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安排好暗衛將周海和玉璽送去上京後,他便馬不停蹄的回來了。


    “行行行,我不懂。”宋柯良白了他一眼,見他臉上連春色都掩不住的倦意, 也不在與他廢話,開門見山道:“那你此番前去, 可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了。”


    “自然。”顧三郎輕笑, “先皇多疑且喜怒無常,這些年來,做了不少荒唐事,周海侍候他多年, 自是曉得不少,而且……他是蕭錦阡的人。”


    “蕭錦阡?”宋柯良一臉不可置信,“那他拿到玉璽,為何不第一時間去找蕭錦阡?”


    宋柯良問完這話,才驟然回過神來。


    是啊,先帝之前也隻是懷疑顧琬琰會逼宮,若周海在拿到玉璽的第一時間便投奔蕭錦阡,怕是還沒走到阡王府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至於說後來,蕭錦帆在顧琬琰的支持下登基,阡王被軟禁上京,連兵權都被奪了。蕭錦帆發現玉璽是假的,自然會盯上先帝最看好的阡王,審時度勢,他也知道該怎麽做。


    與其去冒這個險,還不如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


    “所以說,南蠻內奸一事,阡王也有摻和?”


    “是。”顧三郎閉了閉眼,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慘烈悲壯的一幕。


    他們為大順效力,守衛疆土,結果呢?


    最狠的一刀,是他們的君主和君主最看好的皇子捅的。


    顧琬琰自小在軍營長大,知道有殺戮就有死亡,對生死很是看淡。可這事都過去四年了,每每提起,他還是會流露出悲愴的神情,可想而知這事對他刺激有多大。


    “好了,過去的事便過去吧,總要向前看。” 宋柯良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找到了周海,也算是慰藉了眾將士的在天之靈,給他們報了仇。”


    “慰藉嗎?”顧三郎嗤笑一聲。


    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已經死了,雖然不算是安享晚年,但皇上為了慰大臣固政權,也沒怎麽他,再反觀那些將士……


    為了皇家體麵,天家威嚴,有些事情,就隻能爛在肚子裏。就連史書記載,也隻是寥寥幾筆的輕描淡寫。


    慰藉,如何慰藉,拿什麽慰藉?


    顧三郎隻覺得心中憋悶不已,為了那些枉死的將士,為了他也是皇族的身份。


    沈楠沒等到顧三郎,晚飯是自己一個人吃的,宋柯良還給她找了個婢女來,說是供她差遣。


    沈楠到底是現代人,再加上本已經給她安排了照顧起居的丫頭,謝過知府大人的好意後便婉拒了,倒是把她們帶來的地龍留下了。


    在顧家時有火炕有壁爐,如今驟然沒了,冰涼的床板還真讓她不適應。


    “那沈娘子早些歇息,我們就不做打擾了。”帶人來的嬤嬤見沈楠說不通,也不繼續廢口舌,帶著那小丫頭走了。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天已然黑了也不見顧三郎的身影,沈楠再次關上門,躺回到床上,裹緊被子。


    兩個地龍裏火燒的正旺,時不時有小丫頭進來添火,被窩裏暖烘烘的,沈楠本打算等顧三郎回來,結果迷瞪著就睡過去了。


    次日清晨,沈楠睜開眼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


    “呼……”她一骨碌翻起身,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外頭一眼。


    她雖然不認床,但也不至於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睡得這麽沉啊。


    而且她今天還有正事要忙。


    迅速起身下床穿好鞋,從包袱裏找出一件衣服套上,倉促間,她一腳踢到了床頭的案幾。


    “娘子醒了。”外頭的人聽見屋裏的動靜,推開門進來,見她那慌慌張張的樣子,抿著唇笑了笑。


    “娘子不必著急,顧書吏說了,娘子可以慢慢吃過早飯再過去。”


    “他來過?”沈楠挑眉。


    “顧書吏昨晚就來了,今早才走的。”


    “哦。”沈楠點點頭,怪不得她睡得那樣沉,原來是他在身邊。


    “顧書吏也是方才才走的,他還特地叮囑奴婢,說要讓娘子睡到自然醒,叫我不要打擾。”


