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練師赤腳站在地上,理直氣壯地攤開手,仿佛地主婆壓榨長工,薄將山認命地低頭給她換好衣裳。


    薄將山的手指壓了壓步練師的鎖骨:“嘖,瘦了,怪不得剛才硌了我一記。”


    “你也是。”步練師低聲道,“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打仗在外,安危都成問題,哪來的好好吃飯?


    薄將山短促地笑了一聲,倒是沒接步練師的話:“回上京,我請你去釣魚台吃飯。”


    釣魚台是上京最好的菜館。步練師聽了也沒生出幾分向往,反倒挑剔起薄將山的寒酸來:“你居然帶我去外麵吃?”


    薄將山:“……”失禮。


    兩人出身懸殊,看法不同。步練師在周泰身邊長大,什麽山珍海味沒見過,釣魚台就是食堂一般的存在。


    薄將山感歎了一句萬惡的官僚,捧著步練師的臉道:“我夫人是想去吃什麽?”


    步練師眼睛一亮:“聽說上京有一家江湖酒肆,非輕功高絕者不能進……”


    薄將山殘忍地揭穿:“薇容,你那點功夫,是絕對上不去的。”


    “我作弊,”步練師踩他腳,“你抱我上去,四舍五入也是我上去了。”


    “……”薄將山聞言扶額,這個法子絕對不行,但是他可以私下去跟老板通融,“薇容,其實那家也不是很好吃……”


    步練師:“我不。”


    薄將山:“……好好好,去去去。”


    二比一敗北。


    ·


    ·


    “不對,”步練師幡然醒悟,“我是問你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薄將山突然道:“薇容,紅豆死了。”


    步練師一靜,睜大了眼睛,偏頭看著他。


    薄將山握過她的手。步練師骨相標致,肩頭平削,手臂纖長,薄將山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肩頭:“這裏是子母火炮爆/炸的位置。”


    他手指往下移了半寸:“這裏是我。”


    步練師驚悚地睜大了眼睛,仿佛已有火藥味撲進了她的鼻腔。薄將山神色疲憊又淡漠,不知是麻木了還是看淡了:


    “是紅豆……紅豆救了我。”


    千鈞一發之際,紅豆飛身而起,一掌將薄將山推了出去……硝煙爆散,塵沙飛濺,薄將山抬起臉來,正好對上了紅豆的眼睛。


    黑/火/藥直接炸去了紅豆的下半身。多麽漂亮的姑娘啊,如今隻有半截兒躺在黃沙裏,像是一碗打碎了的紅湯。


    薄將山看得分明,紅豆臉上有笑意。


    她笑了。


    她為什麽會笑?


    ——是覺得自己還清了恩情,再也不用對不起他了嗎?


    步練師沉默半晌,末了輕聲道:“要好好重恤她的家人。”


    薄將山搖頭:“她沒有家人了。”


    竇家早已滿門抄斬,紅豆哪裏還有家人。


    步練師靜了片刻:“薄止,我其實,有一個看法,但一直沒和你說……”


    薄將山抬起眼睛來。


    “……”步練師看著他,“這隻是我作為女人,毫無道理的直覺……”


    “紅豆姑娘,其實是,喜歡你的。”


    薄將山怔愣半晌,久久無言。


    都沒有意義了。


    再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


    ·


    在長樂十六年,安息府叛國,在將士的拚死護衛下,薄將山得以殺出生天。


    為了躲避追殺,薄將山身邊的影侍,獻上了自己的頭顱。


    由此,薄將山假死,北狄人把影侍頭顱懸於城門,一路攻向上京。


    步練師輕聲問:“死了多少人?”


    薄將山笑了一聲:“你該問活了多少人。”


    步練師主動鑽進他懷裏,用力地抱緊了薄將山,悶悶地嗯了一聲。


    “西北被北狄控製了,我一聲張就是死。”薄將山撫摸著步練師的長發,“西北戰線犬牙交錯,我判斷定有不少殘兵剩勇,和我一樣流離在外……”


    步練師會意道:“所以你這些年,就是把這些人,收集起來 ?”


