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鋒,跟我宋師哥是老鄉。”


    “哦,你也叫王鋒啊?那可巧了,我聽誰說來著,誒對,就是小蕭同誌說,他們海城老鄉裏有個叫王鋒的,最近正準備離婚呢,他媳婦還大著五六個月的肚子,聽說啊,離婚原因也很讓人費解,他是看上了一個海城本地局長家的千金……可憐喲,他原配妻子,以前父親是海城鋼鐵廠的老板,後來公私合營當了經理,這才幾年啊就給人離婚了。”


    在座的都是從公私合營年代過來的,誰不知道啊,自從進入大集體時代,這私方經理就成了擺設,沒有任何地位和話語權,眼看著老丈人沒權沒勢了立馬重拜山頭,這不是妥妥的陳世美嗎?所有人,凡是聽見安然說話的,都暗地裏罵罵咧咧。


    農村人再怎麽有不好的生活習慣,但至少在農村很少能聽見這樣的故事。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王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麵是羞臊,一麵也是氣憤,安然一石蘭省婦女怎麽會知道他的事情?這些事就連宋師哥也不可能知道,因為他就不是會對別人隱私好奇的人,隻有蕭若玲,倆人在海城的家是一個區的,七彎八拐也有點親戚關係。


    而且,安然說“小蕭”說的,一起來的海城老鄉裏就隻有一個姓蕭的。


    蕭若玲冷著臉,一副懶得跟保姆多費口舌的樣子,清高極了:“我沒說過。”


    “我沒說是你說的呀。”安然笑得燦爛極了,心裏也把宋致遠恨死了,這倆垃圾人都是他招來的,他倒好,一拍屁股說加班就跑了,把爛攤子扔給她。


    “我沒說,但我也不知道她怎麽知道你的事。”蕭若玲看向王鋒,紆尊降貴解釋了一句。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眾人嘩然,這不就不打自招了嗎?那個“陳世美”居然是這個男同誌,怪不得說話這麽難聽呢,原來是本性就不是個好東西啊!


    好在,王鋒怎麽說也是個高材生,懂得知難而退的道理,又有其他人幫安然的腔,他絕不會做與眾人為敵的事,忙端著酒杯慢慢縮回去,悄無聲息的走了。


    安然心道:還以為多能呢,才幾句話就當慫了,嚴重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高材生,不然怎麽又蠢又慫呢?


    蕭若玲雖然她也挺看不上,但至少人不慫,也確實是工作能力在那兒擺著。


    安然當然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裏吵架,隻是忍不住回嗆幾句而已,這個王鋒不用她出手他就會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了。她沒記錯的話,這個人可是上過社會新聞,也就是1975年春節的石蘭晚報,讓石蘭省的老百姓們津津樂道了好長時間。


    安然說的他的“陳世美”經曆,確實屬實,不過不是蕭若玲說的,而是從報紙上看來的。當時報紙上隻說他是陽城一中的數學老師,安然也沒想到,他居然是京市來的三十人之一。


    他拋棄原配妻子和月子裏的女兒,猛追海城的局長千金,其實是想早點調回海城去,報紙上隻說他受不了陽城市的艱苦生活,可安然現在看,明顯是受不了枯燥的科研而已。


    科研不能喝酒,不能交際,不能發散他“偉大”的人格魅力,他要能待得住才怪!可部委派他們來的時候肯定經曆過一番嚴格的審核,選中也是簽了服務協議和保密條款的,單憑他自個兒能力肯定是回不去的。


    所以他把目標鎖定在能幫他回大都市的局長千金身上,但他的原配妻子也知道了,帶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從海城趕來,一家三口所在陽一中的宿舍裏,一把火活活燒死了。放火之前,她還分別給陽城市教育委員會和石蘭省教育廳寫過一封絕筆信,哭訴丈夫的非人作為,以及自己赴死的決心,以及死法。


    事情太大,又太慘烈,那個春節,大家都過得很壓抑。


    現在看來,他妻子沒說錯,這還真不是個東西,隻是可憐了女人和剛出月子的小女兒,如果能活下來應該也就比貓蛋小兩歲……安然緊了緊拳頭,這事她必須管。


    那個女人是春節前三天兜著孩子扒著火車皮來到陽城的,距現在還有半年時間,安然完全有時間挽救……當然,現在那個女人還大著肚子,不知道他的丈夫正在千裏之外預謀離婚拋棄她們。


