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是背對著後院的拱門而坐。他話沒說完,就見馮晉陽又是擺手又是擠眉弄眼。沈榆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回頭一看,就見盧淩霄去而復返,正掐著腰含笑看著他。


    沈榆頓時想起京城裏那些傳言,瞬間後背一陣涼氣。


    盧淩霄卻隻是笑了笑,卻分明眼含銳氣,笑裏藏刀。她給銅壺裏添了些熱水,抬手拍了拍唐挽的肩,轉身走了。


    「嚇死我了!」馮晉陽回頭看了看,確定人已經走遠了,才說道:「瑞芝啊,我們怕是要被你連累,再也不許登門了。」


    沈榆麵色蒼白,臉上的肉跳了跳,道:「弟妹還真是……氣場強大。」


    「現在你們都懂我的處境了吧,」唐挽樂得將這懼內的名聲做得更實在些,「以後啊,納妾這一類的話都不要再提。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不提了不提了,真是苦了你了。」


    再坐幾人都對唐挽的處境表達了同情,除了元朗。他漫不經心地挑了挑唇,瞥了唐挽一眼,道,「行了,閑話少說,聊聊正事。」


    明天是唐挽回朝後第一次參加晨會,整個朝廷都在看著。元朗執掌內閣的這半年,整頓吏治、尊師重學、大開恩科,這些初步的改革措施已經使得朝廷風氣有所改觀,卻也在同時積累了不少舊官僚的怨氣。很多徐黨舊員都在期待著唐挽入閣之後,能夠重整勢力,與元朗分庭抗禮。


    這也正是唐挽的計劃。昔日唐奉轅和閆炳章明爭暗和,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變法的成果。唐挽自覺並不比自己的老爹聰明多少,於是決定將這個策略貫徹下去。


    然而改革想要順利進行,還有許多憂患需要解決。


    唐挽帶著他們三人進了自己的書房。她轉身將門關好,來到博古架前,轉動燈台。書架緩緩移動,露出一個狹窄的空間。靠著牆是一麵巨大的書櫃,上麵整整齊齊堆放著許多書冊。每一本書冊上都夾了條子作了細細的批註,仔細看來,可以看到「吏治」「軍備」「稅法」等字樣。


    馮晉陽一聲感嘆:「匡之,你這半年還真沒閑著。」


    唐挽深吸了一口氣,道:「這都是先人智慧,我不過根據現今的形勢做了些增添修補。各位,請先各自通讀,我們在行討論。」


    幾人便各自取了卷冊來看。馮晉陽久在戶部,對稅法最有心得;沈榆這五年一直在地方做學政,故而對科考改革最感興趣;元朗則取了吏治一冊來看。這些政令都是他和唐挽一同修補的,並不陌生,可每一次讀來都有新體會。唐挽則在書桌前展紙研墨,提筆寫起來。


    書房裏一時靜到了極處,隻有偶爾書頁翻動的聲響。淩霄準備好了午飯來叫他們,卻四處也找不到人。裏裏外外轉了好幾圈,才發現四個人都窩在書房裏。隻得將飯菜都端進來。


    然而他們四人都已經顧不得吃飯了。這些書冊裏的內容不僅針砭時弊,還能對現實所存在的問題提出最高效的解決辦法。他們就像是沙漠中幹渴的旅人終於找到了水源,又像是數九寒冬的苦役終於獲得了火種。他們沉迷其中,早就忘卻了時間。直到雙目幹澀,後頸僵直,再抬頭,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


    「匡之,這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沈榆抑製不住心頭的激動。他所看的「治學」一冊中,少說出現了七個人的筆跡。其中唐挽和元朗的他認識,另外五個人的卻從來沒見過。


    馮晉陽也心存疑惑:「是啊,看這紙張也有些年頭了,卻又不算太久遠。好像就是本朝人所著。」


    「這是閆首輔留下來的。」元朗說道。


    沈榆和馮晉陽皆是一驚。閆炳章?那個大奸大惡的閆炳章嗎?


    「這其中的原委,以後再同你們慢慢講,」元朗轉向唐挽,道,「匡之,說說你的想法。」


    唐挽剛好寫完最後一個字。她將筆放下,吹了吹未幹的墨跡,道:「如今我大庸所麵臨的問題不過兩個,一為貧,一為若。貧,就是窮。國庫空虛,百姓窮苦。那錢都去哪兒了呢?」


    唐挽看向馮晉陽。


    馮晉陽蹙眉,沉聲道:「大多都供奉了宗室。」


    「宗室王公才有多少?竟能將國庫吃窮?」沈榆訝然。


    馮晉陽說道:「太/宗二十六子,十六女。除太子外其餘皆封王。王的長子世襲王爵,其餘便封郡王,逐代遞降。襲封以外,還有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等;另外還有公主、郡主、縣主、郡君、縣君、鄉君。更莫提駙馬、儀賓一類的姻封。我大庸至今已歷經六位皇帝,每一位新帝登基,這個數字都要番上一番。你可以算算。」


    馮晉陽久在戶部,這些數字早就融入他的血液,張口便有:「最多的王爵歲祿一萬石,最少的鄉君歲祿二百石。天下歲供京師糧四百萬石,而隻宗室的歲祿就有八百五十三萬石,是歲糧的兩倍還多!且說山西,去年府庫存糧一百五十二萬石,宗室歲祿就有二百二十萬。河南,存量八十五萬石,宗室歲祿九十二萬石。將這二省的庫存全部拿出來,也不足以供養宗室!更何況還有朝廷的吏祿、軍餉。這就是為什麽我大庸明明風調雨順,卻百姓窮苦,國庫空虛,甚至連官員的俸祿都要拖欠。大多的錢糧,都進了宗室的府庫。」


    這些數字,唐挽和元朗並不陌生,沈榆卻是第一次聽說。他一拳敲在桌案上,痛心不已:「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若能除掉宗室的負擔,我大庸復興指日可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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