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親是草原上最美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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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璵記得自己見到母妃的最後一天:


    “——娘,娘, 娘!!”


    他踏過泥亂的土地, 他撲向燃燒的氈房。伊雅公主聞聲抬起頭來,她的眼神像是破碎的琉璃,靜靜地望著周璵的麵龐。


    伊雅公主似乎認出了他是誰,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像是天真稚幼的女孩,看見了心愛的布娃娃,眼角眉梢都是動人的光彩。


    “娘,跟我走!”周璵心急如焚,去拉伊雅公主的手,“波斯人打過來了,你快跟我離開!”


    ——我帶你走,你跟我走!


    ——你為什麽不願跟我走?


    ……你不要璵兒了嗎?你不要璵兒了嗎?!


    伊雅公主呆呆地望著暴怒的兒子,她神智隻比三歲的孩童,眼下竟生出幾分委屈,垂著頭默默地搖了搖。


    周璵震恐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七竅都滲出紫黑色的鮮血來;這時周璵才注意到胡幾上的酒杯:


    鴆酒!


    ——娘,你喝了什麽?!!


    ——誰讓你喝的?!誰讓你喝的?!!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伊戈加(北狄語:醫生)!伊戈加!!我要伊戈加!!


    伊雅公主驚恐地看著自己兒子,周璵撕心裂肺地大喊,狀若瘋癲,涕泗橫流。


    她的智力理解不了前因後果,隻能嚐試著展開雙臂,把周璵擁進自己冰冷的懷中。


    周璵還記得那一天,波斯人得到大朔的默許,攻打北狄攣骶王廷,燒了八百裏的營帳。


    而他就在王帳正中,四麵都是燃燒的烈火,母親怯怯地抱著他,眼尾掛著紫紅色的鮮血,像是兩道被詛咒了的眼淚。


    伊雅公主拍著兒子的後背:


    “不哭不哭……璵兒不哭……娘抱……不哭不哭……”


    大火點燃了一切,四麵皆是熊熊烈焰,周璵緊緊地抱著飲下毒酒的母親。


    他從未哭得這樣絕望,這樣縱情,這樣聲嘶力竭。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原來這人間,正是地獄嗎?


    周璵大放悲聲,不如他和母親,一同離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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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那杯鴆酒,苦不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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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周璵沒有死。


    周璵死在王帳,沒有任何意義,周泰不會放任任何一隻棋子,毫無意義地出局。


    若說伊雅公主的死,是為了挑起波斯和北狄之間的新仇舊恨;那麽周璵的死,就是大朔進攻北狄的理由。


    所以周璵沒有和母親一同死去。


    一群死士衝進了王帳,帶走了號啕不已的周璵。從此世上再無那位風雅清和的三殿下,隻有大朔天子手裏的一顆——


    小小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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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史書記載,攣骶邪向大朔借兵五日之後,數十個北狄饑民搶劫了三殿下周璵的車馬,把周璵及其仆從二十餘人,一並殺害於玉門關外。


    ……


    痛失皇嗣,家國受/辱!


    鴿派大臣緘口收聲,鷹派大臣群情激奮,永安帝順利地向北狄全麵宣戰。原本協助北狄攻打波斯的大朔軍隊,聞令瞬間調轉槍口——


    至此,“天子北伐”爆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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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將山記得自己見到周璵的最後一天。


    風沙漫天,衰草連綿。


    周璵的車駕被薄將山的兵馬,堵在了無人突經的小小棧道上。


    冰冷淒寒的鐵騎刀槍,圍堵著大朔皇子的車輦,後者顯得格外的孤弱可憐。


    在周泰的計劃裏,薄將山一眾,便是宣戰借口裏的,“北狄饑民”。


    薄將山淡淡地覷著周璵蒼白消瘦的麵龐,低低地笑了起來;少年將軍笑得嗓音嘶啞,笑得渾身發抖:


    “三殿下,害怕嗎?”


    “……”周璵自嘲地笑了一聲,“真不愧是父皇。”


    虎毒尚不食子。


    大朔天子,東陸帝王,果然是比虎狼還要狠毒的男人。


    “你也別得意。”周璵淡聲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遲早有一天,也會死在父皇的手上。”


    薄將山哈哈大笑:“——我又不是你!”


    “我生在泥沼裏,長在戰場上,知道自己命如草芥,賤如紙張,從不奢望,從不念想。”薄將山眸光陰冷,表情微笑,“周璵,你的胃口太大,你想要的太多,陛下都容不了你!”


    是以,你會死在周泰手上;


    是以,周泰會死在我手上!


    “我要的東西太多?”周璵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薄止,我畢其一生,隻想為母親養老送終,做個清閑本分的小王!!”


    我很貪心嗎?!


    我很貪心嗎?!!


    想和母親生活在一起,薄將山,我很貪心嗎,我很貪心嗎——?!!


    薄將山不笑了。


    薄將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宜妃娘娘已經死了:你卻想讓她活著。人死不能複生,注定你要恨陛下一輩子。”


    陛下怎麽可能容你?


    怎麽可能容得下一個對他懷著弑母之恨的皇子?


    ——這玉門關外,你非死不可!


    周璵雙目盡赤:“這是我母親!!!”


    薄將山厲聲斷喝:“這也是我母親——!!!”


    伊雅公主是你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


    你以為當時伊雅公主飲鴆自盡時,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隻有你一個麽?


    周璵,你以為,隻有你一個麽?


    ……母親不認得我,她根本不記得我。她不會吃我給的東西,也不會對我展開燦爛的笑容,更不會主動擁抱我。


    我才是、我才是、我才是被全世界遺忘的那一個!!!


    周璵,我薄將山,最嫉妒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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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將山記得周璵的死法,和母親一模一樣。


    “……”周璵端著白玉雙耳杯,晃了晃裏邊的鴆酒,“薇容知道麽?”


    薄將山默然不語。


    她當然不知道。


    ——但她必然會知道。


    她會知道玉門關外,發生了怎樣一場謀殺;她會知道親手賜周璵毒酒的,正是邊軍都尉薄將山。


    步練師不會恨周泰,也不敢恨周泰;她無處安放的仇恨,隻能轉嫁到薄將山的身上。


    “原來如此。”周璵見他不答,冷笑一聲,“——兄長,你也得不到她。”


    就算我死了,她也會恨你一輩子;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碰不到半分!


    薄將山淡淡地覷著他:“所以呢?”


    “她恨著我,也是心裏有我。”


    薄將山懶洋洋地張嘴,字字誅心,句句見血:


    “——而你死了,在她心裏,連半點塵埃也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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