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這件事包庇下去會怎麽樣呢?如果韓王失敗了自然是沈家的催命符,可即便韓王成功了,沈家就有好結果嗎?看看朱家,昭文帝在位這麽多年,朱家什麽結果?即便隻論從龍之功,方家、萬家什麽下場?看看江芃都躲到哪裏去了!


    心裏已經有了偏向,沈禦史繼續想。


    如果秉公直言呢?那固然絕了韓王登位的可能,但也做實了自己孤臣、直臣的身份。這對於新皇登基可是有大好處的,一則沈家不會被牽連到清算韓王上去,二則新帝也必然信重沈家,這種討人嫌的角色一定會有人承擔,用在沈家上還能表示自己不計較爭位的事。


    想來想去,沈禦史還是決定放棄自己的女兒與外孫,選擇了沈家的未來。


    也就一年的時間,韓王也迎來了自己的結局,和之前的晉王一模一樣,還是自己母家親自動手。


    處理完李諶和齊王用藍筆預批改過後的奏折,昭文帝靠在椅子上緩了緩,睜開眼看到頭發花白的王永站到旁邊。宮裏的人一茬換一茬,好像永遠也不會老,隻是熟悉的老人漸漸的都少了。


    “去景陽宮。”昭文帝說道。榮妃跟著自己最久,也不牽扯這些,好像也隻有她能跟自己談一談以前的事了。


    第二天昭文帝起的很早,實際上年齡到了就會發現覺越來越少,好像身體再提醒著他多看兩眼世間。忽略底下各懷心思相互攻訐的人,上過了早朝,昭文帝對王永說道:


    “去把齊王和燕王叫過來。”


    第98章 萬事休


    “齊王和燕王到了。”王永從門外走進來說道。


    昭文帝點點頭:“讓他們都進來吧。”


    李諶稍落後齊王半步, 進了門一打量周圍沒有朝臣,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兒子給爹請安。”


    “起。”昭文帝抬手示意二人起身,抬手將昨日收上來的奏折放到麵前, 說道:“你們二人也算是將尚書省全都過了一遍, 有什麽感受說說吧。”


    首先發言的是較為年長的齊王。


    “兒子以為, 六部所存在的問題歸根結底就是責任落實。”李鴻說道, “官職已經劃分的足夠細致,責任犬牙交錯, 但是落實不下去就是一是因為官官相護,二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檢察官員盯著。責任小因而推卻處罰小, 最終導致了事情一直拖下去。”


    “雖然已經規定了尚書左仆射管理吏、戶、禮三部, 右仆射管理兵、刑、工三部,但製度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這固然有好的一方麵,減少了他們的對上蒙蔽,但也有差的一麵,例如扯皮推諉, 因而要在其中插入一個部門, 將之整合。”


    “兒子以為, 這個部門首選禦史台。禦史台風聞奏事,離尚書省近也好查禍於微。禦史台中分察禦史監管中央,不如在其下增添一個小類查尚書省。尚書省每部派出兩名官員進駐, 所的意見不用過尚書之手直接進入政事堂, 其官員升遷也歸禦史台評判。”


    總而言之,齊王的方法就是加人, 搞微操。而李諶則更傾向於大開大合。


    李諶是認可齊王一部分操作的,但是後說就要和之前的有所區別,不然光芒就全部被掩蓋了。


    “兒子的看法和四哥有些許差別, 兒子以為關鍵點是冗員和冗費。”李諶回想起自己在六部的見聞,接著說道,“官員太多,官職太細反而給了他們推諉的借口。職責上有所重疊,一件事就成了可做可不做的,而這即便加了監管也不起什麽作用。”


    “兒子以為,不如去除多餘的官位,讓官員沒處推諉,也方便事後追責。而省下來的費用則可以用於發展民生。現在行政費用已經很大了,再多恐成為負擔。”


    等到李諶說完,不等昭文帝開口,齊王就開始找點攻擊道:“你所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但那隻能拖延,之前的改革不是沒有,但是現在出現了這種局麵說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必然的,那就應該尋求解決辦法。”


    這種場麵這幾年間明裏暗裏數不勝數,流程李諶早就爛熟於心:“事情到這一步固然有必然性,但難道隻能讓他爛到那裏?不趁著現在能夠改的時候延長一下清明的時間,等到之後積重難返了,再來思索怎麽改變局麵嗎?”