    薄將山低頭親吻她的眉心:


    “這些人可是從地府裏爬來的惡鬼,對北狄懷著血淋淋的仇恨,是最好的反擊力量。”


    步練師悶悶道:“那你是如何與周琛會師的?”


    薄將山動了動,步練師抬起頭,看見他拿著一枚令牌。


    步練師奇道:“這是……”


    “這是回亓那族的‘拜火令’。”薄將山用亓那古語重複了一遍,“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母親是胡人軍伎?”


    步練師驚道:“大家說她是北狄女……”


    “確實如此。”薄將山點頭道,“當年關西邊軍討伐草原,其中驅逐的草原部落,最大的便是‘回亓那’。”


    步練師聽懂了:“她是回亓那的……”


    薄將山笑著糾正她:“——母親是郡主的女奴。”


    “這說不通,”步練師坐起身來,“北狄女……呃,你母親,她明明可以用這個令牌,去換更好的生活……”


    薄將山搖頭道:“草原女子剛烈堅忍,信守承諾。回亓那郡主命令她,要把這個拜火令,交給合適的人。”


    而不是去換一個體麵的身份。


    步練師一肅。


    “我用拜火令,召來了回亓那人。”薄將山繼續道,“他們告訴了我,亓那皇陵,就在亓那古城之下。”


    步練師明白了,他是想以皇陵裏的財寶,去籌集反擊的軍資——結果遇到了周琛和戚小將軍他們,這才聯合在了一處,共同謀劃反擊的時刻。


    “誒,”步練師突然想到,“回亓那人知道你想動祖產,還不得把你活吃了?”


    薄將山正色道:“——回亓那大族長除外。”


    我就是大族長!


    步練師:“……”


    原來權勢迫人這道理,在哪兒都行得通。


    ·


    ·


    西北大軍抵達上京時,已是草長鶯飛的好時節。


    薄將山邁入步府時,見一眾丫鬟婆子訕訕,院中的小丫頭渾身是泥,拿著柄小木劍,眼神不善地盯著薄將山。


    小丫頭麵相肖了步練師七分,冷豔而端正,又稍顯刻薄。她生著一頭亂蓬蓬的白發,潦草地紮成三股辮,其上還沾著些泥漿,——看來是沒少上房揭瓦。


    薄將山愣住了:“這位小女俠是……”


    步練師冷冷地抄著手臂:“你女兒。”


    我可沒有泥猴的基因!


    薄將山心裏默默腹誹:我也沒有,我覺得是後天教育導致的——一個猜想,不一定對。


    “窈窈,”步練師一指薄將山,“你爹,叫爹。”


    窈窈麵色漠然,眸光暗沉,看著薄將山,似笑非笑地嗬了一聲。


    薄將山:“……”


    ——原來我擺出這副表情的時候這麽欠揍嗎?


    “嘶,薇容,”薄將山摸了摸鼻子,“我覺得她想捅死我。”


    步練師陽光燦爛地拍了拍他的肩:“自信點。”


    ——她就是想捅死你呢!


    薄將山:“……”


    ·


    ·


    不得不說薄將山收買人心的本事一流。


    西北大捷,班師回朝,上京忙成了一鍋粥,步練師剛喝了一碗茶,就得去書房寫冊子準備上書。


    薄將山此次“死而複生”,更是一堆破事連天,但他顯然發揮了絕佳的時間管理,每天都會抽出時間摸進步府,和女兒培養一下並不存在的感情。


    窈窈翻了個白眼,小仙女才不理他。


    三天之後。


    窈窈親熱道:“爹爹!窈窈要騎馬馬!”


    步練師目瞪口呆了半晌:“……”


    薄將山臉色淡然,表情微笑,示意步練師不要如此大驚小怪,你又不是第一天見識到你男人蠱惑人心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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