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的這一場早朝極其隆重。這一天通常不議政事,皇帝要頒布新一年的政令,同時接受百官的祝福。作為回禮,皇帝會將吉祥話親筆寫在紅紙上,賜給大臣們。


    典樂奏響。群臣隨著舒緩而莊重的鼓樂聲,緩步走入大殿。今日這場朝會對許多低階官員來說,是難得的得見天顏的機會。


    小皇帝高坐上首,在寬大的龍椅映照之下,他的身量顯得更小了。龍椅之後設珠簾屏障,琳琅障目之後,隱約可見一個女子的身影,便是劉太後了。唐挽敏銳地感知到珠簾後的目光正向自己投來,便微微抬了眸,亦往珠簾後看去。


    劉太後青蔥般的十指收緊,絞著手中的羅帕。


    群臣朝拜完畢,皇帝賜字開始。徐階不在,便由唐挽和元朗帶領。元朗比唐挽早一步入內閣,資歷更高,故而他排在第一個。唐挽在元朗之後,第二個走上禦駕前。


    小皇帝已經有日子沒見著唐挽了,心裏惦記得很。見唐挽朝自己走來,笑得彎了眼,小聲喚道:「太傅,我可想你了。」


    唐挽也沖他笑了笑,斂袍行禮。


    「東閣大學士兼翰林院學士、太子太傅唐挽覲見。」陳同高聲道。


    「平身,」皇帝的聲音雖然奶聲奶氣,卻頗有幾分威儀,「愛卿,近前來。」


    唐挽起身,往前走了幾步。除了禦座旁的陳同和珠簾後的劉太後之外,再也無人能聽到他們說話。小皇帝的眼睛亮了亮,將桌案上的紅紙攤開,說道:「老師您看,我寫的好不好?」


    皇帝雖然初學,可字寫得很有規矩,仔細看來還頗有幾分元朗灑脫飄逸的味道。唐挽一笑,低聲道:「自然是好。」


    「我給您留了一幅最好的!」小皇帝從袖口抽出那張特意藏起來的紅紙,遞給唐挽,道,「可別讓謝太師知道了,我給他的那個沒有給您的好。」


    唐挽失笑,點了點頭:「陛下放心吧。」


    珠簾後,劉太後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不禁彎了唇角。


    唐挽後退兩步,行禮:「臣謝陛下賞賜。」


    四品以上官員,由皇帝親自賜字。四品以下隻能在殿外等候,由司禮監將皇帝的墨寶逐一發放。大典已至尾聲,陳同忍不住看向唐挽。唐挽接觸到他的眼神,微微點了點頭。


    是時候了。今日便要在百官麵前,將徐階拉下馬來。


    仿佛得了唐挽的信號,大殿內忽有一人說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預料中的聲音終於出現。陳同眼角上挑,滿是得意之色。


    說話的是督察院的劉禦史,他的品級剛剛夠列席末座。他跨步而出,向著禦座參拜,道:「陛下,臣要參奏一人!」


    小皇帝有些疑惑,他並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合,於是轉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劉太後自然是不會說話。小皇帝又想了想,看向唐挽,突然就想起來自己該說什麽了。


    「愛卿所奏何人?」皇帝問。


    「臣所奏的是……」


    言官話未說完,忽聽殿外一聲高喝:「首輔大人到!」


    眾官員皆是一驚。徐閣老不是臥病在床麽?怎麽也來了?


    陳同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繼而唇邊浮起一絲微笑。心道,來得好。


    徐階一身緋色朝服,手捏袍角,緩緩走來。他已近八十的高齡,蒼顏白髮,自成一番氣勢。他的步子緩慢而沉穩,在百官的注視下,一步一步穿過正殿,來到禦座之下。


    「內閣首輔大臣徐階,拜見皇上。」徐階顫顫下拜。


    「徐閣老不必多禮,」皇帝學著當年先皇的樣子,說道,「給徐閣老賜座。」


    小太監搬來軟凳,放在大殿正中,恭請徐階入座。


    「徐首輔的身體可好些了?」皇帝問道。


    徐階左手虛虛握拳,低頭咳了兩聲,道:「勞陛下掛礙,好多了。」


    「今日天寒,首輔要多穿些才是呀。」皇帝道。


    滿朝大臣聽著皇帝和首輔的對話,心中暗想,別看徐閣老久病不朝,皇帝的關心卻絲毫未減。這朝廷,還是在徐閣老手中的。


    「皇上,劉禦史的話還沒說完呢。」陳同提醒道。


    皇帝也想起來了,看向那跪地的言官,問道:「你方才說,你要參誰?」


    徐階微微轉過頭,暗藏機鋒的眼角掃過,劉禦史對上那雙眼睛,倏然白了臉色。


    陳同看向唐挽。唐挽卻垂眸不語,眼觀鼻、鼻觀心,在大殿上入了定。陳同心裏嗤笑一聲,真是個慫人。徐階來了又怎麽樣?該參他還照樣參他!陳同的身後是太後和皇帝。徐階的仕途,便到今日為止了!


    陳同再也等不了了,對劉禦史高聲說道:「皇上問你話呢!」


    劉禦史低著頭,說道:「臣所參奏之人,位高權重。臣恐說出來,會遭殺身之禍!」


    「笑話,哪一個敢在殿上殺人?」陳同竟是毫不避諱,緩步走到了皇帝的麵前。他看向徐階,問道,「徐閣老,您說呢?」


    徐階淡淡一笑,道:「風聞言事,言官之職。大庸不殺言官。」


    陳同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對劉禦史說道:「聽見了?快快說出來,徐閣老給你做主。」


    「是,」劉禦史仿佛下定了決心,抬起頭,高聲道:「臣所參奏之人,以權謀私、排除異己、擅權專政、禍亂朝綱。」


    這四個罪名擺出來,滿朝文武都要倒吸一口涼氣。這已經不是普通的風聞言事了。這些罪名加諸在身,隻怕是身死名滅亦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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