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心理落差,實在是太大了,珠穆朗瑪峰到四川盆地,也沒這麽落差的啊,他給自己做了很大一會兒心理建設呢。


    孩子們這樣的變化,安然想了很久,直到五月勞動節過後才忽然想通。這一天,楊靖為了感謝四人組對他這麽長時間的照顧,正好也發了幾個月的工資,賬賠得差不多了,他打算請四人組的同誌們上家裏吃頓飯,大家欣然赴約。


    雖說他極力要求大家帶家屬,可誰也沒帶,安然是不想嚇到他們,畢竟宋致遠跟秦京河長得太像了,像到她都曾經懷疑這倆是不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或者有血緣關係啥的,但倆人都是有爹有娘的,她隻是無聊的時候開玩笑想過一下下而已。但別人可不一定這麽想,到時候看她和秦京河的眼神說不定會變味。


    她也不希望自己失去這麽優秀一同事,她都想好了,以後她要能當廠長,就讓秦京河給她做秘書,專門寫文章,想想吧,那麽好的文筆,那麽淵博的知識,以後還是諾貝利文學獎的得主,她得多大麵子啊?


    至於孔南風和秦京河怎麽不帶家屬呢?那是倆單身漢。


    所以,勞動節後沒幾天,安然第一次走進了楊靖老大哥的家。


    他們租住那附近安然很熟悉,就是自由市場,她每次來買東西都會去坐著妥妥的喝碗冰粉,吃點炸土豆啥的,也吃過羊肉湯,就是沒往胡同深處走走,那裏原來住著好幾百的外來務工人員,或者是青年工人。


    胡同很窄,很深,到處都是孩子的哭聲叫聲,時不時還有騎著自行車進出的年輕人,楊靖家就住在胡同最深處。一個大院子裏起碼住十來戶,他們家的光線稍微好一點,門口支著爐子,正在撲通撲通燉東西,一個小男孩蹲在那兒,看見楊靖叫了聲“爸爸”。


    “這是犬子,楊小康。”


    楊小康很懂禮貌,叫他們“叔叔”“阿姨”,看見他們手裏提著的東西眼神一亮,又很快垂眸,“爸爸,我媽去買菜了,我哥出去交廢鐵。”


    孩子居然還在撿廢鐵,而且是兄弟倆一起撿,攢個幾天,攢夠幾斤就出去交給廢品站,能得幾角錢。


    實在是太懂事了!懂事到安然覺著自家那倆可以扔了。


    楊家這兄弟倆的事跡,安然以前雖然沒見過但耳朵都起老繭了,楊靖老大哥一喝點小酒就要說楊小健和楊小康,說他們多麽懂事,多麽聽話,多麽體貼,要不是有倆兒子支撐著,他和妻子不可能堅持到回來,不可能考上紡織廠……翻來覆去就那些車軲轆話。


    並不是酒醉人,而是借著酒勁發泄一下情緒罷了。想到這茬,楊靖也有點不好意思,憨厚的笑了笑,“哎呀我平時是王婆賣瓜,現在你們看到了,就是倆毛小子,是我借著酒勁誇大了。”


    “哎喲楊大哥你可真謙虛,我要有你這倆孩子,我可天天掛嘴上。”安然摸了摸楊小康的腦袋,把提來的蘋果遞了兩個過去,又打開一個小瓶的鵪鶉蛋罐頭,讓他自己吃。


    她知道,這種好罐頭她要是不打開的話,楊家估計放到過期也舍不得吃,大的那幾罐要留著送人情走親戚安然理解,所以隻挑了最小的一罐打開,就當給孩子嚐嚐吧。


    楊小康一下就樂嗬嗬的,“謝謝阿姨,哥,哥你快回來啊,咱們吃罐頭咯!”


