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渾渾噩噩的那段日子裏,這種話,便像是一座又一座黑暗沉重的牌坊,不斷地壓在她的脊背上,讓她喘不過氣,抬不起頭,走不動路。


    她抿唇思忖片刻,忽地笑開。


    “牌坊……嗎?”


    她扶著床榻起身,到側室洗漱、更衣,然後有氣無力地出門。


    太陽真大啊,刺得她有些難睜眼。


    山路又陡又遠,走出一段,她就得退到山道旁,扶腿喘氣歇上一會兒。


    遊魚般的學子從她身旁經過,嘰嘰喳喳,興奮得就像一群嚎叫的土撥鼠。


    “大公子下凡授課,是我不用傾家蕩產就能聽到的嗎!”


    “聽聞去年張星平拿下秋試第二名,就是因為大公子點撥了他三句話!三句話啊,就給他點化開竅了!”


    顏喬喬隨口插了句:“那誰是第一?”


    眾學子轉頭,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她:“有大公子在,旁人永遠隻能搶第二。”


    顏喬喬心中詭異地浮起了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學子們匆匆結伴前行。


    她已經有許久許久不曾主動與人搭話,在人多的地方總是縮著胸腔和肩膀。她總以為一開口,旁人就能看穿她身上那些與春日有關的黑暗。


    事實上,旁人根本不在意她是誰。


    大家一心撲在大公子身上,聊得熱火朝天。


    大公子,大公子。


    滿耳朵都是大公子。


    韓崢從不稱呼那個人為大公子,他總是用奇異微嘲的語氣在她麵前一字一頓地念“少皇殿下”,他不停地提醒她,她與那個人相隔天塹,雲泥之別。


    說來也奇怪,今日夢醒,她忽然就看懂了韓崢的諸多小心思。


    打壓她、控製她的意圖昭然若揭。


    “這是趁我病要我命啊。”顏喬喬感慨萬千。


    她跟隨人潮,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喘著大氣奔向蘊靈台。


    蘊靈台是靈氣最為濃鬱的台地。


    重重陣法加持,讓靈氣聚得更密,氤氳出水汽般的金紫霧氣。


    踏足此地,叫人神清氣爽。


    大公子講法的道場設在八卦廣場。有法陣加持,他的聲音可以清晰地傳遍整個巨大的黑白廣場,如同在每個人耳畔講道一般。


    顏喬喬抵達八卦道場時,壇上已坐了一道清瘦的身影。


    踏入法陣區域,寒泉般的嗓音立刻便落入心底。


    身軀忽地一麻,層層漣漪在心口蕩開。


    這個聲音……仿佛千千萬萬次出現在夢裏。她怔怔遙望遠處的清風明月,直到身後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回神。


    耳畔的講法聲微微一頓,她感覺到他抬眸瞥過一眼。


    顏喬喬:“……”


    果然,有顏喬喬出沒之處,總是能夠成功吸引夫子的注意力。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得天獨厚的本領。


    她趕緊拎起裙擺踮起腳尖,迅速環視周圍,艱難地找到一個位置入坐。


    看這密密麻麻的人頭,恐怕整個昆山院的學子都出動了吧?


    整個場地人氣非凡,但除了講壇上說法的如玉謫仙之外,八卦廣場再無第二人的聲音。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帶著點喘意,時不時輕輕咳幾聲,然後嗓音便會發啞。


    既讓人揪心,又讓人沉迷。


    顏喬喬神思恍惚,後知後覺地想,‘像我這般不學無術的人,便是來欣賞殿下天籟之音的吧……’


    旋即,她發現哪裏有點不對。


    她,竟然,能,聽得懂!


    她聽得懂!


    對於遲遲無法頓悟道意的她來說,道法向來是天書中的天書,每個字都不認識,認識了也讀不懂。


    然而此刻,聽著那個人緩緩道來,她竟像是被打斷了奇經八脈一般,不但聽得懂,心中還頗有感觸,隻覺一通百通。


    她難以置信地想道:‘我開竅了!我和秋試第二名的張星平一樣開竅了!張師兄!你與我,就是殿下座下一對並蒂花!’


    ‘我,顏喬喬,氣跑過九名夫子的知名廢材,居然,開竅了!’


    ‘如聽仙樂耳暫明,少皇殿下是神仙,真神仙!’


