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她努力遺忘的噩夢又開始回放,悲傷恐懼像是一陣一陣,越來越烈的巨浪,不停地撞擊著心房,讓她疼得暈眩。


    陸凜真的出事了。


    “阿月,這是什麽?”


    追出來的溫嘉譽竟是沒能將嘉月扶起來,他又急又不安,看了一眼同樣焦灼的兩個婢女,秋玉立刻起身小跑著去溫嘉辰的院子。


    “不要碰!”


    溫嘉譽要幫她撿,卻被嘉月嘶啞尖銳的聲音給驚蒙了,他怔怔地看向猩紅著眼睛,眼底一片死寂的人兒,喉結上下滾動,隻覺得她陌生得讓他這個親哥哥都感到害怕。


    餘光盯著嘉月正在撿拾的碎片,當看到一塊碎玉上那一閃而過的字時,溫嘉譽的瞳孔猝然放大。


    怎麽可能?!


    “春錦,去拿刀。”


    將碎玉全部拾起後,嘉月在春錦和溫嘉譽的攙扶下起身,嗓音依舊柔軟,卻平得沒有一絲起伏。


    她看著前方,美眸裏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漆黑,沒有任何情緒。


    握著碎玉,半掩在袖中的手卻在緩緩收緊。


    嬌嫩的掌心頃刻間皮開肉綻,鮮血順著指縫蜿蜒而下。


    可嘉月竟然感覺不到痛了。


    “阿月你先冷靜,究竟出了何事還有待查證,你若揮刀相向便正中她們圈套!”


    “我們籌謀許久,不能毀在一時!”


    溫嘉譽用了些力氣方才將她鮮血淋漓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許是因為肌膚薄柔,那碎片紮得很深,幾乎都嵌在她的掌心。


    “拿刀。”


    也不知是壓根沒聽進去溫嘉譽的話,還是不想理會,嘉月又重複了這兩個字,隻是這一次她的語氣比剛剛強烈了幾分。


    春錦閉了閉眼睛,努力咽下喉間的一口氣,應了一聲“是”。


    溫嘉辰來的時候,嘉月正握著寒光森森的小刀,在所有人驚愕又恐懼的目光下一步步往外走。


    她的眼眶紅得能滴血,卻幹涸的沒有一絲淚水,若非辨得清方向,識得著路,便活像一具行屍走肉。


    “大哥,快想法子攔住阿月!”


    “如今前廳都是命婦,端王和太子殿下也在,她這樣過去不僅什麽也做不了,還正中喬氏下懷!”


    溫嘉譽額頭直冒汗,想拉住嘉月又怕她掙紮傷了她和孩子,急得手腳都無處安放。


    “讓她去。”


    半側過身,溫嘉辰看向嘉月,雙手負在身後,說得很平靜,好像她隻是去與人問好,將她手中的匕首忽視徹底。


    “大哥你,你說什麽?”


    溫嘉譽歪了歪頭,甚至抬起手不雅地掏了掏耳朵,瞪大了一雙與嘉月肖似的桃花眼,驚得合不上嘴。


    但顯然溫嘉辰並不打算回答他第二遍。


    瘋了,全瘋了。


    最後溫嘉譽隻一個勁地搖頭,抬起腳去追嘉月。


    瘋便瘋罷,大家一起完蛋。


    舉著刀,形似瘋魔,失魂的嘉月一路上無人敢攔,來到前廳門口後,守在門旁的兩個小廝隻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溫嘉辰和溫嘉譽,二話不說便將簾子撩開,讓她進去。


    “天哪姐姐,今兒可是除夕,太子和端王殿下也在,你舉著刀來是要做什麽?”


    溫嘉清自然是第一個出聲的人,語氣有多驚恐,她眼底的笑意便有多難以隱藏。


    “如你所願,我來殺你和喬氏。”


    像是得了失心瘋的嘉月卻笑了起來,淒美得讓人竟生不起恐懼,反倒有了一絲憐惜和同情。


    她的手一直在滴血,滴了一路。


    在座的多數都是見多了後宅事的命婦,自然能猜出一二。


    若說喬氏和溫嘉清全然無辜,誰都不信。


    而嘉月如此想必是被戳狠了痛處,不管不顧了。


    沒有親娘疼護的孩子,在這深宅大院裏總會有不易。


    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守著一個牌位過完餘生,不管先前有多深情,在時間麵前幾乎都一文不值。


    再美麗,再得聖寵,她終究還是個可憐人。


    嘉月走得久了,腰腹酸痛,但她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所有人都在打量著她,她卻隻盯著喬氏和溫嘉清。


    “姐姐,你莫要嚇妹妹,我可什麽也沒做你怎的就要殺我?”


    以帕掩住唇角的弧度,溫嘉清故作受驚,委屈無辜的姿態看得許多婦人在心底直搖頭。


    到底是出身不高的繼室教出來的,小家子氣,哪怕是端坐著,也不及人家一個提刀的原配嫡女半分。


    反而更讓人覺得她刻意。


    “不會是因為你嫁給端王殿下,她嫉妒了吧?”


    不知是哪家見風使舵,蠢笨至極的小姐開了口附和,而這正和溫嘉清意,她微微瞪大眼睛,拖著尾音說了一句:“不會吧......”


