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孟安晴,顏青這一趟隻需拿下她,便能消除掉顏喬喬身邊的隱患。查到顏文溪有問題之後,顏青這已是快馬加鞭直往京中而來,就生怕有個閃失。


    “所有證據全都對得上。”她歎息道,“倘若不是她的話,這麽熟悉青州、熟悉我的一舉一動、還能將所有線索引向孟安晴,那可當真是藏在我身邊的影子了——比阿晴本人有鬼更可怕。”


    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感覺後背發寒。


    雖然她認為前世青州之變的背後必定藏著龐大的陰影,但那種感受,終究不及“影子就在身邊”令人毛骨悚然。


    “若當真不是她,那我此次便帶你回青州,放眼皮底下看著。”顏青無所謂地說道。


    顏喬喬著急:“我不……”


    “怎麽?急了?舍不得誰?”顏青斜眼冷笑。


    “我不希望是阿晴。”顏喬喬定定神,違心地誇道,“大哥,像您這般英明神武,洞若觀火之人,難道還沒有能力替我查明一個小小的真相嗎?”


    她掐起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比出個“一丟丟”的手勢。


    “嗬嗬。”顏青完全無視她的激將法。


    “就這麽點事,哪值得耽誤我學業提前返回青州?”顏喬喬正氣凜然,“咱們顏家可八百年沒出過昆山院學生!阿爹還等著我光耀門楣呢!”


    “就你?”


    “就我。”


    說話間,清涼台的輪廓已出現在眼前。


    眼看顏青仍在向那邊走,顏喬喬不由訕笑道:“大哥,您方才拍案而走、布下金蟬計的動作,當真是行雲流水,令妹妹心悅誠服。不過最後用負荊請罪為借口帶我出來,可就略嫌誇張了啊。”


    “哦?”顏青挑眉,“你知道那是借口?恭喜你,猜錯了。”


    “你不會真要見殿下?”顏喬喬心髒停跳,“負荊請罪?”


    “不然呢?”


    顏青虛偽一笑,然後拂了拂衣擺,正色踏上那片深青色的台地,恭恭敬敬向內遞上了自己的拜帖。


    “哥,親哥……沒有這樣大義滅親的啊!”顏喬喬揪住他的後腰擺,“孟安晴說的那些,真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蒼天可鑒,“上輩子的事情”並不是比喻誇張,而是事實。


    顏青笑而不語,不動聲色地微微調整表情,頃刻間,整個人煥然一新,氣質溫潤又沉穩,頗有儒將之風。


    他溫溫雅雅地撥開她拽他衣裳的手,拎住她的胳膊,領她一同踏前,等待門內傳召。


    殿中很快便有了消息。


    “顏世子,顏小姐,殿下有請。”


    顏喬喬:“……”


    *


    趁著穿過長長的青石前庭、走向居中的大殿時,顏青嘴皮微動,用氣音悄聲提點身旁的顏喬喬。


    “好生跟著我學習覲見之禮。我怎樣行禮,你便照做。我站你站,我坐你坐,我說話你眼觀鼻、鼻觀心,殿下說話你便微微頷首,點頭動作幅度不要超過一根手指的寬度……”


    顏喬喬:“……”


    她眨了眨眼,生無可戀地點頭。


    顏青悄悄瞪過一眼:“點頭幅度太大!”


    顏喬喬:“……”她在殿下麵前,還能是一個點頭的問題嗎?


    二人踏入正殿。


    便見公良瑾端坐上首,高遠如月。


    他身穿半正式的白色皇族袍飾,肩上嵌有金羽。尊貴與溫潤兩種特質奇異地融合在一個人的身上。


    顏喬喬跟隨顏青將雙手疊於額前,躬身施了三大六小共九重覲見之禮,待上首賜座之後,退至側旁,落坐於沉紅木大椅子上。


    顏喬喬規規矩矩把雙手放在膝頭,視線落在身前半丈遠的深青地毯上,靜靜聽這君臣二人客套寒暄。


    一來一回,一個真溫潤,一個假斯文。


    感覺就……十分奇特。


    自重生歸來,因為種種陰差陽錯的烏龍,她在殿下麵前一直沒大沒小,頻頻出錯,早已無甚形象禮儀可言。她都快忘了王侯子女麵對皇族時,該如何敬而遠之、恭謹守禮。


    顏青文縐縐、人模狗樣地說話,讓顏喬喬頗不適應。


    她替他別扭,腳尖忍不住悄悄在地毯上劃動,將那深青色的地毯花紋逆著毛翻成銀白,然後又將它撥回去。反複數次之後,那對君臣總算把對方的仁德、忠義誇過一遍,講完了官方場麵話。


    顏青認真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起正事:“其實此次冒昧求見殿下,實有一樁緊要事。雖不算燃眉之急,但若放任不理,恐有大患!”


    說到此處,顏青垂頭、起身,麵對上首恭恭敬敬又施了個大禮。


    顏喬喬驚得屏住了呼吸,心髒怦怦直跳。


    這是要……開始大義滅親了嗎?


    “世子請講。”公良瑾依舊聲線溫和,不疾不徐。


    顏喬喬心下忐忑不安,手指不自覺地揪住袍子,攥出兩道漩渦。


    隻聽顏青道:“臣有錯,先向殿下告罪。是臣平日疏忽,管束不力,以致犯下大錯。臣本無顏來見殿下,但此事不得不稟!”


