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辭是唐挽昨天晚上專門寫的。語言極盡繁複,辭藻極盡華麗,整篇文章浮誇非常,洋洋灑灑千餘字,其實就說了一件事:我之前病著,現在好了。我要努力為知府大人分憂,做一個合格的父母官。


    開筵辭說完,知府李義第一個舉杯敬酒。眾官員便如得了令,紛紛敬酒,輪番敬酒,幾輪下來,饒是唐挽的杯子裏裝的是白水,也喝得有些撐。宴席到正酣處,連在外間落座的鄉紳們也舉著酒杯入內敬酒。唐挽假意踉蹌,坐在了李義的身邊。


    「唐同知,大病初癒,少飲為妙啊。」李義提醒道。他也急飲了幾杯,眼底泛出潮紅。


    唐挽笑道:「無妨,盡興就好。來,大人,下官敬你。感謝幫扶提攜之恩。」


    李義滿飲一杯,眸光一轉,道:「同知得的是什麽病啊,怎的之前纏綿病榻半年不見好轉,這一下又好像沒事了呢?」


    唐挽知道,這是李義在試探他的心意。


    「郎中說是心病,我初時還不信,不過後來想想,人家說的沒錯,」唐挽說道,「我這個人,就是一個懶字誤終身。當初科舉初定,人家都勸我去吏部走動走動,找個好職缺,我懶,不願意動。結果呢?一甲三人,隻有我被外放。當然我不是說蘇州不好,知府大人您別吃心。」


    李義點點頭,隻是繼續聽他說。


    「來蘇州的路上又有那麽一番變故,加著人生地不熟的,我心裏害怕,病也就總不見好。也就直到前幾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一個事兒,」唐挽端起酒杯,與李義碰了碰杯子,道,「我過了年就十七了。家中父母若健在,也當到了張羅成家的年紀。可眼下還一事無成,住在那寒酸的房子裏,連個心儀的女子都留不住……」


    汪世棟剛好聽見這一耳朵,過來拍著唐挽肩膀,笑道:「唐老弟,你那心儀的女子是哪個啊?跟哥哥說說,哥哥替你提親去!」


    唐挽麵色一赧,看了李義一眼,尷尬道:「老兄莫拿我打趣。」


    李義自然明白,隻給兩人斟滿了酒,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放心。既然病好了,明天來府衙報到。」


    唐挽瞪大了眼睛,霎時蓄了些眼淚出來,道:「承蒙大人不棄。挽自當肝腦塗地,以做報償!」


    「哎,沒有那麽嚴重。你隻管跟著大人好好幹,美人、美酒、良田美宅,都是你的。」汪世棟笑道。


    這場宴席一直持續到傍晚才結束。李義礙於身份,中途便退了。沒了上官,蘇州府眾官員終於得以放浪形骸一回。有的人喝了酒就愛哭,汪世棟便是這一種。他借著酒意,向蘇州府其他官員闡明了自己和唐挽鐵一般牢靠的關係,表示以後兩人就是親兄弟。唐挽應合著,也說了許多動感情的話。直到日暮西山,各自的車馬轎子來接,才終於告辭離去。


    人都走了。唐挽送完最後一個,轉過身,隻見院子裏十餘張大桌杯盤狼藉,夕陽餘暉將整個畫麵做舊。方才有多繁華,眼下就有多空虛。唐挽揀了個幹淨的杯子,又尋了半壺沒喝完的酒,自斟自飲。酒是好酒,入口醇香辛辣,好像飲了一口鐵水,一直燙到心裏去。


    可心還是冷的。


    滿堂花醉三千客,更無一人是知音。


    她喃喃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又忍不住在心中問自己:唐挽,你何至於此呢?


    再自斟自飲一杯。便聽身後雙瑞說道:「公子,別喝了。這酒涼了,傷身。」


    涼了麽?她卻覺得燙得很。


    「不喝了。」唐挽站起身,看著滿院狼藉,道,「來,咱們一起收拾。」


    「用不著咱收拾,這桌子盤子都是宜賓樓的,一會兒他們自會派人來。公子,您還是回去休息吧,明天早起還要去府衙議事呢。」雙瑞笑著說道。


    「嗯,也好。」


    唐挽轉身往回走。又聽身後雙瑞說道:「剛才聽風觀的青鸞來了,說玄機道長已經回去了,給您帶個口信兒,請您莫要擔心。」


    唐挽點點頭。她背對著雙瑞,不知道對方看到自己點頭沒有。不過也沒什麽所謂,她要去休息了。她需要養好精神,來應對明天。


    第24章


    至和十三年。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漫長寒雨過後,百裏姑蘇終於恢復了幾分顏色。大路上車馬穿梭,江麵上舟船往來,蘇州的繁華天下無兩。做生意的來了這兒,自然都要拜一拜當地的管事官員,以求個庇佑。如果你問本地人該拜誰,他一定會告訴你,找府衙的同知大人,唐挽。


    「這個同知大人有什麽特別麽?」


    「水陸關卡,百商稅收,都在他掌控之內。你不拜他,寸步難行。」


    「一府同知,能有這麽大權利?」


    「蘇州府兩位同知,一個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的,久不受人待見。這個唐同知最受知府倚重。」


    你若問:「請問他府宅何處,幾時開門接受拜訪呢?」


    本地人一定會給你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唐府從不開門收禮。你啊,不妨去那聽風觀,燒一炷香。」


    你若再問:「為何要去聽風觀?」


    本地人卻不會再答,隻給你一個曖昧不明的眼神。


    此時,遭人議論的唐挽正在江心畫舫,斜倚欄幹。今日正逢她十旬休假,於是脫掉官服,摘下官帽,仍如讀書時一般換上了件月白色直綴,頭上勒著青綦抹額,一雙眼睛如星如月,望著船尾抱琴彈唱的歌女。歌女被她瞧得羞紅了粉麵,歌喉愈發纏綿婉轉,疊聲問著,錦瑟年華誰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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