    “你們想做太子嗎?”昭文帝以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製止了這一場根本不會有結果的辯論,但他轉瞬又換了一種說法,“你們想做未來的皇帝嗎?”


    旁邊的王永和平安默默的跪在地上,眼睛緊盯著地板磚,好像從未聽聞過昭文帝說了什麽。李諶和齊王也住了嘴,吵得火熱的場麵一下子冷卻下來,落針可聞。


    “哦?這是怎麽了,一個二個都不答話。”看到這場麵,昭文帝反而笑了,像老邁的雄獅突然站立起來,行走間依稀得見往日的光輝。


    “老四是個什麽想法?”兩人都沒有吭聲,昭文帝便先從較為年長的齊王問起。


    聽到昭文帝的提問,李鴻腦海裏翻湧著無數的信息,他怎麽可能不想!但是真的能夠說出口嗎?昭文帝的身體一日壞過一日,這時候真的能夠說出這種話嗎?風險太大了。可是也不能否認,否認了,萬一真的被排出去又怎麽辦呢?


    李鴻彎了彎腰,低著頭,一言不發。


    昭文帝看了他兩眼,又轉移到在場的另一個兒子身上:“老七,你的意思?”


    李諶其實心中也在猶豫,這次的賭注太大,或許像齊王一樣中庸才是對的,兩個人選擇一樣也就說不出誰山誰下。


    隻是,還是不甘心。這種說不上的不甘心讓他總是回想起小時候和眾位兄長相處。因為年齡的原因,他在一些方麵和其他人的比較總是很吃力,昭文帝的目光隻會落到最優秀的人身上,江又晴的關愛也會被耀眼的胞姐分去多半,他要把爭取到的教誨牢牢地刻在心底,才能在關鍵時刻選對答案。


    沉默了一會兒,李諶上前一步道:“想。”


    江又晴從小怕自己沒進過朝堂廟宇,耽誤李諶,從小隻教過他一個準則:永遠不要認為能夠瞞過皇帝。


    看到李諶直接的說出了自己的野心,昭文帝反倒笑了:“都出去吧。”


    看著兩個兒子都出去了,昭文帝拿紙磨墨,心裏已經下了決定,如果這次李諶去檢閱軍隊能夠把事情辦個七七八八,那他就是下一任皇帝。


    兩個兒子底下玩的那些髒的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這幾年兩人能夠戰平說明在當下這個位置兩人都是能夠勝任的,可是更進一步要的就不是這些“術”了。


    對於李鴻到底沒有把野心說出口,昭文帝還是有些遺憾的,這個孩子有人有手段,眼光也有,隻是太小家子氣了,整個視角都是屈居人下的視角。


    昭文帝擺弄著麵前呈上來的奏折,那是禦侍監查清的晉王和韓王怎麽下去的過程。齊王起的頭,先挑著沈家拉晉王下馬,再讓沈家自己捅自己。這當中當然少不了李諶的“幫助”。


    真正的聰明人是不會讓自己成為一件事情後最大的受益者,那樣很容易被失敗者和競爭者“集火”。


    李鴻是個聰明人,可惜皇帝不是是個聰明人就能擔任的,它還需要一些勇氣。


    李鴻聰明是聰明,但有些太聰明了。總想有個人在上麵頂著,自己在下麵搞小動作,這樣在現在是無往不利的,但以後呢?皇帝就是最大的天!現在連自己的野心都不敢承認,如果讓他登基了,那他要找誰去做這個天?


    在李諶麵對昭文帝的時候,江又晴也在鍾粹宮迎來了榮妃。


    “聽說燕王要給嫡女請個姑姑看帶著。”姚詩笑意盈盈的說道,“不知道妹妹有沒有人選。”


    “姐姐有推薦嗎?”自從李諶參與朝政後,榮妃來的次數就漸漸少了,江又晴對於姚詩這次來突然造訪還是有些詫異的,看她率先提起了李諶,江又晴也想看看她有什麽打算。


    姚詩笑著說道:“你不是撥給恒山公主一個叫采玉的,燕王是她兄弟,我宮裏有一個叫采星的,撥過去不是正好?”


    “采星?”江又晴反問道,莫不是已故德妃身邊的那個?