    而以她做阿飄時學到的知識來看,女人之所以這麽想不開,一方麵是王鋒不幹人事,另一方麵怕也是產後抑鬱作祟。女人在那個特殊的生理階段真的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激素急劇波動,不是她想控製就能控製的,隻是可憐了小女孩,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什麽樣。


    安然真的最受不了跟孩子有關的一切傷害,心情立馬就低落下來,酒席也沒顧得上吃幾口。


    當然,她的女鵝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媽媽的人。


    小貓蛋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媽媽,吃肉肉。”推過去自己的小碗碗。


    安然一看,全是包淑英給她夾的小炒肉醬牛肉,快有小半碗了。


    “她一直舍不得吃,隻吃土豆,說這些要留給你,看你忙前忙後的。”包淑英也有點疏忽了,隻顧著喂外孫女,把親閨女給忘了,也沒想起給她留點菜。


    安然一口一口的,在女鵝的期待裏,把她所有留好的肉吃完,雖然已經涼了,可吃到胃裏,暖的卻是心裏。


    宴席一散,包淑英帶著孩子,先帶小海燕的社員們上新家裏看看,胡文靜沈秋霞和趙銀花則一直陪著安然收拾殘局,這年代缺吃少穿,其實壓根也不剩任何東西,但安然當時怕人來得多,多備了一桌,到最後才想起來沒用上,幹脆就打包回家吧。


    有一鍋多餘的五六斤的米飯,還有半隻切出來沒裝盤的鹽焗雞,安然悄悄打包塞給銀花,“銀花姐別囉嗦,趕緊拿回去,天氣熱也別久放,晚上就給孩子們宵夜吧。”


    趙銀花也不客氣,“好嘞,我收下了,但宵夜可不行,把他們嘴巴慣壞了不行,明兒熱了當中飯吃。”


    “那行,那你記得用涼水冰一下,悶碗裏怕會壞。”七月份的陽城市,平均氣溫三十度,更何況是逼仄的家屬樓。


    “放心吧,要沒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分別後,安然又把胡文靜和沈秋霞邀請到家裏坐了會兒,老沈自個兒開著拖拉機,把趕著回家的小海燕社員們送到岔路口,他再返回市裏拉下一撥。


    “甭跟我們客氣,車子閑著也是閑著。”沈秋霞把雙胞胎往小貓蛋的遊戲室地上一放,整個人輕鬆的歎口氣,家裏要是也能有這麽個房間該多好啊,得省她多少力氣,這倆小子現在可敏捷得很,一刻也停不下來,要麽抱,要麽爬。


    小貓蛋跟她的好朋友們,從她的房間玩到遊戲室又玩到客廳,最後就在門口的菜地裏捉起了蟲子。大肥兔子來到新房子,那就是貓仔掉進漁場,哪兒哪兒都是它愛吃的綠葉子,雪白的小爪爪刨著刨著居然刨出根橘黃色的胡蘿卜來。


    “呀!胡!蘿!卜!”小貓蛋高興得都破音了,“妹妹,姐姐,胡蘿卜!”


    幾個孩子,雖然已經吃飽了,可並不妨礙她們獲得挖掘的快樂啊。吭哧吭哧,一會兒工夫,平整的菜地變成坑坑窪窪和滿地的土,小貓蛋挖到一根蚯蚓,小手一捏,開心得不得了:“我媽媽用蛇蛇釣魚魚喲!”


    她以為這就是蛇的幼崽。


    孩子們都嚇壞了,小孩誰不怕蛇啊?小嚴斐直接一把搶過小“蛇蛇”扔得遠遠的,“蛇,咬人。”


    “我不怕。”小貓蛋還想撿她的蛇蛇,鐵皮房子裏忽然扇著翅膀跑出一隻蘆花老母雞,一口叼起蚯蚓,不帶猶豫的咽下去,卡得脖子一伸一縮,不就沒了嗎?


    小貓蛋很沮喪,她想把蛇蛇送給媽媽,讓媽媽釣魚魚。


    ***


    這一晚,一家子住上期待了快一年的新房子,寬敞,明亮,而鐵蛋也終於跟姥姥分床了,睡上一張獨屬於他自己的大床。


    安然帶著小貓蛋在新的洗漱間裏洗澡,母女倆站在寬敞的洗澡間裏,花灑裏忽然就灑出一片熱水,嚇得小貓蛋“呀”一聲:“下雨啦媽媽!”


