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危行整個人都鬆了口氣的模樣,認真的保證道:“兮兮,我絕對能帶你出去。”


    年朝夕點頭:“我信你。”


    一旁的沈退聽了她的話,隻覺得頭暈目眩。


    這一次,他無比清楚的意識到,年朝夕是真的對他再無信任可言了。


    他忍不住怒道:“兮兮,你不要為了和我賭氣……”


    “沈退。”年朝夕打斷他,淡淡道:“這樣的話,兩百年前,你和牧允之都說過。”


    沈退一愣。


    年朝夕平靜道:“似乎我無論選擇什麽,隻要和你們的選擇相反,在你們眼中我便都是賭氣胡鬧。”


    沈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年朝夕輕笑了一下:“但我選擇雁危行,是因為我覺得這條路可行,而不是因為我在和你賭氣或者我單純地覺得誰可信誰不可信。”


    “沈退,在你眼裏,我就沒有自己的選擇和判斷嗎?”


    第44章


    年朝夕身邊全都是些天之驕子。


    他們前途無量,光芒萬丈。


    但天之驕子大多有一個同樣的毛病,那就是太過自負。


    因為在自己的領域之中難尋敵手,他們甚少會聽從別人的意見。


    哪怕是表麵上做出了謙遜有禮禮賢下士的姿態,他們骨子裏仍舊是高傲和自負的。


    比如沈退和牧允之。


    宗恕倒是不屑於用這些手段,他是直接將自己的驕傲明晃晃的寫在了臉上。


    明明是治病救人的醫者,卻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醫術在他手裏成了玩弄生死的工具。


    這大概就是強者對自己天賦的驕傲。


    很不幸,和他們相處時,年朝夕是一個弱者。


    一個自傲自負的強者會如何表達對弱者的關心?


    大概就是替你做決定,為你做選擇,自以為是的為你遮蔽風雨。


    大抵是出於深入骨髓的自負,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決定才是為了她好,於是年朝夕一旦與他們意見相左,在他們眼中便都成了任性和不知輕重的胡鬧。


    這大概就是強者對弱者的那種高高在上的關心和憐憫。


    為了她好,卻又自以為是的為了她好。


    或許有人會領情,享受著來自強者的庇護的同時接受著來自強者的安排。


    但年朝夕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她難以忍受將自己當做附庸的生活。


    於是兩百年前,那些強勢的天之驕子遇到同樣強勢的年朝夕,沒有一個願意先低下頭,他們之間的反目成仇便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此時此刻,沈退的那句“胡鬧”差點兒讓她整個人夢回兩百年前。


    她突然意識到,他們或許是真的高高在上太久了,以至於到現在都沒意識到他們之間究竟為什麽會鬧崩。


    年朝夕突然便走近了兩步,走到離沈退極近的距離,近到沈退都能嗅得到她身上雪山般的冷香氣。


    沈退猛然僵硬,手腳發麻,抑製住自己下意識想要後退的念頭。


    她微微偏過頭,臉頰湊近他的耳邊。


    此時第一謀士甚至忍不住想,她肯離他這麽近,哪怕是為了下一刻抽劍捅他,那他也認了。


    可沒想到下一刻,她卻說出了比直接捅他一劍更讓人渾身冰冷的話。


    她問道:“沈退,兩百年前我殉城而死,你覺得我是在賭氣還是在和你胡鬧?”


    聲音極低極低,低到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得見,但這句話卻像是驚雷一般落進他耳朵裏,讓他麵色大變,渾身冰冷。


    “兮兮!”他近乎失態地叫她的名字。


    她直起身,他便對上了她的視線。


    冰冷嘲諷,沒有一絲溫度。


    他頓了頓,啞聲道:“你別這樣。”


    他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在恐懼一般。


    但年朝夕絲毫不為所動,微微後退兩步,又恢複了正常的距離,淡淡道:“我選擇過橋,因為我覺得我能走出去,你若是覺得去魔界更容易出去的話我們大可以現在分道揚鑣,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著,她也不看沈退,轉身朝雁危行走了過去。


    “我過橋。”她身後,沈退突然這樣說,語速飛快,重複道:“我和你們一起過橋。”


