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崢真是一位不怕死的勇士哪!他這番話是在公然內涵殿下吧?是吧是吧!


    公良瑾額角微跳,一時失語。


    顏喬喬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恍惚片刻,她一點一點抿緊了雙唇,下定決心。


    殿下是清風明月般的君子,於她又有複仇大恩,無論如何,她也不能恩將仇報。


    自己惹下的事,自己得認。


    不就是當眾承認自己心悅殿下嗎,反正那都是前世的心思,她也不怕被人嘲笑。


    顏喬喬定下神來,深吸一口氣,道:“是我……”


    “殿下!”


    觀水台的竹板上下顛簸,一道五大三粗的身影疾掠而來,刹在公良瑾麵前,抱拳道:“殿下!院長帶走了林天罡,並請您去一趟萬陣台!學院執事聞訊,正在趕來!”


    公良瑾眉梢微挑,仿佛回了回神,然後淡淡開口:“如此。我去見老師,待此間事了,你將顏小姐送回住處。”


    老師?顏喬喬有些吃驚。昆山院院長是位陣道大宗師,傳說已經有半隻腳踏入聖階——聖階即是得道飛升。院長早已不問世事,一心參悟大道,沒想到他竟收了少皇殿下做關門弟子。看來她前世錯過了許多精彩啊。


    方臉侍衛皺起一字眉,忍了片刻沒忍住,忿忿盯了顏喬喬一眼,鬱悶道:“殿下,山上風大寒涼,不然您且稍稍,屬下回一趟清涼台,替您取狐裘過來。”


    “不必。”公良瑾轉身便走。


    春風掀起他的衣擺,挺拔清瘦的身影猶如謫仙。


    顏喬喬心中不禁十分內疚。


    殿下身體不好,她竟然心安理得地披著他的雪絨大氅。


    眼看公良瑾要走,她急忙追了上去,反手脫下這件帶著淡淡清香的外袍,踮起腳,將它披到公良瑾肩頭。


    隔著昆山院的製式白袍,她的手指觸到了他的肩膀。


    顏喬喬意外發現,少皇殿下的肩膀寬闊又堅硬。


    “你做什麽!”方臉侍衛在身後發出了憤怒的吼聲。


    顏喬喬回眸:“這不是就是殿下的衣裳麽,你凶什麽凶。”


    方臉侍衛:“……”


    公良瑾頓住腳步。


    顏喬喬的手仍扶在他的肩上,指尖隱隱感覺到了輕微的顫動。


    他……在笑?


    公良瑾回轉過身。


    顏喬喬退開了半步,抿唇看向他。


    他神色淡淡,語氣溫和疏離:“你不冷嗎?”


    “啊……”一身濕裳暴露在初春的寒風中,顏喬喬後知後覺打了個冷顫,老實點頭,“冷。”


    “我也冷。”公良瑾認真地道。


    他的神色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顏喬喬:“?”


    他反手取下大氅,隻見裏麵的白袍一片一片染上了水漬——雪絨大氅披在她的濕衣上,早已浸得透透的。


    她居然把這件大水袍披到了他的身上。


    顏喬喬:“……”


    她不禁有些懷疑,重生的時候自己是不是忘了帶腦子。


    這個晚上,她都坑殿下幾回了?


    迎著她生無可戀的目光,公良瑾上前一步,將那件沉甸甸的大氅重新披回了她的肩頭。


    修長如玉的手指緩緩為她係上領口的細帶,他微傾著身,低低地、淡若輕煙地道:“你且冷著吧。”


    顏喬喬:“???”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公良瑾淺淺一笑,轉身離去。


    *


    公良瑾離開之後,方臉侍衛站到了顏喬喬身旁。


    雖然侍衛大人擺出一副非常不爽的表情,但顏喬喬知道他這是奉殿下之命保護她,心下不禁溫熱感激。


    昆山院的執事來到了碧心台。


    看清領頭之人,顏喬喬目光微微一頓,蹙起了眉。


    京陵皇都空城一役,昆山院的夫子、執事們傾巢而出,與將士們並肩死戰到最後,臨陣脫逃者不過寥寥數人,其中便有眼前這一位。


    這位秦姓執事是大才女秦妙有的父親,韓崢上位之後父女雙雙投靠新君,最終都沒落得好下場。


    顏喬喬之所以對他留有印象,那是因為她在昆山院就讀時,此人最是看她不順眼,動輒當眾點她名,給她難堪。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這個麵白無須的清秀男人。


    秦執事剛踏上觀水台,便不問青紅皂白地衝顏喬喬冷笑揚聲:“又是你!還能不能消停幾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不是你素日行為不檢,又怎會引來旁人覬覦!哦,林天罡怎麽不給別人下藥,就專挑你,這裏麵的原因你就不會好好反思麽!要我說,你這就是活該!”