    滿腦子錯亂思緒,如同驚雷在劈、野牛在撞。


    她出神地凝視那道身影。


    他骨相極好,即便隻能看見一個輪廓,亦能看出俊美無儔。再有那一身光風霽月的氣度,當真是公子世無雙。


    何人不向往明月呢。


    珍貴時光轉瞬即逝。晃眼,講法便結束了。


    公良瑾語聲落下,如同寒琴悠然而止。


    依著傳統慣例,夫子授課之後,該由學子提出疑問,夫子釋疑解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概算是學術上的“踢館”。


    席間寂靜無聲。


    這裏可是聚集了幾乎整個昆山院的學生,倘若提出的問題水平不夠,將會淪為全院笑柄。


    半晌,一聲朗笑傳開,前排站起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韓崢。


    他端端正正行禮,然後大步踱上講壇,站在公良夫子麵前。


    “大公子,我有三問,請賜教。”學術踢館,名正言順。


    “請講。”公良夫子淡聲道。


    顏喬喬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韓崢朗聲道來:“第一問,既然‘道可道,非常道’,那麽,但凡能夠以言辭表述之道,豈不是皆為偽道,而非真道?第二問,既然大公子所述皆非真道,豈不是在誤人子弟?”


    聞言,舉座嘩然。


    大公子講的道,化繁為簡,深入淺出,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韓崢問的卻是大道本身。大道玄奧,非言語能及。從這個角度上講,隻要能夠宣於之口,便絕無可能是真正的道。


    席間“嗡嗡”議論起來。


    講壇上的兩位,一位是可望不可及的神仙中人,另一位是公認的天之驕子、封頂紅塵的妙郎君。看這二人針鋒相對,不禁叫人心潮澎湃,湧起隱秘而奇異的欲望——無論哪一個跌落塵泥,都讓人扼腕且興奮,仿佛離自己便近了許多。


    顏喬喬攥住手指,心跳加速。


    她想,韓崢不講武德!若照他這麽說,古往今來,聖賢便不能著書立說、教化萬民?這是什麽道理?


    底下議論紛紛,台上的公良夫子依舊溫和斯文,不疾不徐。


    他淡笑道:“我所言者,自是我之道。聞我之道,或有所得,或無所得,皆是汝之道。汝道非吾道,此即為‘無常’。”


    眾人訥訥點頭稱是。聽君一席話,各自悟紅塵,各人所得,便是各人的道。是這個道理。


    公良瑾又道:“道法自然。韓世子,你著相了。”


    這是答韓崢第二問。


    世間萬物皆是道。公良夫子今日講法,本身即是‘道’。觀世間萬物,自悟心得,悟出的道理是對是錯、是利是害,皆是自己的事情,如何能怨得到客觀存在的事物本身?那不就是小兒摔跤打地板麽?


    顏喬喬激動地起身帶頭鼓掌。


    很快,掌聲連成一片,為公良夫子叫好。


    “大公子厲害。”韓崢拱手,“第三問,聖賢雲‘辯無勝’,隻要開口論辯,無論勝負皆已落了下乘,有違聖賢之道。大公子以為如何?”


    韓崢這已是傷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戰術了。


    一心便是要將公良瑾拉下神壇。


    眾人竊竊私語。


    片刻之後,公良瑾忽地輕笑一聲。


    “嗯?”他咳了下,微微拖長聲線,“韓世子不是在向我請教麽,何來論辯之說?”


    韓崢:“……”


    眾人:“噗嗤。”


    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韓崢輸了。


    他自己自然也很清楚,於是恭恭敬敬長揖到底,道:“大公子道法精奧玄深,在下心服口服。”


    “過獎。”公良瑾淡淡道。


    韓崢直起聲,開玩笑一般感歎道:“可惜我那顏師妹不愛學,沒興趣聽大公子講法,我再三邀約她都不肯來,甘願窩在院子裏等我給她帶湯回去,真是的!”


    顏喬喬身軀一震。直覺告訴她,這一句,才是韓崢今日上台的真正意圖。


    他這是什麽意思?特意跑到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告訴大公子和整個昆山院的學子們,在她顏喬喬心目中,大公子拖著病軀講法,還不及一碗什麽西州破湯?


    這人有病吧!


    顏喬喬深覺丟臉,怒而起身,發現講壇上的公良瑾正好將目光瞥了過來。


    她的心髒沒著沒落地漏跳一拍,胸中湧起了莫大的慶幸。


    幸好來了,要不然豈不是由著韓崢給她瞎扣大帽子?


    顏喬喬拎起裙擺,順著廣場間的過道跑向講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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