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幼兒園就在市委家屬大院隔壁,門口有警衛,其實不用保姆接送,三歲的小嚴斐也能自個兒回家。


    胡文靜倒是樂得輕鬆,雖然時常也會想兒子,覺著膝下空虛,可每天不用操心兒子吃喝拉撒,不用管他睡不睡覺,還送去學校裏提前上學,比別人早一年接觸科學文化知識,她心裏還有點高興呢。


    每天就上班下班吃飯逛街找朋友玩兒,它不香嗎?


    反正丈夫也經常不在家,她一個人住著大房子,別提多舒服了!


    “小安你怎麽都不來我家玩?去了兩次你們單位,她們都說你出去調研了,你最近忙啥啊?”胡文靜嗔怪著說,一把挽住安然的胳膊,“黑了黑了,原本你這身小白皮可羨慕死我了。”


    安然於是把工作上的事說了,“你說這兩千塊,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的,我怎麽花還真是個問題。”


    “這還不簡單,要麽直接發,給困難女職工發錢唄。”胡文靜說完,想起要是婆婆聽見,肯定又要說她說話做事不過腦子,忙改口道:“還是送東西吧,把錢拿去農村換成雞蛋,再把雞蛋送給困難女工,既幫助了女工,也幫助了農民。”


    嘿,安然沒想到她還能想到這麽接地氣的法子,“看來小斐奶奶不在這半年,你進步挺大,啊?”


    “快別提了,長進啥喲,小斐他爸還說我不求上進呢。”


    “怎麽說?”安然也是好久沒跟她聊天了,朋友之間的交流總是能帶給她快樂。


    “上個月,咱們門市部的副主任不是調走了嘛,就想提拔一個副主任上去,門市部提我,我給拒絕了。”


    “為啥?”安然沒想到,這年代如此公平,上升通道如此暢通,居然還有人不願意上升。五十年後年輕人鹹魚癱,那是因為資本已經盤踞一切能掙錢的行業領域,上升渠道已經對沒背景的年輕人關上大門。


    在這個熱火朝天幹勁十足的年代,連她都想大幹一場,幹個名堂出來呢!


    “我就想舒舒服服過個日子,不喜歡管別人。”


    “可你不管別人,就要輪到別人來管你,對你指手畫腳啊。”是她就不能忍。


    “那也沒啥,隻要不是違背我原則的,我做便是。”


    安然一愣,好像也有點道理?做一個聽話的小兵,也不錯。


    “孩子給他奶帶著,也是好事兒,他奶的人品和修養,我這做兒媳婦的也不得不佩服,但……離這麽遠,見不到孩子,我們也掛念……老嚴的意思是,不行年後咱們也想想辦法調書城去算了,總這麽分居對小斐也不好。”


    安然很讚成,不敢想象要是讓她為了工作和小貓蛋分居兩地,估計貓蛋不哭她就得先哭了,孩子都是媽媽的心肝肉啊。


    “要是我能當個副主任或許以後更好上去,但我就是這麽不求上進吧……”胡文靜哈哈一笑,隻不過是自嘲罷了,聽說她的娘家哥哥就是在省城商業廳,父母都是退休的百貨係統幹部,一家子跟商業那都是千絲萬縷的,想把她調省城去倒也不難。


    安然要說不羨慕是假的,她的人生就是啥也不幹,哪怕隻是混吃等死,那也是吃穿不愁的。不過,安然並不想成為這樣的“人生贏家”,她更想讓閨女成為人生贏家,自己起早貪黑幹工作,就是為了能讓她過上現在胡文靜正在過的日子……想想是有點沮喪,她希望小貓蛋到達的人生終點,隻是胡文靜的起點,家族的底蘊和資本在這時候顯露無疑。


    不過,她也不灰心,無論安文野最終能走到哪一步,那都是她的好閨女,她的心肝肉。


    問到電話號碼,她就趕緊回家去,趕著回去看她的心肝肉了。剛轉過鐵皮房子,聽見心肝肉笑得“咯吱咯吱”的,黑花也激動得又蹦又跳又搖尾巴的,安然心頭一喜。


    “媽媽,我爸爸回來啦!”