    楊靖也笑得很開心,陪著他們搬個小板凳坐院裏聊天,因為屋子實在是太小了,陰暗潮濕,還是院子裏敞亮些。


    這就是這個年代一個很勤勞,很上進的普通家庭的居住環境了,安然不敢想象那些沒有他們上進,讀書沒有他們厲害的普通人,要怎麽體麵生活,尤其是知青。


    很多知識青年正值青春年華卻去了鄉下,繁重的體力勞動,巨大的心理落差,還有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磨難,可他們都堅持到回城了。回來以後物是人非,留城的兄弟姐妹們成家立業,家分了,父母沒了,自己能做的就是等一份工作。


    等著勞動局和街道辦招工,但不是誰都有楊靖這樣的才能,考試一發擊中,很多考不上又等不到招工機會的知青,說不定就得走歪路。安然覺著,是時候盡點微薄之力幫幫他們了。


    不過,這是後話。沒一會兒,楊靖的妻子提著一個網兜的肉和菜回來了,身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條絨衣服,真的特別熱,但東西卻買了很多,一進門就讓倆兒子別吃了,趕緊給叔叔阿姨們倒水,別忘了加白糖。


    “嫂子別讓孩子們忙活了,咱們坐著聊會兒天。”安然作為唯一一名女同誌,拉住她說。


    “沒事兒你們聊,我們忙活慣了,小健小康平時也經常幫我忙,我家這倆娃不像別人家的三四歲還跟我們膩歪,三四歲已經會跟我們下地掙工分拾麥穗了。”


    安然一愣,忽然心頭一動,她知道為啥包文籃和安文野去一趟鄉下回來就大變樣了,原來如此。


    他們在小海燕肯定是看見同齡孩子的艱辛,看見大家都是怎麽跟父母相處的,發現大家壓根就不會有親親抱抱舉高高,不會小嘴兒抹蜜,有的隻是獨立於父母之外的勞動和玩樂,他倆忽然就有點害羞了,有種莫名的羞恥感。心照不宣的,兄妹倆回來就有點想避嫌的意思。


    安然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心路曆程,但大致能猜到,看來這趟鄉下憶苦思甜之旅是有用的。其實這個問題蕭若玲曾跟她說過,說她太慣孩子,跟孩子,尤其是小野太黏了,黏得人神共憤。


    當時她還以為蕭若玲是故意毒舌打擊她,可現在看來,或許真的有點。以前沒發現,自從鄉下回來後,小野自理能力顯著提高,會自己找活幹,也會節省了。


    以前五角錢拿出去,一會兒就沒了,都不夠眨個眼的,誰不知道她安文野就是整個603大院最豪的款姐呢?廠區商店的東西就沒她沒吃過,沒她買不起的!


    現在給五角她還會說多了,一角就行了。有時候早上出門給她三角錢,晚上回來錢還原封不動呢。


    不過也不能算是原封不動,她中途曾經拿出來無數次過,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終還是沒舍得花出去。


    她知道三角錢是啥概念了。


    安然很欣慰這樣的變化,覺著是時候改變一下自己一直以來的縱容了。


    因為想通了,高興,她跟幾個夥伴就喝了兩杯孔南風帶去的葡萄酒,聽說是他家裏人自己釀的,安然以為度數不高,喝的時候也甜甜的,酒味不是很濃的樣子。


    誰知回到家就有點上頭。


    安然女士的酒量其實不小,上輩子做生意肯定少不了這樣的場合,練出來了。後來人到中年開始注意養生了,她才慢慢戒掉的,重生回來這麽多年她一直對外宣稱不會喝酒,連宋致遠都信了,誰知道今兒居然破功。


    暈乎乎到家,一看孩子們都寫完作業出去玩了,她實在是無聊,洗了個澡,從衣櫃裏隨便揪一件睡裙就睡了。


    不過,她還做了個夢,夢裏,她本來正跟宋致遠那啥那啥的時候,忽然有個白白胖胖很像小野的孩子向她跑來,嘴裏還叫著“媽媽”“媽媽”。


    她一開始以為是小野,還說不是馬上八歲了嗎,怎麽又變小了?那壓根就是個小奶娃娃,但是是會跑會跳的奶娃娃。


    誰知奶娃娃不僅會跑會跳還會說話,“媽媽我不是姐姐我是……”


    話未說完,安然就被嚇醒了,胸前埋著那顆腦袋一抬,赫然是宋致遠的臉,“你幹嘛?”