    “下熱雨啦!”


    “小笨蛋,這是洗澡的花灑,裏頭放出的熱水當然是燒的呀。”


    小貓蛋抱著光溜溜的身子,左看右看,“沒有火,媽媽。”


    “燒水不一定要用火,還可以用太陽。”這是她提出來的太陽能熱水器,宋致遠一聽就明白,裝幾根真空集熱管,將太陽能轉化為熱能,隻是一開始沒往這方麵想,妻子一提醒他幾個小時就給做出來了。


    小貓蛋聽得一知半解,不過,她的眼睛總是害羞的看著媽媽呢,原來媽媽長這樣啊!


    說來也是可憐,住小房子洗澡都沒這麽透徹過,每天躲屋裏隨便擦擦,小貓蛋倒是能脫光溜洗,可安然卻還是第一次,她不禁看呆了。


    “媽媽,胡子?”她指著安然身上問。


    安然不知道怎麽跟她解釋,隻能說:“嗯嗯,以後你也會長。”


    小貓蛋卻嚇壞了,立馬扁著嘴說:“我不要。”


    “為什麽呀?”


    “胡子,老爺爺,變老。”原來,在她的認識裏,長胡子的都是老人,快要死的人,像她的姥姥爸爸媽媽和哥哥就不長,他們不會死。


    安然一時居然不知道怎麽跟她解釋這個不是胡子,因為講啥她都聽不進去,隻能哄著她,隨便衝洗一下抱回房間裏。


    這一夜,宋致遠沒回來,大大的床,小貓蛋卻偏哪兒也不去,就緊緊的窩在媽媽懷裏睡了一夜。


    ***


    新家落定,安然的重心終於又可以重回工作了。


    陳文慧的退休總廠人事科已經批下來了,上完八月份的班她就能回家養老去了,大家都很舍不得,但她卻很開心,終於不用再板著臉,還把大家夥請到家裏吃了頓飯。


    她的丈夫在市法院工作,兒子女兒都在陽城市各個重要職能部門,住著大房子,穿著布拉吉,真的是個生活萬事不愁的婦女。


    “小安啊,你的能力咱們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我走以後,工會就靠你撐著了。”她拍了拍安然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


    “咱們工會工作的推進,靠的是所有人的同心協力和陳姐的領導,以後要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說不定還得回來找您呢!”


    陳文慧聽得舒服極了,整個人滑溜得很。老幹部退休後最受不了的是啥?就是沒有了一群唯她馬首是瞻的下屬,她心裏落差大。可安然這話雖然是客氣話,她的能力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可心裏還是得到了慰藉。


    “對了,我那天聽廠裏的意思,要提你當主席呢。”


    要說陳文慧心裏還有哪兒不舒服,那就是她幹了這麽多年,直到退休也還是個副的,而安然這才二十二歲就要攀上她一輩子也攀不上的高峰……


    “我前幾個月就聽我對象說了。”陳媛媛嘴快,沒忍住來了一句。


    果然,陳文慧臉一垮,領導班子早幾個月就想把她弄下去了嗎?


    “哎呀你們可別給我白高興一場啦,咱們廠這麽多人才,搞不好還會從總廠空降人才過來,哪輪得到我啊,我能在退休前幹到陳姐這樣的,我就阿彌陀佛了,這世上多少人工作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有陳姐的成就呢!”說著,她趕緊舉起杯子,“來來來,咱們祝陳姐退休愉快,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漂亮!”


    這麽一說,陳文慧的不愉快也很快就散了。大家吃吃喝喝玩了會兒,安然就回單位,準備把東西整理一下再回家。


    現在的辦公室雖然還是小,但收拾得幹淨整潔多了,文檔分門別類做好歸檔工作,要取一目了然。以前那些用剩的布標袖套啥的,安然也跟綜治辦要到一間小房子,一搬走辦公室就通透多了。


    沒辦法,安然現在收納上癮了,家裏收拾不算,她連單位也不放過。陳媛媛的桌子就跟她後世招的助理差不多,就是桌子不大,東西不少,但這也正是她年輕活力的來源不是?