    果然,小院裏站著個高個子男人,正把閨女駝在肩上,把她激動得一張小臉通紅,小小的口水泡泡噴在空氣裏,仿佛能暈出一道彩虹。


    宋致遠回頭,看見他的漂亮妻子,臉黑了,頭發長了,整個人雖然瘦了但精神狀態很好,比他在家還好……雖然知道小安是個很獨立的女同誌,但他心裏也有點微妙的失落。


    是的,他承認,他愛上她了,愛死了她的獨立,她的果斷,她的機智,她對這個家庭的付出,對事業的努力……嗯,還有一手不錯的飯菜。


    可她似乎,並沒有他這樣的“愛”。姚剛不在,他的妻子打過好幾次電話,叮囑他天冷了多添衣,下雨了注意別著涼,沙漠裏幹燥少吃上火的東西,有條件就多吃水果……雖然在他聽來都是廢話,可每當姚剛嘚瑟的時候,他就會想,他的妻子會這樣嗎?


    不,他的妻子迎接他的方式就是一聲“回來就好”,緊接著是一桌他愛吃的糖醋魚,一鍋雜菜火鍋,都是自家種的菜苗,又嫩又綠,光聞著味兒幹燥起皮的嘴唇就得到了緩解,吃起來味道也是難得的清淡,再配上大白米飯,他覺著自己這個吃了幾個月牛羊肉的胃也終於活過來了。


    這不,安文野手裏拿著一個金黃的魚塊,小口小口把魚皮吃掉,再用手扒拉著,一根一根的扒刺,一麵吃一麵問:“爸爸你,你出差吃什麽呀?”會不會有魚魚吃呢?


    “牛肉罐頭,羊肉罐頭。”


    “哇哦!”兄妹倆異口同聲:“這也太幸福了叭?!”


    要知道他們一年也吃不上幾次牛羊肉,這還是媽媽(小姨)從來不短他們吃的,沒有也想辦法搞來,吃一次那叫一個香啊。別人家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陽城市境內,除了回民,是很少能買到牛羊肉的,哪怕是拿著宋致遠的幹部票,還有胡文靜送的她婆婆用不完的高級幹部票,也頂多就是能買到點好肉和牛奶。


    罐頭本來就是好東西,牛羊肉也是好東西,用牛羊肉做的罐頭,那不是好上加好,天大的好東西嗎?!簡直比油渣韭菜大包子還好的好東西啊!


    可宋致遠的滿臉菜色告訴他們,再好吃再高蛋白的東西,連續吃兩個月,那也是味同嚼蠟啊。他們在沙漠裏,啥也沒有,全靠軍區補給,為了保證足夠的體力,都是本著最好最高蛋白的原則,給送的都是各種牛羊肉罐頭,魚肉罐頭,午餐肉罐頭,以及牛羊奶什麽的。宋致遠的胃本來就不喜歡吃肉,更不喜歡喝奶,他唯一說得上還算喜歡的高蛋白就是雞蛋,結果他愣是一顆雞蛋也沒吃上……因為沒有水源。


    更別說還想吃魚,吃綠色菜,連野菜也沒一根,當然他們也沒時間出去。


    “這麽艱苦呐?哎喲,我還以為你們出差是住招待所吃食堂呢。”難得女婿回來一趟,包淑英就在家裏跟他們一道吃飯,她跟著陳六福去過一次隔壁市出差,人家就是住的高級招待所,還天天要麽跟那邊負責接待的人下館子,要麽她倆單獨出去吃食堂,老兩口就當旅遊了。


    宋致遠點點頭,不知道該跟嶽母說啥,他的所有語言能力好像隻對妻子和女鵝有用,跟其他人他並沒有交流的欲望。


    幸好,包淑英也不在意,轉而說起陳家那邊的事:“然然你見過你陳叔的兒子吧?”


