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正不依不饒地扯著嬴舟的袖擺,不知是在要求著什麽。


    她視線落在二者的舉動之上,心頭悄無聲息地愣了一下,隻一下,卻又很令她莫名其妙。


    “喂,你真的不願替我摘花麽?”


    白狼妖委屈道,“我好歹是族裏最得寵,最受人傾慕的三公主誒,雖然你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麽不給我麵子吧?”


    嬴舟無可奈何地瞟她兩眼,信手折下旁邊的柳枝遞過去,權當應付。


    三公主:“……”


    她神情複雜地接住,“這是叫我滾蛋的意思嗎?”


    嬴舟:“……”


    為了不影響兩族交往,出現不必要的衝突,他難得解釋道:“……隻是,隨手。”


    白狼妖將信將疑地挑眉盯著他,這回沒有固執地繼續堅持,反而帶著某種行將看透端倪的神色,狡黠地開口說:“你該不會,是有心上人了吧?”


    當她問出這句話,嬴舟的背脊便驟然一僵。


    池畔對岸的目光仿佛利箭般,鋒芒尖銳地穿透了他。


    “好了,沉默三個數。”三公主放下五指,“那就是有。”


    她愈發來了興致,湊上前接著問,“她有我漂亮嗎?”


    半刻後,“好了又是三個數,看樣子是沒有。”


    嬴舟:“……”


    這個女人好煩!


    他終於忍不住出聲辯解,“兩碼事,根本不一樣,有什麽可比的。”


    白狼分外吃驚,“你竟肯為了替她說話開口反駁我……”


    語氣便忍不住泛酸,“這麽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她了。”


    “她長相如何?也是你們族裏的妖精嗎?”公主倨傲地一歪頭,不甘心道,“居然有容貌不及我,卻還能讓你傾心至此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嬴舟頭疼地皺眉歎氣,話音甚為不耐:“你別去打擾她。”


    “你說不去就不去?我偏去。”


    她挑釁地抬起下巴,“在你們族中是不是?我找兩個隨從一打聽便知道了。”


    他眉眼終於認真起來,幾乎是帶著警告的意味:“我沒那麽好說話。”


    嬴舟瞳眸透出冷厲的寒意,居高臨下地逼近對方。


    “最後再講一遍,不要打擾她。”


    三公主被那模樣輕輕一駭,身形不穩地往後退。


    這一路,他盡管言語不多卻從不與人甩臉色,瞧著就像個脾氣還不錯的少年,著實沒料到會突然翻臉。


    雖然挺冷俊的……可畢竟是灰狼,多少帶了點好戰的脾性,不能輕惹。


    她能屈能伸,立馬十分知進退地認了慫。


    “不、不去就不去咯,幹嘛這樣凶。”


    嬴舟聞言,在心頭暗鬆了口氣,但聽她沒完沒了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得補償我。”


    “你還想怎麽樣?”


    高貴的白狼族大小姐讓了一步,自覺給了一個天大的麵子,立時增添了底氣,“我要知道你們犬族的法術。


    “不能摘花枝,那便摘別的。”


    她又有了新的點子,“斷崖山不是築著許多鳥巢麽?從霜寒堂出發,取個鳥蛋來給我吧。”


    “等拿到了我再考慮要不要放過你。”


    嬴舟還想推辭,三公主不由分說地推他,“去吧,去啦,我要看看你能有多快!”


    “快點啊。”


    離開前,他本能地往河畔另一端投去一眼。


    小椿已然站起了身,隱有懵懂地注視著自己,草綠的衣袍鋪開青山一樣的氣場,將她襯得格外靜謐,風雨不驚。


    可惜眼睛不能說話,否則大約能省去他們之間的不少麻煩。


    不過就算是可以,她多半也無話可說吧……


    小椿目送著嬴舟和那位來曆不明的女子消失在茂密的蘆葦叢後,半人來高的蘆草迎風搖曳,很快歸於平靜,口中自語道:


    “……走掉了。”


    她出神似地凝視對岸方向,過了好一會兒慢慢地坐回了樹下。


    彼時和風正自水澤處徐徐吹麵,夾著幽暗的花香,連荒涼的北號山也變得溫暖不少。小椿漫無目的地想,真的是春天到了。


    她伸著兩條腿肆無顧忌地胡亂發呆。


    出山後,她很少留給自己這樣大把的時光來浪費,總是卯足了勁玩耍,企圖趁此短暫光陰,倉促地把一切能接觸到的事物都感受一遍。


    隻有待在白於山,小椿才會如此無所事事地打發消磨。


    看天,看雲,看花草。


    隨便盯著哪一處都能盯一個下午。


    身邊的白樺剛抽了新葉,整棵樹煥然一新,筆直而立,在風裏精神極了。


    她伸手敲了敲樹幹,說道:“給我兩片能吹的葉子。”