    “就是那個。”姚詩拉過江又晴的手,在上麵拍了拍,“她年齡大了,也該出宮奉養了。我記得江家的老爺子之前上戰場還和薛老爺子打過照麵。”


    這種明顯是拉關係的想法,現在二選一的局勢看來薛家是要站隊了,江又晴爽快的說道:“既然這樣,就讓她去。”


    采星背後總是與薛家有條線的,薛家也是武將家庭,多一條線總是好的。江老爺子退了這麽多年,人也作古,以前的關係哪裏做的了數,有薛家填補也是好事。


    看到江又晴答應了,姚詩也是放下了一樁事。


    薛家老爺子前兩年就去了,薛家的門梁也塌了大半,早幾年薛將軍也是在在戰場上殺敵,可惜隻撿到個尾巴,沒混上封號。但因為離家遠,膝下子嗣不豐,長女入了趙王府最後成了德妃抬出去了,長子走的是武線,但是卻沒有功去取,本想讓幼子搭上公主這條線,給薛家一個轉頭的機會,誰知道中途出了岔子。


    選擇李諶還是姚詩建議的,她試探過了,貞嬪是拚死支持燕王,那連帶著母家周家和清河公主駙馬劉家都要受影響。


    但這不是姚詩代表薛家這麽直接的表明投靠的原因,事實上她也是昨天臨時決定的,讓她這麽快做出決定的就是昨天昭文帝的到來,昭文帝竟然拉著她回憶起了從前,文賢皇後還在的時候,登基前府邸的幕僚。


    開始回憶起從前,昭文帝是真的承認自己衰老了。


    第99章 等一場春風遲


    能做的都做了, 江又晴呆在深宮不能出去,縱使掛念李諶,也做不了什麽, 隻是在燕王妃進宮請安的時候安撫一下這個與她同樣焦心的人, 並再三保證不論如何她的地位不會改變。


    京城的關心收不到, 遠在邊疆的李諶看著場上逐漸分明的局勢輕鬆了很多, 這一次巡視軍隊多有凶險,好在即使彈壓住。前兩波攻勢沒有將李諶的步伐阻擋成功, 後麵就更是腳邊的浪花,灑灑水而已。


    知道大勢已去的齊王也適時的收了手, 困獸猶鬥除了給自己增添幾分自以為悲情的麵紗外隻能讓結局更糟, 更何況手底下的人也不樂意壓上身家性命來陪他上演這惹人發笑的劇集。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還有後退的餘地。昭文帝反應迅速,淘汰的幹淨利落,這樣幹脆利落的處理反而沒有給矛盾激化的時間,使他和李諶爭鬥還沒有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


    他是在這過程中使用了不少手段, 但這些手段也不是隻有他用, 大家都在用, 這些東西就不會擺在台麵上。他在還有機會的時候努力爭取,這個根本不算什麽,甚至於等到李諶上位還會因為這一點讓他掌管一些事, 但是要是死到臨頭還不悔改, 那就是另外的待遇了。


    齊王一收手,這場奪嫡盛事的最終勝利者也脫穎而出。


    李諶回到京城的時候比之出去時多了兩分肅殺的血腥氣。李諶的每一步進度昭文帝都摸得清清楚楚, 看到他回來時精神抖擻的樣子,感到吹來的風都多了幾分生命力。


    回來了,也沒有什麽意外的, 昭文帝為寫好的聖旨蓋上了章。


    一月,燕王李諶代昭文帝祭天地。


    四月,冊怡妃為皇後,朝廷命婦拜見。


    六月,著皇七子燕王李諶為太子。


    昭文帝的身體越發弱了,精神卻更加的被消耗,在太子成為皇帝的過渡時期,他還剩下最後一件事沒有完成——為新皇掃清障礙。


    先從朝堂開始收拾,一個個拔出重點職位換上李諶的人,二皇子三皇子甚至五皇子,勢力被打壓到毫無威脅。確定中央能夠平穩交接,再去管地方上的,地方上的小官往上拔一拔,也就差不多。


    但事情總是有些意外。


    昭文帝和周風和在一起對弈,這一對也是多年君臣了,周風和在禦史中丞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孩子都晉升的比老子高了,他還是一直呆在昭文帝身邊。


    “地方上也是不太平。”昭文帝撚了一顆黑子吃掉了一片白棋,口中念叨著近期的心情。


    周風和看著被黑棋擠壓生存空間的白子,找地方落下一子說道:“皇上不用擔心,太子殿下也是有自己的處理辦法的,母家江氏在地方上也可以和齊王打平,總歸是吃不了虧的。您還是要注重您的身體。”