    安然點點頭。


    “他昨兒過來我們這邊,說讓我問問你,你哪天有空,咱們一起去他們家吃頓飯。”


    安然一愣,她跟陳叔的兒子也就他們結婚前見過一麵,一點印象也沒了,唯一還記得的就是好像個子不高,比陳叔還矮幾公分,那次見麵也沒說上幾句話,主要是他忙著跟陳叔商量啥,她當時不想摻和,就提前走了。


    見閨女疑惑,包淑英忙問:“你陳叔讓我問問你,你前不久是不是去過他們單位?就小陳的單位,醬油廠。”


    說醬油廠,安然就明白了,是去過。


    估計就是因為去過,還讓小陳看見了,搞不好還從哪兒聽說了工會有經費的事,想來找點關係。因為上次見麵的時候,聽說她隻是在二分廠當一個小小的幹事,他可是沒拿正眼瞧她的,後來吃飯的時候陳叔無意間提起宋致遠在二分廠當副廠長,他的態度立馬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又是要給她敬酒,又是叫“妹妹”的,熱情得不得了。


    這種人,安然上輩子見多了,也不以為然,反正該怎麽就怎麽,沒跟他熱情,也沒給他難看。畢竟,母親是要跟陳叔結婚,但並不是嫁進他陳家,給他們當牛做馬的使喚。


    “哎呀,我最近很忙,媽你轉告他,別,你也別直接跟他說,就告訴陳叔,說我最近不得閑。”陳叔對自家兒子還是很了解的,一定會幫她解決。


    吃過飯,宋致遠一刻也不多等的就跑進衛生間,趕緊給自己從上到下狠狠地洗了一次澡,其實他剛到家就洗了,可沙子就像是無孔不入似的,才一會會兒,這身上頭發裏感覺又有沙子隨著汗液分泌出來了。這兩個月在沙漠裏他是真給憋壞了。


    小貓蛋今天對爸爸的興趣比對媽媽大,就站在衛生間外,靠在牆上,“爸爸你洗澡澡了嗎?”


    “嗯。”


    “那我咋沒聽見水聲呢,你是幹洗嗎爸爸?”


    宋致遠:洗澡有幹洗的嗎?


    “我哥哥就喜歡幹洗,他說,說……”說什麽她沒想起來,但她想起另一個事,捏著鼻子說:“哥哥放屁超臭,拉臭臭也超臭。”有一次她急著噓噓,哥哥剛拉完就跑進去,可把她臭壞了。


    這就是告狀的意思了,可宋致遠沒聽出來啊,“大便本來就臭。”


    “不,我媽媽的就不臭。”


    宋致遠滿頭黑線:“???”這是個什麽鬼畜話題,難道要討論全家誰的大便最臭嗎?


    不過,他想起來這次急忙回來的原因,忙問:“你怎麽跟你媽吵架了?”他隻敢問閨女,可不敢問小炮仗妻子。


    “沒吵架鴨,小野超乖噠!”


    “那上次房平西怎麽說你還委屈哭了,是不是媽媽說你了?”他單純隻是好奇,沒有任何興師問罪的意思,以他的家庭地位,還真不敢。


    “方平洗是誰呀?”小貓蛋想了想,“哦,是那個叔叔啊,我沒有,沒跟媽媽吵架,隻是……”


    她小心的回頭觀察,發現媽媽還在廚房洗碗,這才小聲說:“媽媽不愛我了,一米米點也不愛了……不過,她現在又愛我安文野啦。”


    宋致遠是搞不懂孩子的心思,這才幾天,一下說不愛了哭得死去活來,一下又說愛了,最愛了,什麽的……老天,他哪裏搞得懂喲。


    不過,他最近也有跟閨女同樣的委屈,隻見他在浴室裏歎口氣,關了噴頭,“她也不愛我。”


    小貓蛋是誰呀?那就是個雙麵間諜,永遠無條件隻忠誠於媽媽的雙麵間諜,聽見這話也不跟他聊天了,立馬噠噠噠跑廚房去,抱著媽媽腿就告起狀來:“媽媽媽媽,我爸爸說,說你不愛他喲。”


    快誇誇我吧,我就不一樣,我永遠隻愛你喲。


    安然:“……”這個宋致遠又搞什麽名堂,教壞孩子!