    顏喬喬可憐兮兮地抬頭望去。


    隻見公良瑾收起了笑意,麵色微沉,正色看向顏青:“但說無妨。”


    顏喬喬感覺自己就像是飄在漩渦中央的一隻小螞蟻,即將跌落瀑布,摔個粉身碎骨。


    端坐上首的少皇殿下變得很高、很遠,就像夜空中的星辰,耀眼而冰寒,遙不可及。


    顏青立直身子,稟道:“臣麾下有一名副將,立功心切,追擊殘寇之時深入南越國地域,犯了‘不得侵略’的大忌。臣焦心如焚,為免他繼續犯下大罪,便決心孤身直入,將他拿回,以免他一錯再錯!如此追拿了數日,竟不小心誤入一處巫王巢穴,並且陰差陽錯聽到一個消息。”


    顏喬喬:“……?”


    原來不是要大義滅親,隻是故意讓她提心吊膽。


    他當真是有正事要稟的。


    不過,方才顏青得意洋洋地說過些什麽?摸了巫王老巢,繳獲戰利品?到了殿下麵前,怎麽就成了不得已而為之——春秋筆法可當真是老顏家的傳統技能。


    隻見顏青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南越十七巫王之間傳有一個消息——得巫祖神諭,來年冬末,舉全族之力,以滅……臣不敬,最後二字,便是、便是天家尊姓。”


    【來年冬末,舉全族之力,以滅公良】


    顏喬喬隻覺心神一震,身軀發麻。


    環伺大夏的三國之中,南越國力最弱,但若舉國來犯,那也是一場浩大戰役。這個消息足以令朝廷重視,增兵青州,對南越加強防範。


    但旁人絕對不會像顏喬喬這樣震撼難言。


    原來,來年冬日那場滅國大禍不僅僅是漠北勾結神嘯?原來早在今時今日,南越便已有了動靜!


    這……這已不是一家之事。


    風雨欲來,局勢飄搖。


    顏喬喬的心髒怦怦直跳,一時不知是驚,是怒,是懼,還是激起了熱血湧蕩。


    “殿下!”她深深地喘著氣,急切起身,“您定要重視此事!”


    “咳咳。”顏青一邊咳嗽提醒她莫要放肆,一邊愁眉苦臉向上方拱手,“臣這個小妹不知禮數,言語無狀,望殿下恕罪。”


    “無妨。”公良瑾唇畔浮起淺笑,目光落向顏喬喬,“莫怕,我會放在心上。”


    顏喬喬含淚點頭:“嗯嗯。”眼前之人,還是那個熟悉的殿下!


    顏青:“……???”


    他略微緩了緩,趁著公良瑾心神放在那件大事上時,趕緊順勢說起另一件與之相比顯得微不足道的小事。


    “殿下,”顏青又稟道,“臣還有一事。今日抵達昆山院,竟意外得知小妹行事不成體統,無心之下引出些蜚語流言,冒犯了殿下。其實這事兒怪我,不敢瞞殿下,都是因為我給小妹寫信,讓她問殿下討一幅墨寶,這才引發了後續諸多誤會——小妹並無僭越之心,她就是個木頭腦袋。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數罪並罰倒也方便。”


    顏喬喬怔怔望向顏青。


    這人小時候時常替她頂包,他說他皮糙肉厚,揍兩下就當放鬆筋骨,總好過聽她哭哭啼啼,吵得他兩隻耳朵嗡嗡嗡。


    不過顏喬喬並不怎麽記他的好,原因無他,就因為他那張嘴。


    如今吃過了真正的苦頭,再看這顏青,倒也眉清目秀了些。


    公良瑾垂眸,微微地笑了起來。


    半晌,方道:“我對顏小姐並無怪罪。”


    顏青:“哦……”


    他忍不住乘勝追擊:“那殿下也不會追究小妹喜歡吃玉堇膏、喜歡畫木槿花的事兒嗎?”


    顏喬喬:“……”親哥,真是親哥!


    公良瑾稍微傾身,真誠討教:“這是顏小姐的喜好,於我何幹?我為何要怪罪?”


    顏喬喬:“……”


    看著如玉君子風輕雲淡一本正經的臉,她就,就恨不得從未出生過。


    大殿雖然寬敞,空氣卻著實是越來越不夠用。


    “哥……哥哥……”顏喬喬嘴皮不動,發出垂死的氣音。


    “畢竟對殿下尊名有所冒犯,本該避諱才是。”顏青一本正經地補刀。


    顏喬喬:“……”


    顏喬喬感覺兩隻耳朵有火在燒,她目光飄忽,神智不清。


    這一刻,當真是讓她體會到何為度日如年。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終於聽到公良瑾的歎息,“顏世子過分審慎了,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顏青舒了一口氣:“您不怪罪就好。”


    孟安晴說了那麽多,唯有這兩樣算得上顏喬喬僭越的“物證”。既然連孟安晴都能發現,那麽此事自然早已被人稟到殿下案頭。將事情說開,隻要公良瑾自己不介意,那便萬事大吉,將來也不怕有心之人拿這個挑事。


    公良瑾淡笑著補了一句:“否則日後有得你惶恐。”


    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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