    安然現在就做不出在草稿紙上畫隻貓啊狗的事來,因為她的草稿紙上隻會工工整整寫著最近的工作安排,待辦事宜,注意事項,以及有時偶然想到的點子。


    一麵想,一麵收,連門口進來個人也沒注意。


    “還沒下班?”忽然,身後傳來一把有磁性的男聲,安然被嚇一跳。


    顧慎言客氣的笑笑,“對不住,嚇到你了。”他四下裏打量,指著最幹淨一張桌子,“這就是你坐的地方吧?”


    “不,那是陳姐的。”


    “她不是退休了嗎?”說著,他極其自然的,就坐到了陳文慧的凳子上,微微動了動身子,似乎是在調試,找一個最舒適的角度。


    “你們搬家,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該去恭賀你喬遷之喜的。”


    安然其實不想搭理他,“也不熟,就不麻煩你了。”


    顧慎言仰靠在椅子上,“我怎麽覺著你不是安然。”


    “怎麽,我不是安然難道你是?”一模一樣的五官和身材,一模一樣的嗓音,人生經曆也是一模一樣的,她倒是想看看他有什麽辦法證明她不是安然。


    他們眼中的安然應該是什麽樣?懦弱,膽小,沒主見,不敢大聲說一句話,更別說罵人。


    現在的她,不就是女魔頭嘛?


    不過對不起,安然還就隻喜歡現在的自己,喜歡什麽不要什麽都能自己決定,她的人生和選擇不再受任何人支配。雖然也有的人覺著她粗俗,衝動,一點文化人、成功人士的風度也沒有,可她為什麽要有呢?


    或者說,憑什麽要有?她上輩子的一分一毫都是自個兒單打獨鬥來的,從擺地攤跟治安隊打遊擊到擁有自己的成衣店,她要是文化人講道理她能生存下去?早讓競爭對手撕了八百回了好嗎!


    更何況後來,她一個漂亮的離婚女人,想要在商場殺出一條血路,遇到的困難和阻礙真的比普通女人大多了。因為,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漂亮女人,隻會成為別人的覬覦對象,男人想把她收入囊中,圈養成金絲雀,女人則將最惡毒的揣測和詛咒加在她頭上,哪怕她獲得指甲蓋大一點成功,女人們也會覺著她是靠臉,靠換來的。


    要是有選擇,她也想做一個溫柔的,有風度的,心平氣和的女人……可惜,她兩輩子都沒這個命。


    安然把陳文慧還沒來得及搬走的蘭花一盆盆的抱進屋裏,懶得鳥他一眼,直到最後一盆,她把大鎖一掛,“你幫我們鎖門還是怎麽著?”


    顧慎言起身,就直勾勾的盯著她,“你不是安然,或者說不是三年前的安然,你到底是什麽人,我一定會查清楚。”他頓了頓,環顧小小的辦公室,“但在這之前,我們怕是要一起工作了。”


    安然生怕他還理解不了,再一次義正言辭地說:“顧慎言同誌,請你聽好,我安然跟你不熟,你不用總是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容易引起別人誤會的話。如果要跟我競爭工會主席,我歡迎,咱們各憑本事吃飯,可別的,你別說也別做,我很愛我的丈夫和孩子,他們是我的全部,懂了嗎?”


    顧慎言眼睛一眨不眨,“你真的愛他嗎?”


    “愛,我愛他,就像愛我的祖國。”她抬頭挺胸,說得不卑不亢,沒有少女的嬌羞,有的隻是坦然。


    顧慎言終於泄氣,相信她說的是實話,她確實是愛他。短短三年時間,她就變了個人,本來以為隻要他回頭,她總還會在原地怯生生的,羞赧的看著他。


    是的,顧慎言不是傻子,他一直知道他的小學妹喜歡他。甚至,某些時候他還有意的想要給她點希望,他樂於看到她眼睛圍著他轉的樣子,像一隻圈養的小兔子。


    可是,她為什麽就是安容和不受寵的大女兒呢?但凡她有安雅一半的受寵和受重視,他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插隊,更不會跟安雅若即若離。


    這三年來發生太多的事了,先是她不聲不響結婚生孩子,直接把他當路人,去年就連一直“慎言哥哥”叫著他的安雅,也不理他了,轉而主動追求一個其貌不揚的軋鋼工人。


    他覺著,這對姐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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