    茁壯的大樹不敢怠慢,顫巍巍地探下枝條,將兩枚葉片恭敬地奉上去。


    小椿並不認識山外的樹種,依照自己從前的方法嚐試著吹了半日——沒能吹響。


    最後一個可玩的東西也沒了,她失望地丟開葉子,和一旁的白樺樹一起,垂頭喪氣地托著腮,端詳遠處緋紅如錦的山櫻。


    大家都有事做。


    巡山的巡山,遊玩的遊玩,打架的打架。


    似乎就她沒有……


    像個閑人。


    ——要不,我也下山去吧?


    她正如是所想。


    周遭一股勁風乍起,來得甚是突然,將滿地枯槁的碎草卷得紛紛揚揚。小椿轉過頭時,嬴舟便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麵前。


    少年的臉映著山花與日光,明朗得簡直不像話,一寸一毫地投入眼底。


    他手上捏著一節花枝,半蹲在地,約莫是為了能與她視線持平,還特地將頭低了少許。


    身下的池塘漣漪淺淺,蕩開的圓恰好將他圈在裏麵,俊逸的眉目間流露著顯而易見的笑意,那笑容幹淨溫柔,了無陰霾。


    “就真的這麽喜歡櫻花嗎?看那麽久。”


    他說完把花往上遞了遞,語氣恍惚回到了從前,“來,拿著。”


    小椿定定地望著紅白相間,重瓣交疊的山櫻,無意識地念道:


    “嬴舟……”


    “嗯。”他光風霽月地應了。


    “怎麽?”見對方良久沒反應,也不伸手來接,嬴舟不禁揣測,“我摘的這枝不好麽?還是說,你想去島上近觀?要不我帶你過去?”


    言罷又自顧自地計劃,“或者……我們直接上山北看海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嗎?這時節應該會有不少貝殼能撿……”


    他猶在侃侃言語,小椿的視野卻漸次扭曲波瀾,溢成了朦朧起伏的形狀。


    “附近有個小石屋,年少時我自己搭的,衣食不缺。你如果喜歡那兒,我們還可以……多,住,幾天……”


    嬴舟的聲音逐漸隱沒,怔忡地看著坐在對麵的小椿雙肩難以自控地輕搐,毫無征兆地落下淚來,哭得傷心且難過。


    他整個人登時驚愕到不知所措,忙把花枝放下,手伸出去又懸在半空,腦海中不住地反複質問。


    我怎麽了?


    我做什麽了嗎?


    “對不起。”出乎預料,先道歉的居然是她。


    小椿淚流滿麵地抬起頭來,似乎當真歉疚難當,“對不起……這段時間裏,我感覺嬴舟你好像很拚命地在做什麽,證明什麽。


    “而我好像應該給你回應,給你答複的,可我真的……”


    她無比難受地放聲哭道:“可我真的什麽也感受不到!”


    倘若她隻是對他感情無動於衷還好,倘若隻是簡單的不喜歡他還好。


    可偏偏自己對他所做的一切……包括目的、想法、所求,通通一無所知,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覺得很對不起他。


    因為她仿佛連一個正經地回複,哪怕是拒絕,都給不了……


    嬴舟被小椿這突如其來的慟哭攪得手忙腳亂,張了張口,一時卻想不出應當說什麽。


    千頭萬緒擠進思緒裏,最後都變成了自責。


    他太忘形了。


    滿心隻埋在自己的一廂情願中,竟沒意識到會逼著她。


    “沒有回應……也沒什麽的。”


    嬴舟抿著唇,拿膝蓋在草皮上往前挪動,抬起袖子給小椿擦臉上的眼淚。


    “你要不要回應我,喜歡不喜歡我,都沒關係。”


    他在陪那位三公主任性妄為的時候,在往返斷崖橋的途中,在趕來這邊的路上,腦子裏一直在想,想了一路。


    嬴舟淡笑道:“我喜歡你就好了。”


    最後終於明白,原來他想和她在一起,這個前提是“有她”,換成誰都不行。而她心裏要不要有自己,已經沒那麽要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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