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飛快地收斂了囂張凶狠的表情,往下垂了垂眼角和唇角,慢吞吞地轉過身。


    她輕輕抽噎:“我……好難過……想要趙玉堇抱……”


    公良瑾眼角微抽。


    這哭得未免也太假了些,讓人很難接得下去。原以為她此刻心神不穩,脆弱可憐,誰知她竟是這副德行——失誤了。


    顏喬喬對上那雙清冷黑眸,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誤了。


    她飛快地轉了轉眼珠,強行拐了個彎:“……抱塊金磚來給我。”


    正要抬手抱她的公良瑾:“……”


    趙玉堇沒有抱金磚給她,而是把她拎進了書房。


    他淡淡地笑著,取了筆墨,運筆如飛,在她那張幾乎沒用過的書桌上鋪好九宮格宣紙,畫下九幅一望就讓人頭昏腦漲的陣圖。


    “此陣,萬金難求。”他笑得溫和極了。


    顏喬喬:“……”


    他微微地笑著,踏出書房,順手從地上撿了一根韌度和硬度都恰到好處的細花枝。


    顏喬喬:“……”


    她仿佛聽到了來自赤霞株的嘲笑——誰說落了花枝就不能打你啦?


    這一夜,顏喬喬見識到了昆山院半師的恐怖。


    學到後麵,她連窗外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鈴鐺聲都聽不見了。


    滿腦子俱是“經”、“緯”、“離”、“艮”、“巽”……她的雙目漸漸失去了神采,整個人渾渾噩噩。


    “這一部分太簡單,是否有些無聊?”他淡淡說著,用花枝指向下一處,“好,我們加快進度。”


    顏喬喬:“……???”


    端坐書桌後麵那人,太清正,太嚴厲,像一尊毫無感情的學廟神像,讓她根本提不起勇氣來抗議、或是喊著“趙玉堇”衝他撒潑。


    “慢一點……”她可憐兮兮地說,“太快了受不了。”


    他微微挑眉,略微放慢了授課速度。


    接下來的半個夜晚,顏喬喬的口頭禪如下——


    “慢點。”“淺點。”“不行。”“我不行了。”


    漸漸地,公良瑾清冷正經的黑眸中浮起了一言難盡的迷霧。


    是不是……哪裏有點不太對勁?


    目露迷茫的半師給她放了個假,讓她出門吹吹風、醒醒腦。他留在書房,替她整理接下來要學的知識。


    顏喬喬伸著懶腰走出書房,到了廊下,目光一頓。


    她的夜燈照亮了滿樹密密的銅風鈴,夜色下,一枚一枚,都是清晰的傷疤。


    她盯著這些風鈴,盯得眼露凶光。


    漸漸地,眼前浮起了方才公良夫子教給她的陣點圖。


    顏喬喬:“……”


    她搖了搖頭,那恐怖如斯的陣圖依舊揮之不去。


    其中一處“滅眼”,正好落在她盯了許久的一隻大風鈴上。


    腦海中,走馬燈一般晃過畫麵。


    零落成泥的花枝,韓崢得意的大笑,怪獸眼睛般密集的風鈴……


    殺意凝聚,指尖亮起銀芒。


    不夠……還不夠……


    她的“冬殺”太弱,就像在指間藏了銀針,隻能用來紮自己,遠遠不足以傷敵。


    指間的銀芒,怎樣對付那些數丈之外的、該死的風鈴?


    她的心緒漸漸沉靜。


    公良夫子寒泉般的嗓音泠泠在耳畔重現,方才一知半解的陣法知識,此刻忽然流動起來,在她眼前凝成一個又一個清晰的陣點。


    她感知到了難以言說的玄妙。方位、靈氣、風、水……生生不息。


    眼皮忽地一跳。


    她的心髒漏跳一拍,疾疾起身,跑向滿地花枝的庭院。


    她四下環顧,飛快地回憶著他清冷低磁的聲音,按照他畫出的眼位,挪動地上的花枝。


    漸漸地,一個讓人頭昏腦脹卻又流動著奇異生機的花枝圖案出現在赤霞株下。


    顏喬喬心髒“怦怦”直跳,斜踏一步,進入陣心。


    這是一個最簡單的“生滅”陣。勢起於“生”,聚一陣之力,落於“滅”位。


    指間浮起冬殺。


    她並指一揮,令冬殺掠入身畔“生”位。


    “去!”


