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檀突然鼻子一酸,眼眶立馬就紅了。謝歧見她神情異樣,笑意蕩然無存,皺了皺眉頭快步走過去。


    第45章


    謝歧凝眸問她:“怎的了?”


    他不問還好,問出聲沈玉檀愈發忍不住了,想著謝歧受過的罪,淚水看著就要簌簌往下掉。


    謝歧眉頭皺得更深,手足無措擦去她臉上掛著的淚珠,沉著臉抬腳就要往屋裏走。


    沈玉檀知道他誤會了,忙拉住他道:“不必擔心,事都辦妥當了。”她雖克製著,說話卻仍囔聲囔氣的,“我們回府吧。”


    “好。”謝歧見她這副模樣,心疼地要命,緊了緊她身上的衣物,嫌不夠似的,又脫了自己一層外衣給沈玉檀披上,這才抱著她飛上牆頭出了趙府。


    沈玉檀覺著自己近來愈發嬌氣了,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也要掉幾滴眼淚,但想到自己是心疼謝歧才哭的,立馬又覺得合乎情理。她趴在謝歧背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再抬眸發現並不是回府的路。


    沈玉檀咦了一聲,轉過頭看他,正巧謝歧停下腳步,來到一處客棧。


    “不回府?”她從謝歧懷裏下來,兩人手挽著手,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謝歧牽著她的手往裏走:“先不回去,隨我過來。”


    這間客棧算是謝歧的暗樁,夥計輕車熟路將二人帶到後院,裏麵圍了一個馬圈,謝歧挑了一匹高頭大馬出來,衝她招了招手。


    沈玉檀始終對騎馬心有餘悸,看著謝歧翻身上馬,磨磨蹭蹭了好一會才挨到他旁邊。


    謝歧淡淡一笑,伸手將她拉上馬背,將人穩穩當當護在懷裏。一手圈著她的腰身,另一手遞給她韁繩,“這匹馬溫順,不必害怕,試試?”


    沈玉檀半信半疑接過韁繩,謝歧調整好她握繩的姿勢,在她耳邊說了一聲“坐穩了”,輕夾馬腹,駿馬便飛奔起來。


    沈玉檀坐在馬上隻慌張了片刻,也不知是因為有謝歧護著心裏安生,還是逐漸摸索出來了點門路,開始學著他的模樣縱馬馳騁。


    呼嘯的風掠過耳邊,四周景色變換應接不暇。沈玉檀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也不知要去往何處。但想到身後緊緊挨著謝歧,感受到他的溫度。她就覺著去哪都好,去哪都有他陪著。


    沈玉檀又駕馬走了一段路程,兩道的景象從長街商鋪變成一望無際的原野,漸漸蔥鬱的樹木多了起來。她感覺出他們走的是上坡路,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多,路也越來越崎嶇,等馬匹實在上不去了,沈玉檀也認出來這是哪。


    腳邊不遠處水流汨汨往低處流動,水流從山頂上下來匯聚成一條小溪,上輩子在普渡寺的那些時日,沈玉檀常常要自己從山上下來挑水。後來救下謝歧後,每日替他處理傷口換藥,往往多挑一桶水回去。


    等謝歧把傷口養好了,不知怎麽發覺了這件事,便夜裏趁眾人歇息了溜去山下,等她清早醒了一看,院子裏滿滿當當放了兩木桶水。


    回想起這些細微的小事,沈玉檀心裏甜滋滋的。抬頭望謝歧,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總之也是唇畔帶笑。


    謝歧牽過她的手,仰頭望了眼山頂,遲疑了一會開口問她:“可想上去看看?”


    當初她是被李淑算計得在趙府待不下去了,才安頓在普渡寺勉強度日。那時荊州方家被抄家,經曆人世間生死離別,成日鬱鬱寡歡,活著如同行屍走肉。謝歧不確信她是否避諱這段過往,故而才試探著問她,一旦她有半分不願,他就立刻帶她離開。


    沈玉檀看著他,眼眸裏未露出一點苦楚,反而是滿到要溢出來的柔情,順從地點了點頭。


    謝歧不自覺鬆了一口氣,兩人相攜著往山上爬。山路並不遠,隻是夜裏漆黑一片,看不清腳底下的坑坑窪窪。


    沈玉檀被腳下凸出的石頭絆了三回,心有餘悸地攥著謝歧的手。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謝歧夜裏也比別人看的清楚,任由她往自己身上靠,甚至貪戀地環住了她的腰。行到半山腰,沈玉檀已然氣喘籲籲,謝歧笑了笑,直接將她扛起來,健步如飛登上山頂。