    宋致遠在被窩裏是光著身子的,“正經事。”


    安然一看自己的睡裙已經被扔到床尾了,那可不是普通睡裙,是關鍵時候用的……難怪呢,他回來掀開被窩一看,肯定以為她想那啥,用他的話說“妻子有命不敢不從”“妻子有要求定當全力以赴”……這不就,看來不可描述的夢不是夢,是事實。


    “誒我跟你說,沒工具可不能亂來,我剛還夢見咱們多了個孩子呢,嚇死我了。”


    自從兩盒尚未開封過的保險套不翼而飛後,安然的心總是提著,就生怕搞出點什麽來,雖然宋致遠又買了兩盒,但每次用之前都得讓他檢查一下,有沒有針眼……要死了,再這麽下去,倆人哪還有性致哦。


    安然一個翻身坐起來,“不行,宋致遠,咱們必須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宋致遠也很無奈,因為倆人工作忙,湊不到一起,他已經快兩個月沒沾過妻子的身了,好容易今天妻子釋放出信號……“你說吧,怎麽做?”


    “你去結紮吧,割以永治。”雖然結紮不是“割”,但效果是類似的,對吧?


    宋致遠臉一黑,“不行。”


    “為啥?”


    他不說話,安然眸光一動:“你不會是以為結紮對男性不好,會影響男性的能力吧?不是吧不是吧,你可是嚴謹的科學工作者你怎麽能有這樣的錯誤理解呢?”


    宋致遠臉一紅,他知道,理論上是沒啥影響,可房平西已經悄悄跟他說了,有影響。因為房平西為了避免被他媽催生,以及不定期的來為難小艾,他就偷偷做了,麵對母親的責難就說是自己不育,還有報告單呢。


    這下好了,問題是解決了,可卻把老太太氣出毛病了,聽說住了半個月的院。住院期間小艾被房平西哄騙著去老太太跟前噓寒問暖,出院後她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婆媳矛盾沒了,生也不催了,但凡聽說小兩口鬧矛盾她一個電話掛來,無論誰的錯一定要房平西給媳婦兒賠禮道歉。


    這事,隻有房家兄弟倆和宋致遠知道,他們背地底下曾戲稱,這是一個甘願犧牲自我來解決婆媳矛盾的好男人。


    安然肯定是不知道的,她以為他是受了石萬磊的影響,畢竟石萬磊做結紮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忽然有點同情小蕭是怎麽回事?


    當然,安然肯定是還要繼續遊說的,把男性結紮的好處列數了一二三四五六,又“假惺惺”說自己其實也想去做的,隻是工作忙,萬一因為住院和養身體請假太多,試崗結束聘不上怎麽辦?這可是她一輩子的事業。


    宋致遠就這麽半推半就的答應自己去做了。


    ***


    當然,他是悄悄去的,除了妻子誰都不知道,回來也很正常的上下班,正常的飲食。


    那個偷了他們保險套的人絕對想不到,他們居然來了這麽一手……直到很多年後,發現媽媽怎麽還沒生小弟弟小妹妹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做這事是無用功。


    是的,直到很多年以後的一次說漏嘴,安然才知道1980年春節後偷了他們保險套的人居然是安文野!


    這小臭丫頭,原來是春節前跟著爸爸去陽城接姥姥來過春節的時候,看見大院裏的棗兒有了個小妹妹。那是一個怎樣的小盆友呢?白白的,細細的,眼睛烏溜溜的,頭發黃黃的,穿著漂亮的小衣服,簡直就是媽媽給她買的洋娃娃!


    任她打扮的小洋娃娃變成真!的!啦!


    別說她不知道棗兒怎麽忽然多了個妹妹,就是安然也不知道,好朋友趙銀花啥時候又生了個孩子。畢竟,當初幾個人玩得好的時候可是說好的,以後一心搞錢搞事業,再也不生孩子了。


    她可是有三兒一女的人,滿足了。


    當時的小野也沒想那麽多,反正她知道爸爸媽媽睡一起就會生寶寶,這個小小的白白的還喝著奶的,比以前的小悠悠還小的小妹妹,她實在是愛極了,走的時候還眼巴巴看著不想撒手呢。


    棗兒也很喜歡這個不哭不鬧的小小妹,假期裏就每天給她衝奶粉喂奶粉洗尿布,其實這些活媽媽都不讓她幹,隻讓她好好念書就行。可她實在是愛極了小小妹,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棗兒還跟小野“推心置腹”,“掏心掏肺”的出了個主意——“讓你爸爸媽媽給你生一個唄。”


    而且,她還告訴小野,爸爸媽媽們床頭櫃子裏有一種小盒子,裏頭裝著好幾個小氣球,把那個東西拿走,爸爸媽媽們就能生孩子了。


    小野似懂非懂,其實那種小氣球她確實見過,但不知道幹啥用的,聽好姐姐的支招,她心想那就試試吧,萬一真能冒出來一個小小妹呢?