    顏喬喬正待開口,眼前忽然一花,橫過一道鐵塔般的身影。


    “休得無禮!”


    秦執事看清方臉侍衛的麵容,神色一凜,低下頭去:“破釜將軍,您是在調查今日之事麽?”


    顏喬喬心中不禁一樂。


    從前她與眾人一樣,對少皇殿下敬而遠之,竟不曾見識過秦執事這副諂媚嘴臉。


    方臉侍衛冷淡道:“殿下已查清始末,你按例記錄口供便是。”


    “明白,明白。”秦執事解釋道,“我方才隻是怒其不爭,一時情急罷了。這個學生一向冥頑不靈,學業不精,心浮氣躁,明明有天賦卻不肯潛心悟道,終日男男女女瞎胡鬧!旁人在昆山院修習數年,或多或少總能感悟道意,她卻始終一無所成,這還不是心思不正的緣故麽。我身為師長,著實是痛心疾首啊!”


    這一番話勾起了顏喬喬遙遠的回憶。


    秦執事每次攻擊她時,總用道意說事。


    無法感悟道意一直是墜在她心底的隱痛,就算明知對方刻意針對,終究還是十分難過。


    韓崢微挑著眉,擺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顏喬喬記起一些舊事。從前秦執事難為她的時候,韓崢若在旁邊,便會圓滑地打岔,助她脫離魔音灌耳之苦——他們的關係原本並不壞,她嫁給韓崢,並非隻是因為失身的緣故。


    如今一切都變了,叫人唏噓感懷。


    “顏師妹確實該多放些心思在學業上。”韓崢低笑著說道。


    顏喬喬笑了起來。


    “是!”她緩緩點頭,“秦執事和韓師兄教訓得是,我也覺得我該是時候發奮圖強了。從前是我玩心太重,此刻我幡然醒悟了。我改,我現在就改,我這就感悟道意!”


    “哈!”秦執事發出了尖銳的嘲笑聲,“道意是你想……”


    話音尚未落下,隻見顏喬喬抬起了右手,抿唇,凝神,一粒綠色光點浮現在指尖。


    “怎麽可能!”秦執事與韓崢一起變了臉色。


    顏喬喬認真感慨:“好難!”


    三層竹樓上,窗戶齊刷刷大開,探出一大片腦袋,嚶嚶嗡嗡地議論起來。


    “說感悟就感悟了!”


    “綠色道光!莫不是藥道!”


    “啊!連顏喬喬都感悟了道意,我這些年的光陰終究是錯付了!”


    “顏師妹——”一名學生跳窗出來,趴在扶攔上,“你咋感悟的?說說啊!”


    顏喬喬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大概是蓮池的涼水提神醒腦?”


    “……”


    這一夜,碧心台蓮池時不時便會響起“噗通”聲。


    自此,昆山院學子投池變成了一個固定節目。


    *


    另一邊,公良瑾見到了昆山院院長。


    小老頭坐在一張高大的椅子裏,翹著腿晃來晃去。


    林天罡像隻大號的鵪鶉,瑟縮在院長旁邊。


    “瑾小子!”院長抬起一根顫巍巍的手指,“咱昆山院什麽人才都有,就是沒出過太監哪!你不會當真要閹了小林子吧?”


    林天罡抖得更厲害。


    方才那寒光凜凜的刀子都繞到他皮膚上了,此刻襠中全是涼颼颼的寒意。


    “學生隻是依院規處理。”公良瑾微笑著拱手,模樣客客氣氣。


    “院規!院規!”白須小老頭蹦下椅子,憤怒拍桌,“院規上還寫著,凡收繳之物皆由老夫保管,每日清點盤查!你讓老夫每日擺弄那玩意兒?啊?!”


    公良瑾:“……”


    這個求情的手法,竟讓他無言以對。


    第6章 自省三千


    蓮池上,碧波蕩漾金光。


    扶欄邊擠滿白袍學子,像一群探頭探腦的白鷺鷥。


    少皇離開之後,氣氛顯而易見地活躍了許多。說來也奇怪,那一位分明脾氣極好,但無論多麽調皮的學生,在他麵前也會不自覺變成鵪鶉。


    今日,光風霽月的大君子不慎被卷入話題中心,眾人自然是亢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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