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硯愣了下,沒想到,時歡會在這個時候,問他這個問題。


    他下意識想將頭偏開,卻被時歡用雙手捧著臉,時歡固執望著他,想要一個答案:“告訴我,你真的一點都沒喜歡過我麽?!”


    傅景硯動不了。


    他被繩子綁住的手,用力攥了攥,而後鬆開。然後,他道:“沒有。”


    時歡臉上的期待,瞬間落了下去。


    她肩膀往下踏了踏,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頹廢了不少,但卻仍鼓著勇氣問:“那你願不願意娶我?!”


    傅景硯懷疑他聽錯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問你,願不願意娶我!”時歡又重複了一遍,她竭力笑笑:“你要是娶了我,我就是你的遺孀,你死之後,我可以給你收屍,以後每到清明中元節的時候,我也會給你燒紙錢的,而且我……”


    “時歡,別鬧了!”


    傅景硯沉著臉,打斷時歡的話。


    如今他已是將死之人,拿什麽娶她!


    時歡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將腦袋垂下來。


    她今日穿著一襲大紅嫁衣,頭上並未戴冠,而是戴了一套紅寶石的頭麵。


    這套頭麵,是她及笄時,傅景硯送給她的那一套。


    有人看不下去了,在旁道:“十殿下,小沈大人,時辰差不多了!”


    沈琢沒答話,傅嵐清笑眯眯看向那個官員,問:“要不,我把這個監斬官給你坐!”


    那官員嚇的連連告饒,不敢再說話了。


    時歡隻失落了一會兒,很快她便整理好了情緒。


    她重新又抬起頭來,吸了吸鼻子,然後掀開食盒,倒了兩杯酒,遞了過去:“王爺,昔年你受我父親之托,照顧我多年,今日我備了杯薄酒為你踐行。”


    傅景硯盯著時歡看了片刻,就著她的手,將那杯酒喝了。


    而時歡也端起另外一杯,一飲而盡過後,她扔了酒杯,抬手摸著傅景硯的眉骨,目光沿著他的臉,繾綣深情滑過,像是要將他記到骨子裏一樣。


    傅景硯眼皮猛地一跳。


    他心下沒來由湧起一股恐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時歡猛地嘔出一口血,整個人身子晃了晃,可卻被她控製住了,並沒有倒向傅景硯。


    站在台下的戚如翡和被祁明月,也被這個變故驚到了。


    今天她們帶時歡來之前,時歡再三保證,說她隻是想為傅景硯踐行而已。


    “時歡!時歡!”


    傅景硯匍匐著往時歡跟前去,時歡單手撐在地上,望著他,喃喃道:“爹爹和娘不在了,現在你也要走了,我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活在這個世上,所以啊,我先走一步。隻是,隻是你到死,都不肯娶我,說明你真的不愛我……”


    時歡淒慘笑笑,唇角的血不斷往外滲,她氣若遊絲道:“是我強求了,但是傅景硯,如果有下輩子,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就別對我那麽好了,我,我怕我會再次愛、愛、愛……”


    話沒說完,時歡便已栽了下去,永遠闔上眼睛。


    遲來一步的祁明月和戚如翡,瞬間被釘在原地。


    沈琢三步並作兩步到戚如翡身側,半攬住她。傅景硯發瘋似的叫著時歡的名字,匍匐在她身邊,訴說著未曾宣之於口的傾慕之意,可是時歡卻再也聽不見了。


    傅景硯行刑這日,寄居在王府七年的時歡,在刑台一襲嫁衣為其殉情這事,不過短短半日,便傳遍了整個華京,坊間說什麽的都有,但兩位當事人已死,旁人說什麽也都無關痛癢了。


    他們兩人的身後事,是戚如翡他們一手操辦的。


    傅景硯在臨刑前,央求他們,待他死後,讓他們將他與時歡以夫妻之名合葬在一起,最終沈琢他們也遂了兩人的心願,為兩人選了一處風景極佳的地方。


    將他們安葬好之後,戚如翡和沈琢剛回戚家,孟辛便進來道:“公子,二公子來了,說是想跟您單獨聊聊。”


    沈琢前腳剛去見沈瑜,後腳常勝和戚子忱就回來。


    他們已經從兵部拿到了那些士兵遺孀的地址,也將銀子給他們分了,末了,常勝又問:“現在事情辦完了,咱們什麽時候回葉城?!”


    戚子忱愣了下:“阿翡,你還要回去嗎?!”


    “我……”


    戚如翡剛起了個話頭,就被常勝搶了先:“你在說什麽屁話!我們來華京隻是為了替將軍洗刷冤屈,現在將軍的冤屈洗清了,當然要回去啊!”


    “可是,阿翡跟沈琢之間……”


    “那小子不是已經被阿翡休了嗎?!”


    戚子忱:“……”


    常勝見戚如翡表情不太對。


    他眼睛立刻眯了起來:“阿翡,難不成你還想同一個坑裏摔兩次?!”


    “當然不會!”戚如翡立刻抬頭,底氣不足道:“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們盡快就出發。”


    常勝得了這話,半信半疑走了。


    “阿翡,你……”


    戚子忱想說什麽,但見戚如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最終將話又咽了回去。


    沈琢回來時,便見戚如翡坐在窗邊出神。


    他走過去,拉住戚如翡的手,問:“怎麽了?”


