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窈窈那個級別的輕功,整個步府的護院家丁都追不上,何況林慎一個沒功夫的。


    唉,這天寒地凍的晚上,窈窈能去哪裏呢?


    林慎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也不知她添衣服了沒有……


    他不敢驚動步練師。林慎自幼早慧,熟悉官場,這大明宮裏發生的事,他暗暗猜出了七八分;甚至步練師突然與薄將山交惡,這其中的原因,林慎也能猜出個三四分來。


    眼下正是步練師焦頭爛額的時候,怎麽好拿小兒女的吵嘴去煩她?


    加之步練師性情暴烈,教訓起女兒來絕不手軟。要是因為林慎一句刻薄話,惹得日後母女生了間隙,他林慎一頭撞死在步府也難辭其咎了。


    唉……


    林慎歎了口氣。


    ——他確實嫉妒窈窈,方才那句刻薄話,才會說得如此難聽。


    為什麽她可以父母雙全,出身顯貴?


    為什麽她不用寄人籬下,不用看人臉色,不用仰人鼻息?


    為什麽她每天都能活得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但這又不是窈窈的錯;他因為自己的不如意,去傷害一個全然無辜的女孩,又算是什麽道理呢?


    林慎愧疚不已,加快了腳步。


    林小公子在上京頗有名氣,畢竟是步練師培養的後輩,這裏頭隱隱就有和朝堂新秀沈逾卿較量的意思。林慎偶遇夜裏巡邏的金吾衛後,靠刷臉蹭了好一段的順風車,獨自一人鑽進了繁華綺麗的夜市裏。


    窈窈啊窈窈,你去哪裏了?


    ·


    ·


    眼下正值子時午夜,上京夜市人聲鼎沸,燈火連雲,千街錯繡。


    窈窈平日裏最愛念叨一家江湖酒肆,正位於上京臥龍江畔,夜市裏最高的樓閣頂端,四麵皆無樓梯攀附,好一個無天無地之所。


    這便是傳聞裏輕功高絕者才能夠進入的“下西樓”。


    彌天夜幕飄起了些零星小雨,被香煙暖霧卷裹兜起,像是一籠柔媚的輕紗,若隱若現地遮罩在高樓/身畔。


    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林慎作為一隻走地雞,正愁不知怎麽上去。


    猝地,滿耳箏琶之聲陡地一亂,又驀地回軌;似是夜市裏的琴師一同約好,共同錯了這一拍的弦。


    林慎莫名其妙地問路人:“這是怎麽了?”


    “——‘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哪。”路人笑眯眯道,“你看這動靜,就知道,是周公子來了呀。”


    周公子?


    林慎聽得一頭霧水,抬頭遠眺而去。


    隻見那臥龍江上,泊來一道小舟。


    琴音愀然空靈,悠遠禪意,像是大江的一聲滄桑的歎息。小舟順流而下,駛出飛渺煙雲,林慎這才看見一襲紅衣如火,在江風裏縹緲無定,仿佛謫仙降落世間。


    紅衣、古琴、孤舟、冷霧、寒江,共同譜成了一曲古意而雍豔的雅律。


    林慎驚道:


    “——窈窈?!”


    ·


    ·


    窈窈被人點了穴道,被迫“乖巧地”坐在船邊:


    若是眼神可以咬人,這個紅色的神經病,早被她嚼碎活吞了!


    窈窈怒道:“放開我!”


    紅衣人端坐船頭,淡然撫琴,聞言輕笑:


    “為什麽呢?”


    窈窈瞪眼:“……”


    她確實是想負氣出走的:但剛到巷頭,窈窈就後悔了,她要是這麽鬧,她老子娘非得氣出個好歹不可。


    所以窈窈灰溜溜地打道回府,沒成想——


    窈窈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男人:


    ——卻不料被這神經病截了胡!


    窈窈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來人暗中發難,動手奇快,窈窈居然連來人的長相都沒看清,就被打暈了;


    等窈窈醒過來,便是四麵江水,孤舟二人的情形。


    窈窈四肢動彈不得,隻能憤怒地齜著白牙,好比一條被踩著了尾巴的柴犬: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紅衣人正背對著她,一方漆黑長發如同懸瀑,發絲間墜著暗金絲縷白玉佩。


    窈窈心頭火起,這神經病一直在笑,根本沒停過!


    來人的聲音溫雅而醇厚,窈窈總覺得有些耳熟:


    “哦,你是誰呢?”


    “哈!”窈窈得意起來,“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敢綁架我!說出來嚇死你,我娘可是——”


    紅衣人笑著接口:“監國大公步練師。”


    窈窈:“……”


    窈窈噎了噎:“你、你知道你還問我?”


    “是你太蠢了,”紅衣人笑著指出,“我剛剛,並不是,疑問句。”


    ——是反問句。


    窈窈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大大咧咧地嘁了一聲:


    “媽/的,搞這麽複雜幹什麽,合著你就是想罵我唄!”


    紅衣人:“……”


    饒是紅衣人巧舌如簧,也被窈窈噎了一下:“……你說得對。”


    窈窈得意了:“哼哼!”


    紅衣人:“……”


    薄將山和步練師怎麽會生出你個二百五來。


    “你是誰?”窈窈烏溜溜的眼睛轉了一圈,“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怎麽還敢綁架我?”


    “按輩分……”


    紅衣人頓了頓,笑著回頭:


    “——你該叫我二叔。”


    ·


    ·


    窈窈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男人眉若刀鋒,鼻似折劍,五官端正,俊美無儔。


    ——這長相簡直跟她爹一模一樣!!!


    不不不……首先發色就不對,她爹可是上京出了名的白毛男;其次是氣質神態,若說薄將山是馬背上的王侯,那麽此人便是草廬裏的君子。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這是我二叔?


    我那狗爹竟然還有兄弟麽?


    “二叔?”窈窈舌頭都捋不利索了,“那,那你是薄……”


    “我不姓薄。”男人淡淡地打斷她,“我姓周,名璵 ,字雲容。”


    我是周璵。


    ·


    ·


    窈窈歪了歪頭,表情茫然,陡地“啊——”了一聲,似乎是明白了什麽大道理:


    “我懂了!”


    周璵溫和地笑道:“你懂什麽了?”


    “我懂了,我懂了,”窈窈恍然大悟,“你們不是一個爹!!!”


    所以才不同姓!


    窈窈得意地想:我真聰明!


    周璵的笑容出現了裂痕:“……”


    周璵強自笑道:“你還真聰明。”


    窈窈得意地搖頭晃腦:“哪裏哪裏。”


    周璵:“……”


    周璵默默扭過頭去,不想和這個二百五說話。


    周璵閉嘴了,窈窈可不肯閉嘴:


    “你既然是我二叔,你為何要綁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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