    銀芒一閃,消逝在眼前。


    她屏住呼吸,感受到夜風在周遭流淌。


    下一霎,隻見消逝在“生”位的銀芒再度浮現。如鬼魅一般,它穿過了數丈距離,直達枝杈上方的“滅”位。


    在陣力的加持下,冬殺的威力增大了許多,像一支剔透的冰飛刀。


    “錚——”


    它穿過銅風鈴,將它一分為二!


    眼前的一切變得很慢很慢。顏喬喬清晰地看見那隻帶著少許銅鏽的風鈴一厘一厘裂開,冬殺劈開它的銅殼,切斷它的鈴芯,又將扣在樹枝上的銅鉤切成兩半。


    它死了,屍體從樹上墜下,無聲落進塵泥。


    顏喬喬的心髒重重一跳。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然後跑向庭院,調動地上花枝,操縱“滅”位指向另一枚風鈴。


    “錚!”風鈴應聲而落。


    她奔向庭院,繼續改變地麵花枝,再成新陣,將“滅”位對準高枝上新的風鈴。


    “錚!”塵泥上又多了一隻風鈴屍首。


    她再一次衝到樹下,調整陣勢方位。


    “錚!”


    顏喬喬的眼睛越來越亮。


    她想起了公良夫子方才提過的種種陣勢進階和變化。


    如果學會那些,她便不用跑來跑去,而是可以鎮守主位操縱陣勢流動變幻,站在原地打掉滿樹風鈴。


    她激動地拎著裙擺跳起來,奔向亮著燈的書房。


    此刻,書房中的公良夫子已蹙著墨般的長眉,沉吟了許久。


    方才隻顧著教她陣法知識,倒是沒有細思她給他的反饋,隻覺得那帶著嬌嗔的、軟軟的聲線讓他慢些淺些,說她不行了受不了的時候……哪裏有點不太對勁。


    還未想明白,就見她臉蛋暈紅,大喘著氣跑了進來。


    “繼續,我們繼續!”顏喬喬鬥誌昂揚,“可以再快、再深!”


    公良瑾:“……?”


    他不解地看著她,略微遲疑:“方才你說受不了,我已為你重新調整思路。”


    顏喬喬著急:“就剛才那樣,我可以!”


    公良瑾的目光微微帶上了審視。


    這個鬼東西,是不是又想到什麽辦法躲懶?


    腦海中瞬間晃過她常用的種種招數——裝病,裝暈、裝神弄鬼……


    顏喬喬見他沉吟不語、清冷黑眸中露出些不讚同,不禁更加著急,補充道:“我都行,你怎能不行?”


    公良瑾:“……”


    醍醐灌頂。


    他終於知道,究竟是哪裏不對了。


    第78章 正人君子


    書房中,燭火微晃。


    顏喬喬發現,公良夫子生氣了。


    清冷黑眸浮著慍怒,狹長眼尾泛起薄紅。


    “顏喬喬。”他語聲緩而重,“我知你離經叛道,對你向來縱容。”


    顏喬喬趕緊端正坐好,將雙手放在膝蓋上,認真地看著他,等他說話。


    她有一點慌。


    除了她瞞著他偷偷害韓崢墜塔那次之外,他從未這般嚴厲冷肅。


    “你不想學,直說即可。”他傾身,沉沉帶怒,“這般沒輕沒重地激我,你就不怕我當真傷了你!顏喬喬,我是男人!”


    顏喬喬怔怔看著他。


    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有些錯亂,呼吸時重時輕——是真的惱了。


    冷白如玉的眼尾和耳尖都飛起了薄紅,就像一尊清冷自持的神像染上紅塵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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