    不過,她可是老狐狸成了精的,很能沉得住氣,一直到洗漱完,一家子躺床上,才老神在在問:“說吧,咋回事,看把你愁得。”


    “你……很忙嗎?”


    安然沒說話,小貓蛋搶著說:“我媽媽超忙噠!她要上班班,還要做飯飯,給我吃喲。”


    宋致遠揉了揉她後腦勺,示意妻子說,他就想聽聽她的聲音,溫柔的時候清脆得像泉水,暴躁的時候又像炮仗,能一炸三丈高。


    “你閨女說得沒錯,我最近工作忙,局麵還沒鋪開,至少還需要幾個月,天天在外頭跑,就是個歐洲人也給曬黑了。”


    “不好看。”


    “嗯?你說什麽不好看?”


    小貓蛋又搶著解釋:“我爸爸說,說歐洲人不好看。”


    安然哈哈大笑,知道宋致遠怕是要說點別的,“大男人家家,別唧唧歪歪,要說啥就爽快些。”


    宋致遠鼓起勇氣:“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天冷也不提醒我多穿衣服。”


    安然一愣,“你是成年人啊,你自個兒不知道冷熱啊,還要別人提醒?”要真這樣,那凍病了也是活該,巨嬰。


    宋致遠:“……”無言以對。


    他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迷了,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沙漠裏幹燥,你也不提醒我多喝水,吃水果。”


    安然這小暴脾氣,他還委屈了他,她一個人在家得閑嗎?又要工作又要做飯還得帶娃,她是女超人嗎她?遂一個翻身撐起來,看著他的眼睛:“首先我問你,沙漠裏有水果給你們吃嗎?”


    宋致遠搖頭。


    “那我再問你,你忙起來的時候想得起來多喝水嗎?”


    宋致遠搖頭。


    安然攤手:“這不就結了,我明知道你們沙漠裏沒水,也知道你不會喝水,我說了又有什麽用呢?與其浪費你們衛星電話來聽我絮絮叨叨一些廢話,我覺著照顧好家裏,教育好孩子才是最實用的。”那種明知不可能達到預期效果還硬著頭皮關心的,叫無效關心。


    當然,安然並不是說姚剛的妻子不好,或許人兩口子平時就是這種狀態呢?各有各的行事風格和相處模式,她也沒權力說人家不好。


    宋致遠,再次無言以對。


    他的妻子,冷靜得像個機器人。


    嗬,他的機器人妻子。


    安然其實知道他就是個沒得到家長關心的孩子,吃醋了,可除了小貓蛋和鐵蛋,安然是真不喜歡這麽無孔不入的關心人,總覺著很多話是多餘的廢話,成年人不需要別人提醒就能做到,做不到的提醒了也沒用。


    “哎呀好啦,以後我會多關心你,你快跟我講講,事情怎麽樣了?”


    宋致遠側對著她們,嘴角漸漸翹起來:“成了。”


    “真成了?那我咋沒聽說消息,報紙上也沒看見呢?”她還每天聽收音機,也沒聽到啊。


    “上頭還有別的考量,預計明年春天公布。”


    安然想了一下,想起當年原子彈實驗成功,見諸報端也是在真正成功幾年之後。“好吧,那至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了吧?”


    “嗯。”


    安然也翹起嘴角,小貓蛋直接爬起來,爬到爸爸懷裏,“那爸爸不上班班了嗎?可以天天陪我了嗎?”


    宋致遠心頭一軟,“嗯。”


    小丫頭又是唱又是跳,又在被窩裏鑽來鑽去,爬來爬去,跟條毛毛蟲似的,她的爸爸終於也像大院裏別的小夥伴的爸爸一樣,能多多陪陪她啦!


    好容易孩子睡著,他終於忍不住蠢蠢欲動了,碰了碰妻子的手,小聲問:“上次的衣服,還能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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