    “沒事,”戚如翡回過神來,問:“沈瑜找你幹什麽?!”


    “向我道歉,以及讓我們搬回相府去住。”沈琢這兩天有些累,說話間,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閉眸將腦袋枕在戚如翡肩上,問:“是阿翡告訴他始末的?”


    戚如翡嗯了聲,望著窗外的花草,心裏卻在思索,要跟沈琢怎麽說。


    自從沈琢身世被爆出來之後,除了相府比較激動之外,其餘所有人好像都很平靜,一切都維持著現狀。


    沈琢靠著戚如翡,都快要睡著的時候,冷不丁就聽戚如翡道:“沈琢,我明天要回葉城了。”


    沈琢瞬間困意全消,他倏忽間坐直了身體。


    然後,他看著戚如翡:“這麽著急?!”


    戚如翡點了點頭。


    氣氛突然就凝滯下來了,沈琢沒想到,戚如翡會走的這麽匆忙,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道:“我去給你準備路上用的東西。”


    說完,便出去了。


    而沈琢這一出去,一晚上都沒回來。


    戚如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一直沒睡好,直到天剛蒙蒙亮時,院外才傳來動靜,她立刻披衣起來,看到大包小包進來的沈琢時,戚如翡臉都綠了。


    “這些是什麽?!”


    孟辛為獻殷勤,搶著答:“這都是公子給夫人您準備路上用的東西,我跟公子倆跑了一晚上呢!”


    戚如翡簡直想將那一把東西,甩到沈琢臉上,但瞧著沈琢眼圈烏黑的模樣,她索性眼不見為淨,直接轉過身,怒氣衝衝進了內室。


    沈琢一時有些懵,沒反應過來。


    在戚家吃過早飯之後,沈琢和戚如翡便走了。


    戚平川夫婦,隻當他們是回相府,便也沒往心上放,隻有戚子忱知道,戚如翡今天要回葉城了,便跟著馬車一起送戚如翡出城。


    一路上,戚如翡臉都要掉地上了,沈琢卻像沒瞧見一樣,絮絮叨叨同戚如翡說著,給她準備的東西。


    戚如翡不厭其煩,馬車剛到城門口,她就將沈琢一腳踹了下去。


    沈琢扶著腰剛站穩,戚如翡就掀開簾子,強壓著怒氣,衝戚子忱道:“兄長,就送到這裏吧,後會有期。”


    然後,刮了沈琢一眼,便讓常勝駕著馬車走了。


    常勝是個一根筋的人,聽到戚如翡這麽說,當即鞭子一抽,馬立刻躥了出去。


    戚子忱焦急衝沈琢道:“你當真肯放她走啊!”


    “兄長又不是不知道,阿翡不屬於華京。”話是這麽說,但戚如翡的馬車都走遠了,沈琢的眼神卻一直沒收回來。


    戚子忱歎了口氣,他如何不知道,沈琢這麽做的原因。


    雖然傅景硯死了,皇家暫時太平了,可這太平隻是表麵上的,內裏究竟有沒有波濤洶湧,還尚未可知,沈琢怕有什麽變故,這才放戚如翡走的。


    在戚如翡走的第二天,昭和帝強撐著病體上朝。


    朝臣們都顧忌著昭和帝還在生病,也都挑些好事說,一向劍拔弩張的早朝,難得其樂融融,昭和帝懶得聽他們拍馬屁,便示意大監喊,“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卻不想,大監剛喊完,沈琢就站了出來。


    他抱著笏板,說三皇子和六皇子,以及傅景硯謀逆等事,皆是因為太子未立,便當眾奏請,讓昭和帝盡早立下太子。


    而如今,昭和帝膝下,僅剩兩位康健的皇子。


    八皇子早早就上了折子,乞求陛下允許他去就藩,若要立太子,便隻能立傅嵐清了。


    朝臣們一琢磨,反正這太子之位,遲早都是傅嵐清的,倒不如今日,也跟著沈琢出一份力。


    一時間,朝中穿紅著紫的朝臣們,紛紛跪了下去,齊齊附和沈琢,奏請立傅嵐清為太子。


    昭和帝氣的臉色鐵青,隻扔了句,“此事稍後再議”,便揚長去了。


    早朝散後,朝臣們抱著笏板,三三兩兩結伴往外走時,大監過來道:“陛下請小沈大人去趟禦書房。”


    昭和帝要召見他,這是沈琢意料之中的事。


    他跟著大監進去時,禦書房內靜悄悄的,昭和帝已經換了身常服,正坐在案幾後養神,一向殺伐果斷的帝王,經過親子互相殘殺,兄弟背叛之後,肉眼可見變得蒼老起來了。


    沈琢行禮道:“臣沈琢,參見陛下。”


    昭和帝聞言,睜開眼睛,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沈琢。


    這是他跟薑離的兒子。


    薑離活著的時候,費盡心思瞞著他。後來薑離死了,他知道時,沈琢已被送去了川梨。


    昭和帝盯著沈琢,看了好一會兒,才道:“起來吧。”


    沈琢依言站起來,就聽昭和帝又問:“沈琢,你可知罪?!”


    “臣不知道,臣何罪之有?!”


    沈琢站的筆直,不卑不亢答。


    殿內沉寂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一道歎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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