    “啊?”沈楠有些尷尬地撓撓頭。想起那人昨日說她是座上賓,如今,倒是坐實了這一身份。


    “對了,你應該是知府府的丫鬟吧,怎會聽顧書吏的話?”沈楠接過她手裏的帕子開始洗漱。


    府衙內的侍從都是知府的人,顧三郎隻是一個小小書吏,應該是差遣不動這些人的。可問題是他不但差遣了,這小丫頭字裏行間還透露著對他的敬重。


    不應該啊。


    “奴婢確實是知府府的丫鬟,知府大人看中顧書吏,連帶著我們也……”


    也什麽小丫頭沒說,但沈楠卻明白。人嘛,最擅長的就是看人下菜,知府看重顧三郎,他們也就跟著敬重,倒是沒毛病。


    洗漱完畢後,沈楠匆匆吃了早飯,便跟著唐青去了大廳。


    還未進門,她就聽見裏頭吵吵嚷嚷的,偶爾傳出來幾聲咳嗽,隨即有吼著嗓子說話,熱鬧的不行。


    “沈娘子,請。”唐青替她掀開了門簾。


    屋裏的景象映入眼簾,沈楠沒看見顧三郎,卻一眼瞧見了那個戴銀質麵具的男人,在人群中很是紮眼。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輕輕朝自己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沈楠也朝他點了點頭,隨即移開了眼。


    “沈娘子來了。”宋柯良見她來了,笑著跟她打招呼。


    和他攀談的眾人聞言,也紛紛轉過頭來瞧這被知府大人稱讚不已的沈娘子是個何方神聖,然後……


    他們看見了一個一身青衫,眉目如畫,嬌滴滴的小姑娘。


    這樣子,瞧著就是個鄰家女娃,能有啥厲害的。


    “知府大人,這就是你說的帶著靠山屯脫貧致富的沈娘子?”卅州知州一臉你他麽在逗我的表情。


    別說他,在座之人就沒有一個不懷疑的。


    本來聽說對方說個女子的時候他們挺懷疑了,畢竟在大順,男子才是地裏的主力軍,但想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一人家真的經驗豐富也就勉強接受了。


    但她們想著這人怎麽也該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婦,結果嘞…居然是個小丫頭。


    看這年紀也就十八九歲,就她著手種過的天,怕是都沒有他們吃過的鹽多吧。


    “就是啊知府大人,你別是弄錯了!”


    “一個小女娃,還要教我們怎麽種田,這要是傳出去了,我們把式的麵子往哪裏擱?”


    “可不是,我們種地多年都不敢稱一句精通,她一個小女娃會個啥。”


    眾人或懷疑,或質問,吵吵嚷嚷的聲音幾乎要把房頂掀翻,宋柯良也不說話,隻是眯著眼睛靜靜地等著,就跟上課前老師的死亡凝視一般。


    果然,眾人似是感受到了知府大人和巡撫大人的不快,不一會兒,嚷鬧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終歸於平靜。


    “都說完了?”宋柯良淡淡啟唇。


    下麵的人都埋著頭不說話,但從眼裏還能看出對沈楠的不信任。


    宋柯良也懶得理他們,對沈楠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到前麵坐。


    椅子是一長溜的那種,沈楠坐在主位下首的第一個,可見知府大人對她的看中。


    “諸位身為讀書人,應該知道何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如今看人家年紀小就肆意質疑,未免太沒有君子風度了。”


    在座的知州知縣在自己所管轄的地方是父母官,但在知府大人麵前,都是下屬,雖然都覺得自己的懷疑很合理,但到底是沒再說話。


    至於那些把式,都是平民老百姓,見自己知州(縣)都不說話,也都乖乖地閉了嘴。


    見他們都安靜下來了,宋柯良又囑咐了一番,便將地方交給了沈楠。


    沈楠也不怯場,在現代的時候她沒少做報告、策劃,最基本的控場能力還是有的,更何況她又不是說瞎話,雖然她不怎麽懂種田,可小九懂啊。


    不來虛的,沈楠一上來就直逼問題所在,以雲陽府整體農業存在的問題出發,然後劃地區分而論之。


    一番話下來,在場的人就沒有一個不驚訝不震撼的,原來種個田還有這麽多學問,原來陰坡陽坡,隻要種對了作物,一樣可以收成滿滿,原來一塊地還能以帶田的形式存在,種兩種作物。