    古樸莊重的寺廟隱在夜色裏,隻有寺門牌匾上“普渡寺”三個字泛著金光。此時寺門已關,兩人繞遠從矮牆翻進去,心照不宣來到一處小院。


    普渡寺求簽拜佛靈驗,聲明遠播,每日前來的人不計其數,其中不乏京城的達官顯貴。廟裏空著的院子本是給施主們歇腳留宿的,但因這院子偏僻無人造訪,沈玉檀當初來時便選了這麽個地方。


    謝歧推開朽敗的木門,有隻野貓蹭地躥出來,房簷簌簌落下一層灰塵。沈玉檀跟在後頭迎麵兜了一頭。


    沈玉檀:“……”


    謝歧停下腳步轉頭看到她的模樣,沒忍住笑出聲來,後知後覺才瞧她神色。


    沈玉檀頂著一頭塵土和蜘蛛網投過來幽怨的目光,謝歧咳了一聲,掏出帕子就近擦幹淨一個凳子,拉過她坐下,挽起袖子開始扒拉她的頭發。


    她的頭發盡數散開,烏黑濃密,謝歧理幹淨了灰塵,蜘蛛網卻纏在發絲上,卻摘越亂。


    沈玉檀倒是不急,邊聞著謝歧身上淡淡的熏香,邊抬眸看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出神。等了許久謝歧吭聲,她見他難得麵露窘色,有些好笑地斂了眸子,目光慢悠悠落在對麵的屏風上。


    蒙了灰的屏風比印象裏陳舊,上麵雕的花草蟲紋隱約可見。沈玉檀還記著當初她和蘭芝兩個人把屏風一點點擦拭幹淨,又上了一層漆料,那扇屏風總算不顯得那樣破敗了。


    沈玉檀盯著屏風,仿佛穿過屏風看到了過往的時日,她睡在這邊,謝歧就躺在對麵的榻上,兩人之間不過一麵屏風之隔。


    他背上的刀傷深可見骨,白日裏強忍著不吭一聲,而夜裏睡著了不小心扯到傷口,總會發出壓抑的呻|吟。


    她在後麵聽得一清二楚,心也跟著揪起來,偏偏謝歧睡覺輕淺,她還不能走過去察看,隻好在心裏禱誦經文祈求佛祖保佑大瀛的戰神。


    他本該是天之驕子,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是大瀛黎民的仰仗。可一朝跌落雲端,她親眼看著他痛苦磋磨萬念俱灰,日夜消沉後,最終卻拾起支離破碎的自己,一步步爬到那個本就屬於他的位子。


    甚至她這會一抬頭,好似還能看到樹上那抹落寞的身影。


    謝歧扒拉下最後一點灰塵,拍了拍手道:“好了。”


    沈玉檀慌忙抹了一把眼睛,她方才想著這些的時候莫名又掉了幾滴淚,想著萬不能讓他看到,頭在謝歧胳膊上蹭了兩下,接著一頭紮進謝歧懷裏。


    謝歧方才給她清理頭發的時候,心裏一直惦記著沈玉檀再見到這間屋子會不會傷感,現在她死死抱住他,他還以為是沈玉檀想起了不好的事情所致,殊不知兩人想的根本沒在一茬上。


    謝歧突然後悔帶她來了,方才在街上騎馬,他不知道腦子怎麽一抽就想到這,畢竟這座院子是他們最初相見的地方。她救了他的命,將他拉出萬丈深淵,有些事記憶猶新,恍若昨日那般。


    但眼下謝歧心裏埋怨自己,又不知道說些什麽話寬慰她,隻伸手一遍遍撫過她的腦袋,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沈玉檀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指了角落裏的木椅道:“你可還記得,那椅子有道裂痕,那時候我忘了告訴你,有次我從佛堂回來,正巧見你坐在上麵擦劍,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笑得狡黠:“其實我看到了,隻不過怕你生氣,在外麵笑夠了才進來。”


    “還有那邊案幾上原來放著一摞盤子,偶爾有野貓躥進院子裏,你總是隨手拿來一個盤子放上吃食,擱在門口看著它們進食。”沈玉檀兀自陷入了回憶,一直說個不停:“還有那麵銅鏡……”