    孩子玩心大,剛拿走第二天,她愧疚得不得了,想向媽媽承認錯誤的,可是媽媽不想聽,她就沒說了,沒幾天就把這事給拋之腦後,直到很多年後的某一天,母親無意間說起這個事,她才想起。


    哦,原來當年那個小賊竟是我自己。


    第98章 三更合一


    現在的安然還不知道好朋友生孩子的事, 她正忙得不可開交呢,以前在工會有多悠閑,現在就有多累。


    每隔兩天一個夜班熬人就算了, 還得每天大會小會的開。最近, 羅書記又給所有人分派了一個任務——取名。


    紡織廠已經蓋出三分之一的模型了, 可叫啥名字還不知道呢,比較熱門的東方紅、紅星、益民都有了, 但羅書記又不願冠之以數字和順序,譬如第三第四這種,一聽就有點像一紡的附屬品一樣的名字。


    既然省裏把這個取名的權利下放到大家夥手裏,自然就得好好想想。


    羅書記已經放話了, 到時候采取實名投票的方式, 誰取的名字得票最高就選誰的, 到時候萬一選中的話是有一百塊獎勵的,還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好處嘛, 以後試崗結束誰能留下來, 這個名字也是有加分的……所以大家鉚足了勁都想試試, 除了安然。


    安然是真的一點也不在意這種取名得獎勵的事,因為她現在有點憂心沈秋霞兩口子, 自從三月初經過省城的時候來家裏坐了會兒,把采購清單給她看了一下,她已經很長時間沒聽到他們消息了。


    倒不是說怕他們卷著她的一千塊本金一去不複返, 畢竟她自信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 對沈家這點信任還是有的,她是擔心他們是不是不太順利?是路上不順利呢,還是去到東北以後不順利?


    安然這才想起來,忘記留個緊急聯係方式了, 哪怕是把自己單位的電話留給他們也好啊,緊急情況下多個人商量也是好事兒。


    據她所了解,老沈是個真漢子,可沉默寡言,不擅長跟人溝通;沈秋霞倒是外放,可心思也不夠“老奸巨猾”,做事還是太老實了。


    因為擔心他們出事,安然都沒時間想什麽名字,就趕在要開會之前幾分鍾腦袋一靈光,想了個。


    會上,羅書記板著臉,讓所有人都開始說說自己想的名字,然後寫在黑板上,讓大家夥評分,其他人想的是“恒遠”、“良心”、“正發”、“益豐”……寓意都很不錯,反正安然看起來是覺著都不錯,難以抉擇。


    甚至有的直接說就叫書城紡織廠,不要冠任何序號,把老大的名字打出去多好?她也覺著可。


    當然,最可的是,秦京河居然取了個“星漢紡織廠”出來,取自秦觀《鵲橋仙》裏的名句——“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安然恨不得給他豎大拇指,這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既大氣又好聽,還巧妙的化用了華國人的民間傳說,簡直不能再絕了。


    她正心裏讚賞不已,羅書記就十分不爽的看過來:“小安,你想的呢?”


    “東風。”


    羅書記神情沒剛才冷了,“有什麽寓意嗎?”


    安然毫不猶豫說:“有,《紅樓夢》裏不是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方壓倒東風嘛,咱們這個紡織廠以後是要走向世界的,那自然是東風壓倒西風,永遠的上風。”這還是昨晚小野看《紅樓夢》不懂,問她的時候她忽然就靈光一動。


    安然沒說的是,五十年後“東風”還有個更威風的名字,那就是東風快遞,讓全世界聞風喪膽的東風快遞啊!


    她隻是臨時瞎掰的,其實就是單純的趕鴨子上陣而已,誰知道羅書記卻眼睛一亮,“好!好名字!”


    不僅書記說好,秦京河和楊靖也說好,另外幾個也跟著說好,他們甘拜下風,這名字實在是太威風了。


    安然:“……”喵喵喵?你們是認真的嗎?我隨便說的啊。


    作為起名廢,她覺著誰起的都好,隨便拎出一個都能直接用。


    於是,安然體會了一把啥叫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起名廢起的名字很快被省裏采用,領到了一百塊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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