    回應她的是嘉月一陣銀鈴般的輕笑聲,她握著刀重新邁開腳步,往溫嘉清那走,血也跟著在地上蜿蜒向前。


    坐在椅子上的人喉頭一哽,心裏莫名發怵,下意識地往後縮。


    “是啊,我嫉妒,嫉妒你有一個為你壞事做盡,不會有善果的母親,嫉妒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恬不知恥地傷害我心愛之人,讓他生死未卜,嫉妒你做了這麽多,還能好好活著。”


    聲音落下時,嘉月也到了溫嘉清麵前。


    但沒有一個人起身阻攔,甚至都不曾開口,仿佛隻是在看一出不需要當真的戲。


    因為主座上坐的太子始終沒發話,顯然是默認嘉月所做的一切。


    “姐姐,你在說什麽——”胡話......


    後麵的兩個字溫嘉清沒能說出。


    第51章 晉江獨家   受審


    嘉月的刀橫在了她脖子前。


    動作迅捷得不像身懷六甲的婦人, 甚至有著讓習武之人都為之驚訝的淩厲決絕,帶起的風吹起溫嘉清鬢邊的發絲,久久方才落下。


    對方被嚇傻了。


    眼前依舊殘存著那刀割開空氣, 狠狠劃來的殘影。


    “嘉月你快放下刀!有誤會我們晚些時候慢慢說,別驚了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


    喬氏也沒看清嘉月的動作,她的女兒就被刀抵了脖子,再加上廳內的氣氛與她想得不同, 她自然焦急慌張, 起身製止的同時餘光又輕輕掃過上首坐著的兩個男人, 而後看向在他們下首第一個位置坐著的溫禾承, 眼底湧上無助的淚光。


    此刻的嘉月看起來真的不像是有理智能思考的正常人, 喬氏怎麽可能坐得住, 先不說她敢不敢殺, 萬一她手脫了力, 刀沒握穩, 溫嘉清便會血濺當場!


    那還談何以後?!


    “溫嘉清,你說我嫉妒的對嗎?”


    嘉月攤開滿是鮮血的手掌,裏麵躺著幾塊流動著淒厲紅色的玉, 她一雙染了血光的桃花眸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少女,將周圍的一切都無視了幹淨。


    握著刀的手抖得厲害,像是下一刻便要猛然往前奪人性命。


    嘉月的喉間翻滾著濃重的甜腥, 一陣接一陣往上湧,她緊咬牙關將它們都咽了回去。


    殊不知她眼前其實已經黑花點點, 耳畔嗡鳴,知道是痛傷了心肺,也知道撐不了多久,可在這之前嘉月要讓溫嘉清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哪怕她所受的不及她此刻的萬分之一。


    “對,不對!你在說胡話!我什麽都沒,啊——”


    脖頸突如其來的疼痛斷了溫嘉清下麵的話,前一刻還勉強維係的囂張嘴臉都被可笑的蒼白和恐懼籠罩,她一點點向下移著視線,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脖子,卻能看見那更進一步的鋒銳匕首,上麵折射著淡淡的血光。


    森森寒意從脖子蔓延開來,溫嘉清的頭皮像被手撕扯著,又麻又疼,唇瓣哆嗦個不停,甚至都合不攏。


    “再問你一遍,我嫉妒的對嗎?”


    少女的唇角又一次揚起,眼底一片死寂的清澈,卻又似無形的深淵沼澤,讓落入其中的人掙紮不得,隻能忍受被生生吞噬的痛苦和恐懼。


    溫嘉清甚至連口水都不敢咽,她嚇哭了,眼淚鼻涕一把抓,狼狽不堪。


    而要上前幫她解圍的喬氏被溫嘉辰和溫嘉譽同時飛過去的石子擊中膝蓋,跌坐在地上,疼得五官扭曲,險些不顧形象地哀嚎,兩個婢女一同用力都沒能將她扶起來。


    “阿月,莫要驚了兩位殿下和各位夫人,帶著你妹妹先退下,有事慢慢說。”


    終於,溫禾承還是開了口,或許與喬氏眼底的淚光無甚關係,因為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溫嘉清正在流血的脖子上。


    中年男人的聲音裏帶著嘉月熟悉的慈和,但她所有的血液在他開口那一刻便都涼透了,從手,到如今整個身子都在顫栗。


    十幾年了,她竟才聽出這語氣後麵其實是讓人心死的淡漠。


    一直幹涸猩紅的眼眸漸漸地,不受控製地有了酸澀脆弱的淚意。


    嘉月忘記了吞咽喉中的血腥,有血絲從她緊咬的牙縫裏滲出,順著唇角在白皙的下顎蜿蜒,滴落。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父親。


    “溫太傅,姐妹之間的問話罷了,不必小題大做。”


    “不過溫二小姐的回答孤也著實好奇。”


    秦時禮半掩在袖中的手在看到嘉月唇角血跡的一瞬猛然收緊,鳳眸中墨色沉浮,透出讓人跪伏的天家威嚴,下首坐著的其他人更不敢說話了。


    隻眼觀鼻鼻觀心,壓著心頭翻滾的情緒,硬著頭皮看眼前這一場繪聲繪色的“戲”。


    太子的態度已然十分明確,嘉月就算真的在眾目睽睽下殺了異母妹妹,那也會成為微不足道的秘密,誰多嘴,下場自不必說。


    畢竟他是秦綏帝唯一的子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天下將來注定要交在他手上,誰會傻到因為一時的好奇心斷了家族前路?


    而端王也始終垂眸不言,不知是被溫嘉辰整怕了,還是單純的不想摻和,亦或者有其他心思。


    “說!”


    氣血翻滾,搖搖欲墜的嘉月咬著牙低吼了一聲,眼前重影紛紛,手沒了原先的控製力,刀有所下滑,又在溫嘉清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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