    謝歧沒料到她想起的竟是這些事,一時有些驚訝,等聽她一樁樁一件件念叨著許多微末小事,既詫異又頗為感動。


    沈玉檀講的過往小事有的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可她不光記得,連細枝末節都說的清楚,提到時眼珠明亮,仿佛盛著一團光。


    謝歧心軟的一塌糊塗,低頭湊近她的唇,無聲親她。她腦子沒轉過軸來,先是滿臉震驚看他,不明白怎麽說著話這人就纏上來了,想開口說話謝歧卻始終不鬆開她。沈玉檀臉紅了紅,總算顧不了太多,慢慢地一點點回應他。


    她不動還好,稍有動作惹得謝歧愈發狂放起來,起初還隻是淺嚐輒止,後麵情難自禁,一手穿過發絲抵著她的腦袋,一手托著腰將人提起來,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臉上,弄出不小的動靜。


    沈玉檀被他折騰的麵紅耳赤、渾身燥熱,卻偏偏不能怎樣,生怕再刺激到他做出什麽更過分的事來,佛門重地還是安分點的好。


    等謝歧心滿意足鬆開按著她的手,沈玉檀早已氣喘籲籲,沒骨頭似的癱在他腿上,隻剩拿眼瞪他的力氣。可惜看在謝歧眼裏卻是滿目嬌嗔、含情脈脈,一雙潤澤的水眸瀲灩勾人,臉也粉撲撲得像染了胭脂。


    謝歧毫不掩飾眼裏的渴望與她對視,半晌後,意猶未盡地勾了下嘴角:“怎麽,覺得不夠?”


    第46章


    沈玉檀懶得理他,兩人就這麽幹瞪眼瞪了會,估摸著時辰不早了,怕府裏的人發覺了出來尋人,整理好了衣衫便從院裏出來。


    從偏院到矮牆有一段路要走,沈玉檀手由謝歧牽著,磨磨蹭蹭走了一會,謝歧忽地頓住腳步。沈玉檀沒反應過來,頭就撞上他硬邦邦的背。


    謝歧往前了一步,將她攬到身後道:“對麵有人。”


    沈玉檀不由揪起心來,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那邊的牆角隱約有團黑影。沈玉檀愈發緊張,他們出來並未帶侍從,若有人躲在暗處偷襲,隻怕謝歧一個人難以應付。


    好在那團黑影並沒有隱藏的意思,聽見謝歧的話後慢慢從牆角後麵出來。沈玉檀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見一麵袈裟晃動,那人從牆角後麵出來,沈玉檀才看清楚他的樣子,這人恰恰是老熟人,普渡寺的住持寂空師父。


    沈玉檀鬆了一口氣,寂空師父神態自若踱步到跟前,合十行禮:“貧僧在此等候二位施主已久,還請二位留步。”


    謝歧警惕地看他一眼,又不明所以望著沈玉檀。她亦是心中疑惑,聽寂空的意思是早知道他們會來才在這等候,若非寂空住持是得道高僧,曾經又多次對她施以援手,沈玉檀恐怕會以為寂空早在窺探他們的行蹤。


    寂空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又道:“二位不必多心,是這位夫人與佛有緣,故而才在此相遇。”


    謝歧將信將疑,沈玉檀熟悉寂空住持的為人,倒是信任他說的話,人往前走了一步:“既然是佛祖的指示,大師隻管說便是。”


    寂空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道:“我觀夫人命格,本該命運不濟,生途坎坷,但好在命中有貴人相助,才得以苦盡甘來。”寂空說到這看了謝歧一眼,從手中遞過來個物什,“隻是往後恐怕還會遭遇劫難,夫人既與佛有緣,便將此物贈與夫人,可保佑夫人逢凶化吉,平安順遂。”


    沈玉檀接過來看,一串紅繩穿了一顆指甲蓋般大小的舍利子,那顆舍利子通體白色,放在手心觸感冰涼,應是千金難求之物。


    沈玉檀不好草率收下,轉頭去瞧謝歧,他從她手裏拿過紅繩,繞過脖子給她帶上,這次恭恭敬敬說了句“多謝大師”。


    寂空點點頭算作回應,沒等她再開口便離開了。


    望著寂空住持的背影,沈玉檀回想起以前種種,不自覺又走了神。想著想著腦袋一沉,謝歧手放在她頭頂搓了幾下,“走吧,回去了。”


    ——


    入冬下過一場大雪,雪絮紛紛揚揚連著下了三日,盛京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下。等天氣放晴,積雪化得差不多了,也天寒地凍起來。