    人到老疾病就跟長了眼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到來,禦醫也不敢用猛藥,隻能慢慢溫養,時間久了昭文帝也知道自己這一次怕是好不了了。


    “皇上要輸了呀。”周風和等昭文帝落子後自己緊跟著出手,場上局勢一變,原本處於弱勢的白子一下子支愣了起來。


    眼前攻勢的變化讓昭文帝專心對弈起來,又下了兩步,昭文帝以微弱的優勢取得勝利。周風和這時候又哀歎道:“這些年了,臣都沒有贏過幾回。”


    “你要是能夠戒掉在取得勝利之前提前宣告的毛病,勝率會大大提升。”昭文帝一邊往棋盒收子一邊說道,周風和這毛病從當初剛做禦史中丞的時候就出現了,這麽多年愣是沒戒掉,隻是相較於其他人的畏畏縮縮,與他下棋還能夠有半場的歡暢。


    和周風和一起用過午膳後,打發他出去做事,昭文帝終於下定了決心,為李諶再度保駕護航。有些事新皇是不好做的,但是自己就沒有這個顧慮。


    當前朝昭文帝震怒,削齊王為陳留郡王的消息傳到後宮的時候,和李諶通過氣的江又晴不禁有些疑問,李鴻不是認輸了嗎,怎麽會這麽做。多年培養出的警覺在江又晴心中發揮了作用,細想現在前朝能夠影響昭文帝的人,江又晴起身去了翊坤宮。


    聽到皇後過來了,貞婕妤倒是知道江又晴的來意,也不遮掩,兩人一落座就徑直把話抖落出來。


    “定妃害了我一輩子,我總不至於放過她,看著她榮華富貴!”貞婕妤說道,好像回到了才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江又晴放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更進一步地問道:“這是?”


    “憐珊死了、慕春死了、雪青死了。可溫貴人身邊的緋紅還活著呢!”貞婕妤看著江又晴,“我買通了禦花園的宋仁,知道呂姣是無辜的,順著這條線往下查,發現人都死了大半,隻剩下緋紅這個定妃的棄子。”


    原來如此,這就是周家上陣的原因,清河公主不值得周家摻和進來,但是自己原本很有機會的女兒被算計到沒有子嗣,自然逃脫不了周家的報複。貞婕妤一直沒有放棄查探自己當初被算計的事,按照時間來看,她應該早幾年就知道了,難為她能忍得住。


    知道貞婕妤目的所在,既然影響不到李諶江又晴也不打算管,冤有頭債有主,定妃當年出手了自然有被人報複過來的意識。


    帶領手下人一起搞事是一種能力,讓手下人不要搞事更是一種能力,後者更加稀缺。李鴻在敗勢已顯後對外層人員沒有那麽強的掌控力度,在昭文帝朝堂上的打擊下更是與地方聯係不暢,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的李鴻立刻選擇了最有利的處理方法:不辯解,私下找太子說清楚。


    可惜為時已晚,二皇子和六皇子不知從哪裏知道了是他下的手,聯手窮追猛打,昭文帝看著烏煙瘴氣的朝堂對自己的子嗣也下了狠手,除了秦王外全部降為郡王,李鴻甚至被降為國公。


    李諶象征性的攔一攔也就罷了。貞婕妤去昭文帝麵前把定妃的事一揭,正好碰到定妃前去求情,昭文帝借著這個借口就把定妃變成了從四品向婉儀,這麽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這也在朝臣麵前彰顯了太子地位的不可撼動,朝臣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昭文帝死在一個冬日,外麵的冷風鑽不進房間,人卻是要出去的,冷熱之間隻是一個轉瞬,人就不行了。


    李諶作為皇後之子,作為昭文帝親封的太子,理所應當名正言順的繼位。


    昭文帝一生沒有什麽值得記載的武功,但是讓百姓從戰時緩過勁來,也算是個差不多的皇帝。禮部為他確定了諡號:孝康皇帝。孝是承接先皇,安樂撫民曰康。合民安樂曰康。


    李諶送走了孝康皇帝,也要處理遺留的事。


    首先是他親愛的哥哥們,郡王統統恢複成親王,隻不過沒有實際的封地,隻拿錢。李鴻的國公爵本身應該提到郡王,但是權衡之下,隻是讓他多承襲五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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