要阻攔,安然眼神示意他先別說話,而是問小野:“那要是我跟你爸都沒時間接你怎麽辦?冬天外頭又黑又冷,那雪地裏騎車自行車你忘啦?萬一不小心摔你個狗啃泥,不嫌丟人啊?到時候啊,我估計滿大院都會傳‘那個安文野摔了狗啃泥,出了個大糗’,你喜歡聽?”


    小野剛還振振有詞呢,現在一聽,可不是嘛,尤其要是讓李忘憂和石榴看見,這倆小廣播一定會傳得人盡皆知。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也跟小夥子一樣,甚至比小夥子還愛麵子。


    安然拿準了這點,繼續說:“你以為光冬天摔啊,夏天摔更慘,因為那是雨季,地上全是淤泥,一摔一個黃色的泥屁股,好好個小姑娘帶個泥屁股上學,你有麵子……”


    小姑娘臉色果然有點苦,安然和老宋對視一眼,看吧我就說,隻要告訴她可能會有困難,保準能讓她打退堂鼓,我沒說錯吧?


    當然,安然深諳端水術,“老宋,你的處理方式也不對,有話不好好說,動不動就黑臉,下去好好反省一下,咱們小野是大姑娘,有自尊心的,你要把她當作跟你一樣平等的成年人來對話,知道嗎?”


    老宋“嗯”一聲,表示知道了,至於願不願改,能不能改,安然也不想深究,一家人過日子非要弄個清清楚楚那是不行的,這問題就啥也解決不了了。


    以前老宋還笑話她怎麽要跟小野計較,多大點事也值得鬧矛盾,現在他也終於嚐到孩子長大忤逆他的滋味了吧?不是“多大點事”嗎?那你也受著唄。


    隨著孩子長大,不再用為她的吃喝拉撒操心了,可新的操心事又來了。


    但能把閨女的念頭打消,安然還是很滿意的,自覺自個兒在這家裏還是長袖善舞,有兩把刷子的……誰知第二天一早,小野理直氣壯說自己從今天開始要上晚自習了,爸媽要是不放心的話,讓他們商量出個排班表負責接她下晚自習。


    安然:“啥?”


    老宋:“不是說好了嗎?”


    “我安文野從來不打退堂鼓。”留下一個瀟灑的毫不留戀的背影,甩著馬尾走了。


    兩口子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好像,大概是被小野給耍了?


    第123章 三更合一


    十二歲的安文野, 已經不是兩歲三歲的小貓蛋了,不僅能訓哥哥,還能把爸爸媽媽耍得團團轉了。


    就連手底下管著幾十幾百號人的宋大所長和安大廠長, 也隻能相視苦笑, 還能怎麽辦呢?當然是她想上就上唄。


    雖然, 他們打心眼裏覺著,她的成績用不著上自習, 可孩子喜歡嘛,估計是覺著在學校裏更有學習氛圍,家裏每天晚上都有鄰居來看電視,她不好學習唄?


    兩口子也倒是不用安排什麽排班表, 宋致遠就是沒時間也要擠出時間才對, 必須接啊, 還沒下自習呢就在學校門口等著,一眨不眨地盯著校門口, 生怕錯過他全校第一聰明可愛漂亮的小貓貓啊。


    而小野也不是個脾氣真怎麽著的, 前幾天還冷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現在上車就爸爸長爸爸短的,嘚吧嘚吧, 學校裏怎麽著了,哪個同學怎麽著了,簡直就是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老宋的好心情是顯而易見的, 晚上躺床上, 安然要是說兩句安文野哪兒不好,他還不高興呢!


    安然:喵喵喵??合著我就是個多餘的,你們鬧矛盾的時候我唱白臉,你們和好我就該退下了是吧?


    “別氣, 我補償你。”說著,他就欺身過來,直接一口親在她腦門上,這“吧唧”一聲實在是太響亮了,在靜謐的夜裏仿佛能有回音一般,聽著實在是讓人臉紅心跳,老鹿亂撞。


    雖然已經結婚很多年了,該幹的不該幹的都已經是老貓上灶台——道熟得很了,可他們還真沒接過吻。


    一開始是安然嫌棄他,後來是沉迷於那啥的快樂,兩個都是急性子,壓根沒時間慢悠悠的接吻吃點“開胃菜”,現在老夫老妻幾十歲了,忽然就被那一聲給搞得心神搖蕩,雙目一對視,都有種想試試的感覺……一會兒,室內就響起令人害羞的聲音。


    自此以後,老宋是找到另一個極致樂趣的方式了,安然都煩透他了,你四十歲的老男人你不膩嗎?膩歪著膩歪著都要轉化為那種事,做多了不怕腎虛嗎?