    趙府傳出沈氏病情加重的消息,沈玉檀以接堂妹出府養病為由,由謝歧在宮中走動,幾番周折才把沈玉清從趙府脫身。外人不知其中緣由,隻道大將軍夫人有情有義,即便出了閣也不忘幫襯著沈家二房。


    紫明堂的梅花漸開,殘雪壓梢頭,嬌嫩的花骨朵冒出芽,日光一照就從瑩白的雪裏鑽了出來。


    光照進屋子,沈玉檀正窩在被子裏,雲鬢未梳,無心賞景,而是低頭捯飭著手裏一雙皂靴。


    這雙靴子用的是頂好料子,靴底用金線勾了細邊,內裏絮棉,輪到照著畫的模子繡花紋,她卻左右擺弄了許久始終也下不去手。


    以前在荊州的時候,有家裏人疼愛,裁布縫衣這種事根本不會沾手,舅母甚至連女工也不會催促著她學。後來嫁人成日鬱鬱寡歡,無心挑選衣裳款式,有什麽穿什麽,繡工更是沒有精進一星半點。


    故而眼下她有心想給謝歧繡一雙鞋做生辰禮,背著他偷偷忙活了幾天,卻也隻繡好了邊角,剩下的抓耳撓腮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蘭芝看著自家主子愁得直抓頭發,總算忍不住開口道:“夫人也繡了幾個時辰了,不如歇歇手,讓奴婢來繡吧。”


    她清早起來竟折騰這個了,這會蘭芝經一提醒,才覺得眼疼脖子酸,手累得都抬不起來了。


    蘭芝見她放下針線,忙取了軟枕放在床頭,正要接過主子手裏的活計,就見沈玉檀寶貝似的收起皂靴放在床裏側,生怕蘭芝夠著似的還往裏推了推,“這用不著你,我歇息一會,你也回房歇著去吧。”


    蘭芝:“……”


    送生辰禮最重要的就是圖個心意,怎麽能假手於人。沈玉檀暗下決心,就算半夜偷著爬起來繡,她也得一針一線把花樣繡好。


    越是這樣想的,越挨不住上下眼皮打架,眯上眼混混沌沌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沈玉檀還做了個夢,夢到的正是謝歧生辰禮這天,她拿著做好的皂靴送給他,眼巴巴地等著他說些誇讚她的話。結果這人非但不領情,還把她耗費心血做的東西隨隨便便丟到一邊。


    沈玉檀當然不幹,拉著他非要理論不可。謝歧在現實裏對她百依百順,夢裏卻是泠漠無情,說了一大堆沈玉檀在夢裏聽不懂卻知道是傷人的話,氣得她扔了靴子,人沒出息地抽抽搭搭哭起來。哭著哭著,也不知從哪跑來一條大黑狗,沈玉檀一掉眼淚它就伸舌頭去蹭她的臉,又煩又癢,弄得她忍不住岔著氣咯咯笑出聲。


    謝歧再次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就見沈玉檀這副又哭又笑的表情,本來還擔心,這下倒換成了捉弄她的心思。食指繞著她半邊臉打轉,臉上的肉滑溜水嫩,叫人愛不釋手,謝歧來回磨蹭,時不時還掐上一把。


    沈玉檀從夢裏迷迷糊糊醒過來,睜眼一看哪有什麽大黑狗,而是謝歧正麵含笑意在一下下捏她臉上的肉。他見她醒了,也沒停下手頭的動作,稍稍加重了一分力氣:“這都晌午了,還賴著不起?”


    沈玉檀乍聽他說話有點恍惚,回了好一會才分清現實和夢境,然而想起夢裏謝歧不給她好臉色,越想越生氣,直接打了他的手,扯起被子轉過身背對著他。


    謝歧莫名其妙,還以為是他吵著她睡覺,沈玉檀不高興在耍小性。


    噙著笑將她身體掰正,繞了一縷淩亂的發絲別到耳後,“惱了?”


    沈玉檀又要躲,謝歧眼疾手快掀了被子,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謝歧坐在床邊,沈玉檀坐在他腿上,人就窩在了他懷裏。好聞的檀香入鼻,她更清醒了些,覺得自己方才將夢裏的事遷怒到謝歧身上,實在太傻氣,麵上飛紅,老老實實靠著他不說話了。


    謝歧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問她:“用過早膳了?”


    沈玉檀還沒從羞愧中緩過勁來,聞言悶悶回道:“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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