    年朝夕腳步連停頓都沒停頓一下,隨意的伸手擺了擺,道:“隨你。”


    沈退看著她毫不在意的表現,隻覺得一顆心都泡進了苦水裏。


    他又想起了年朝夕剛剛說得話。


    他明白她想表達什麽。


    兩百年前,他,他們不知道在年朝夕麵前說了多少句“胡鬧”。


    剛開始她還會氣急敗壞的反駁,後來她隻要聽到這句話二話不說就會轉身就走。


    他們商討事情,許多次都是因此不歡而散。


    於是便更坐實了兮兮是在“胡鬧”的這個念頭。


    那時候他一心往上爬,看到年朝夕如此任性的表現,隻覺得她不可理喻。


    而現在想想,隻會用“胡鬧”這個否定她一切努力和選擇的他們,在年朝夕眼裏是不是也是同樣的不可理喻?


    他深吸了一口氣,視線落在了那座橋上。


    貪嗔癡怨,隻要有一樣執迷其中,都會被魑魅魍魎拉入水中,從此永世不得超生。


    但世間貪嗔癡怨,哪個他不曾執迷?


    踏入其中,他大概就是那個會永世不得超生的人。


    年朝夕走到雁危行身邊時,他並沒有問自己都和沈退說了些什麽。


    他隻微微偏頭看了看沈退的方向,問:“他若是在橋上遇到了什麽危險,要我救他嗎?”


    年朝夕失笑:“你這麽有自信?不止自己能過去,還能救別人過去?”


    雁危行:“我說過,我有把握把你帶回去。”


    看到他那麽認真的神色,年朝夕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


    於是她的臉色隨之也嚴肅了下來,沉聲道:“雁道君,我隻需要你記住一件事,上了橋,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不需要你去救任何一個人,你沒這個義務。”


    雁危行聞言愣了愣,突然低頭笑道:“好。”


    說著,他突然起身,淡淡道:“走吧,過橋,前麵的路還有很長。”


    話音落下,他一腳踏上了木橋。


    那一刻,玄水河中白霧突然湧起,轉瞬之間淹沒了木橋。


    隻一眨眼間,年朝夕再也看不到雁危行的身影。


    年朝夕心中一驚,想也沒想的跟著踏上了木橋:“雁道君……”她的身影隨之消失在濃霧之中。


    看到年朝夕的動作,沈退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年朝夕的衣袖,跟著追上了木橋:“兮兮……”


    三個人前後消失在濃霧之中。


    貪嗔,癡怨。


    ……


    年朝夕前腳踏進了木橋,後腳便出現在了戰場。


    由魔而起的惡念遮天蔽日,十二尊魔帶領著魔兵,如臨大敵地看著站在千軍萬馬之前和他們對峙的人。


    那人一人一劍直麵十二尊魔,卻逼的十二尊魔沒一人敢率先出手。


    那是……父親。


    年朝夕心中先是一喜,隨即又湧出一種極為悲苦的情緒來,似喜似悲道:“父親……”


    這句話出口的那一刻,年朝夕身後湧動的白霧突然褪去,白霧之中隱隱可見的河水和木橋轉瞬消散。


    年朝夕卻沒有絲毫察覺,下意識地向前走,腳步越來越快。


    “父親……”


    明明離得很遠,那身形高大的男人卻像是聽見了一樣,於千軍萬馬之中突然回過頭來。


    隔著千軍萬馬,隔著許多年,兩雙相似的眼睛再次對上。


    年朝夕幾乎要流下淚來,那男子卻哈哈大笑,道:“我女兒來和我並肩作戰了,兮兮,過來!”


    他眉目飛揚,意氣風發。


    年朝夕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啊,自己是來和父親並肩作戰的。


    並肩作戰,怎麽能沒有劍。


    對了,她的劍呢?


    她低下頭,手心便突然出現一柄細劍。


    她握緊了劍,抬腳朝父親走了過去。


    然而下一刻,那和父親對峙的十二尊魔中卻突然有一個開口道:“這就是你那個廢物女兒?哈哈哈哈哈哈,堂堂人族戰神,留下的血脈是個廢物,就這還口口聲聲說什麽天佑人族,看看吧,你這個女兒就是天道對你的懲罰,一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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