    老宋一臉得意:我不虛,我不怕,我有的是彈藥。


    婚姻生活幸福,安然容光煥發,居然還長了點肉,她在特區這三個月,飲食不是很合口味,還反倒瘦了兩斤。


    現在回來兩個月,居然長了五六斤,整個人就是窈窕有致的玫瑰花一樣的女人,很有女人味。


    要不是大家知道她已婚已育,在外頭說不定還會收獲點桃花運呢。


    不過,安然也沒心思想這些,她現在的重心全在工作上。自五月裏國家發布《關於進一步擴大國營工業企業自主權的暫行規定》後,在生產經營計劃、產品銷售、價格、物資選購、資金使用、人事勞動管理等十個方麵【1】,給企業以應有的權力後,整個營商環境空前寬鬆,空前熱烈。


    所有工業企業單位,獲得了更多的自主權,意味著市場的活力更強,消費者也更有購買的意願了!


    安然打算趁著這股東風,把廠子再搞大點,讓工人們生產更多的產品才是王道。


    特區能創外匯的企業她是見過也學到了,但對現在的東風紡織廠還不適用,現在廠子最迫切的是啥?就是賺錢唄。


    賺越多的錢越好,但同時也要把工人培養成成熟的專業工人,不僅是成熟的個體,也是成熟的團隊,能完全打包到任何一個環境下的個人和團隊,到時候才能承接下創外匯的任務。


    有了這個設計思路,安然對廠子的發展有了長遠的規劃,倒是不著急,一步步慢慢來就是。結果大家就發現,本來按照安廠長風風火火的脾氣,去學習三個月回來,怎麽著也要搞個大新聞才對吧?


    別說東風紡織廠上下,就是整個係統的人也都眼巴巴看著,這個小安廠長會搞出啥花樣。一紡二紡的廠長和書記們已經跑了兩趟,準備來看熱鬧呢。


    結果他們等啊等,盼啊盼,一直等到小安都回來兩個多月了,1985年的元旦節都來了,她還是按部就班,老神在在。


    就連一直很了解安然,被廠裏公認為是安廠長心腹的張衛東,也忍不住問:“廠長,咱們……是不是準備醞釀一個大的改革?”現在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對,一定是這樣的。


    安廠長是誰啊,以前剛二十出頭的時候就能在陽二鋼以一小小的工會幹事的身份呼風喚雨,把大院裏最大的偷水賊,最難纏的楊老太太氣得住院,還能把蔡副廠長一家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就是他爸那個家暴的無能男人,也被她折騰得心如死灰人間不值……更別說又給大家創造那麽多就業機會,開創了陽城曆史上第一個女工互助會,史上規模最大的單位之間借調,勞動力的合法流轉,以及陽二鋼食品廠現在能做大做強,靠的全是她。


    現在,這個全省最年輕的女廠長,不知道又是什麽大創舉,張衛東很激動,摩拳擦掌。


    然而,安然隻是很平淡地告訴他:“暫時還沒有,讓工人先各司其職,先把咱們的生產線搞好,效率再提一提吧。”


    “啊?”張衛東傻眼了,以為自己聽錯了,廠長一定是還有別的安排。


    安然啞然失笑,“你小子,啊什麽啊,就是字麵意思,先別琢磨別的,咱們現在就像一個剛學會獨立行走的小孩,尚且走得跌跌撞撞呢,你就想著要飛。”


    “那廠長的意思是……”


    “先走穩,把步子練好,再學跑,飛不飛看以後。”安然把筆記本合上,看著自己這個侄子兼得力助手,“你媽最近有時間沒?你把她接來住幾天唄?”想雪梅和銀花嫂子了,但銀花是大忙人,食品廠的頂梁柱,估計來不了。


    張衛東雖然心裏還回不過神,但反應很快,“好嘞,但不知道我媽願不願來。”他來的時候沒趕上廠裏分房子,現在暫時是租住在城裏,住在大雜院裏,隻有一間房,怕他媽覺著來了不方便。


    安然笑:“你讓她來,去我家住。”文籃不在,家裏空出來一個房間,招待客人完全沒問題。


    說著,飯點到了,安然把東西收好,辦公室門一鎖,“走,吃飯去。”


    廠食堂比以前更擁擠了,因為增加了三分之一的工人數量,現在食堂都得排隊,不過,安然所到之處,大家都是“廠長回來了”“趕緊讓讓廠長來了”,安然不要他們讓,可工人已經自動讓開一條道了。


    有新來的工人還沒見過,小聲問:“這就是廠長嗎?”