    眾人覺得,自己恍惚又回到了學生時代,聽了“夫子”的一番話,隻覺得自己學識粗陋,覺得受益匪淺。


    此時,誰還敢說自己是把式,誰還敢嘲諷沈楠隻是個乳臭未幹的丫頭片子。


    “沈娘子,那按你這般說,種玉米留出的空行裏種小麥,到時候玉米長大,豈不是會遮了小麥的陽光,那個時候小麥正是抽穗開花的時間,豈不是得不償失?”


    同各州縣知縣,知州來的,還有各州縣公認的把式,也就是當地種田的一把手。侍弄了多年土地,對地裏的事情了解頗深,提出的問題也比較犀利,直逼要害。


    “這位大叔有所不知,其實玉米和小麥的生長和播種時間並不相同。”沈楠笑著應答,溫婉的聲音猶如春日暖陽,“小麥下地早,出芽早,生長周期也短,玉米下地晚,生長周期長,就算是到了小麥收割的階段,玉米的高度也不過隻將將和小麥齊平,並不會影響什麽。”


    “而且,一塊地不止可以二帶,還可以三帶,在小麥抽穗之際種上胡蘿卜,收獲之際胡蘿卜也才一指長。”而且帶田空隙都大,也可以確保胡蘿卜光照充足。


    “可是當真?”一群老把式一聽,眼睛立刻亮晶晶,絲毫沒了最初對沈楠的輕視和不信任,“那每年這麽種,產量豈不是翻翻。”


    “也不可過多,土地也有休眠期,要輪耕輪種,才能確保土地肥力能夠跟得上。”古代用的都是人工廢料,比不上現代的花費肥力高,若是年年這麽種,怕土地負擔不起。


    要走可持續發展道路,可不能瞻前不顧後。


    “沈娘子,那……”一群人聞言,又開始吵吵嚷嚷地問別的問題,好好的一個教學課,生生變成了研討會。


    門口處,顧琬琰看著上麵容貌俏麗,麵對眾人疑問能侃侃而談,不卑不亢的沈楠,麵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揚。


    “弟妹還真是有兩把刷子。”宋柯良讚歎,她說的有些東西,他走南闖北多年,都從未聽說過。


    明明隻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子,此時卻給人感覺像個研究種田多年的老學究。其實細想起來,沈楠讓人驚訝的地方遠不止於此,她的商業頭腦,她的辦學理念,每一樣,都讓人在覺得不可思議的情況下生出信服來。


    因為知道,她說到便能做到。


    “那是自然。” 顧琬琰與有榮焉地說。


    又不是說你,你自豪個屁。


    見對方連個眼神都沒賞自己,語氣裏卻是掩不住的驕傲,宋柯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裏腹誹道。


    一場討論酣暢淋漓,雖然理論層麵的東西都是小九給的,但看著這些人對自己的崇拜,沈楠的虛榮心還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但她也知道,紙上談兵終究不是個事兒,最好的還是要實地考察,因地製宜才能得出最好的種植方式。


    對,找個時間要和知府和巡撫大人商量下這事兒,想來他們也不會拒絕。


    這般想著,沈楠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到門口,卻發現宋柯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隻剩下巡撫大人還在那兒。


    隻是,他看她的那個眼神……


    沈楠皺了皺眉。


    那個眼神不是和眾人一樣的孺慕之情,而是愛慕,或者說,是男子對女子的愛戀和占有。


    雖然那個眼神在觸及到她的時候便轉瞬即逝,但還是被她眼尖的捕捉到了。


    而可怕的是,她在那一瞬,恍惚以為對麵站的人是顧三郎,畢竟兩個人的身形實在是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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