    “咋這麽年輕呢?”


    “就是,三十歲不到吧?”


    “我瞧著不像廠長,像電視裏的播音員。”安然裏頭穿著米白色的套裙,外頭是黑色的長款羊絨大衣,下頭一雙黑色的高跟鞋,頭發盤在腦後,臉上雖然不施粉黛,但看著就是非常漂亮,有種完全不同於這年代人的洋氣,跟電視裏的播音員一樣端莊大方。


    仿佛,整個食堂裏所有男男女女瞬間就黯然失色,隻剩這唯一一顆璀璨的星星。


    “噓……不怪你們會有這種想法,咱們安廠長可是專門被省裏選派到經濟特區學習過的,那洋氣,那風度,可不是一般女同誌。”有老工人這麽說。


    新工人們這才“哦”的收住竊竊私語,心裏眼裏都是羨慕,用五十年後的話說,明明能靠臉吃飯的人偏要靠實力,這不是跟普通人搶飯碗嘛。


    安然仿佛沒看見自己的到來給食堂造成怎樣的轟動,她跟張衛東一人打了兩個菜,端著飯缸準備找個桌子坐下。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和天藍色的工裝,他們也不好過去找位子,但凡過去,工人們就要主動爭著給他們讓座。


    說實在的,安然自己當工人的時候就不喜歡這種領導,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麽,偏還要去人堆裏晃,明擺著就是想讓其他人給他們讓座。吃得好好的,誰願意讓出去啊?隻不過是迫於領導的身份和權威,不得不拍個馬屁而已。


    安然準備走,端回辦公室吃也是一樣的,正巧有人叫她:“廠長?你們咋還在這兒,正找你呢。”


    安然一愣,“老楊,這是幹啥去?”


    “快走吧,小食堂吃去吧咱們。”


    小食堂,就是相對於職工大食堂之外的另一個存在,那裏的肉是最好的,菜是最新鮮的,米是最香的,酒是最貴的,跟前麵的大食堂不一樣,隻是專門招待領導和重要客戶才用的。以前外頭飯店是國營的,沒有糧票吃不起,各大單位為了招待開會或者指導工作的領導,就會私建一間小廚房,專供領導使用。


    不過,那是改革開放前,改開後這種小廚房就肉眼可見的速度少了,因為外頭的私人飯店越來越多,選擇越來越廣,想吃啥點啥,寬寬敞敞大桌子和包間一坐,不比小廚房擠張小桌子強?


    再加上安然一直覺著這種所謂的小廚房,其實就是變相的領導福利,她很反對領導特殊化,所以除了客戶來,一般不允許開小廚房。


    “什麽客戶?”


    楊靖笑,“真是啥都瞞不過你的眼,是老孔以前一個熟人介紹的,聽說是隔壁省服裝廠的,衝著咱們廠的名頭來的。”


    安然把飯缸遞給衛東,讓他先送回辦公室,然後也一起來小食堂吃,反正這兩份就讓他晚上帶回租房的地方吃,也不浪費。


    順便,她已經跟楊靖打聽清楚了這個客戶的來頭,別說,來頭還不小,是隔壁省份省城一國營服裝廠的業務廠長,相當於安然在東紡的地位,據說一年的紡織品用量十分之大,以前都是跟著省市物資局采購來的,自從五月份《規定》實行後,原先的供貨商就不是他們的最佳選擇了。


    “聽說他還沒決定好到底要哪家供貨,咱們要能爭取下來,可是個大單子,這個數呢。”他伸出一個巴掌。


    “五萬塊?那確實是大單子。”看來得讓她安然女士親自出馬了,她現在雖然很注重養生,隻特別高興或者逢年過節時候小酌一杯,其他時候滴酒不沾,可五萬塊啊,不是五千塊,整個東紡賬麵上也才三十萬流動資金,這五萬塊的單子廠裏至少能賺兩萬塊,那是淨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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