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女驀然一驚,後退了一步,立即跪下行禮道:“奴婢參見怡昭媛。”


    江又晴一聽有些熟悉,再細看衣服料子顏色,應該是延禧宮的,但仍不知道是什麽人,應當不是常見到的,說道:“抬起頭來。”


    那宮女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曉雲認了出來,在江又晴耳畔解釋道:“這是延禧宮慎順常身邊的紅玉。”


    “這是怎麽回事?”江又晴看著麵前跪著的王湘問道。不知道具體情況她也不敢讓起來,這種罰法太傷人臉麵了,不知道犯了什麽大事。而且,慎良媛是正五品,也沒有處罰的資格啊。


    “這……”紅玉有些語塞,緊接著說道:“莊良媛冒犯了主子,被罰跪到天黑。”


    被罰跪到天黑?江又晴聽到有些不可思議,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妃嬪被高位處罰,還如此之重,簡直就是羞辱。當初呂姣和蘇尋玉鬧得那麽大也隻是禁足,保留了體麵,現在直接一腳踩到底。江又晴震驚的質問道:“慎順常處罰的?這事關貴嬪知道嗎?”


    “當時關貴嬪在場的。”紅玉趕緊補充道。規避了前一句提問,將整件事糊弄過去算完事。抬頭看一看天色將暗,馬馬虎虎的算是完成了任務,立刻低頭告辭:“怡昭媛,主子交給奴婢的任務完成了,奴婢要回去複命,就不打擾怡昭媛了。”


    江又晴擺擺手,讓她回去。紅玉看到口中說道:“奴婢告退。”飛一般的回到了延禧宮。


    紅玉回到延禧宮,正撞見憐珊,憐珊瞥了一眼紅玉,看到她白了個臉就知道出問題了,也不問是什麽事,忙將她帶到呂姣麵前,讓她解釋。


    “奴婢在禦花園監督王良媛受罰,碰到了怡昭媛。”紅玉說道,等著看呂姣的反應修飾一下自己的話。


    呂姣來了精神,“哦?她插手了嗎?”


    “沒有。”紅玉知道呂姣關心什麽了,抓住重點回答道:“怡昭媛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了。過來問了是什麽事,關貴嬪可知道就沒有說什麽了。之後奴婢等時間到了,就回來了。”


    “我還用的著她知道。”呂姣對江又晴問關貴嬪是否知道感到不滿,但對於紅玉“不畏強權”,在江又晴麵前仍然完成了自己布置的任務還是滿意的。對她說道:“從憐珊那拿些買糕點的錢,自己去玩吧。”


    “是。”紅玉退了出去,去找憐珊,憐珊看到呂姣不說話,也沒有過問的心思,直接給了錢,說道:“主子發話了,那你就休息三日吧。”


    江又晴站在旁邊看到王湘一時站不起來,連忙上手扶了一把,曉雲從江又晴手中接過人使勁撐著。跪的時間太久,人都是僵的,走不了路,隻能找個高的台階坐著。


    “你的宮女呢?”江又晴左看右看沒有人在旁邊,疑惑的詢問道。


    苦笑了一下,王湘並不答話。


    江又晴好像明白了什麽,像這種低等嬪禦的宮女還是能夠調換的。江又晴又問道:“你這是怎麽招惹到她了?”


    王湘慘白著臉,隻是笑笑說道:“人總是要活下去的。”


    江又晴和王湘再不說話,等了一會兒,王湘能踉蹌地的下地了,江又晴吩咐自己身後的宮女送王湘回去,雖然沒有怎麽交流,但已經認識六年了,即便是隻狗也有些悲憫。王湘擺擺手拒絕了江又晴的安排,自己扶著牆、磚,搖搖晃晃的往前走,消失在了傍晚的餘暉中。


    江又晴緊了緊衣服,感到夜風吹到身上有點冷,回頭對曉雲說:“回鍾粹宮。”


    看一看……皇後會如何處理這件事吧。


    王湘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向小老太太一樣,走路跌跌撞撞,膝蓋傳來劇痛,視線時高時低,來往的宮女太監遠遠的繞開她,指尖在一切可支撐的東西上擠壓發白。她如此狼狽,眼淚凝聚卻掉不下來,在眼眶堆積著,有些發酸。


    宮裏最是看人眼色,她在沒有晉升後,日子就不好過。主位榮昭儀姚詩在文賢皇後去後就不太管事,徹底半隱居起來,也就談不上照拂。後來新皇後冊立了,風聲緊了一陣,日子稍有鬆範,大家就知道新皇後對賬本不感興趣,徹底的,她過不下去了。


    當有一天,尚食局送來的飯菜全冷,還能看出來是從別人的盤子裏挑出一塊的,當然樣數是對的,挑不了嘴,其他都是子虛烏有。王湘知道,她必須要為自己的生存鬥爭。


    她知道許多昭文帝的小習慣,隻要她想,長時間下來就算扭轉不了固有印象,讓自己生活的好一點還是沒有問題的。之前不去爭,隻是因為能活下去,就沒有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她不是那種矯情的世家女出身,她見過父母活不下去的樣子,隻要能活下去,什麽都可以。


    隻是她畢竟沒有幹過這種事,打聽昭文帝行蹤的時候撞見了呂姣,雖然當天沒有定下誰侍寢,但呂姣還是執意認為這是在搶她的日子,當即讓身邊的宮人按她跪下。前朝呂家正值烈火烹油,從後宮眾人的反應中可以略窺一二,但其實隻要是個人她都惹不起,不說中間不為人道的的事,單說她是個白身,就沒有半點勝算。


    王湘跪下來,想著等呂姣罵兩句出氣也就算了。本來確實如此,但她的運氣確實令人歎息,關貴嬪的車架剛好路過,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場麵。呂姣在對頭麵前更加賣力了,直接做出讓她跪到天黑的決定,王湘抬頭看到兩人眼中的驚訝,呂姣先是懊惱自己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看到關貴嬪沒有開口打斷,又認為是對方懼怕自己前朝風頭正勁的父兄,認同了自己的權力,得意的隨意指了個宮女看著自己。


    而關貴嬪呢?王湘向上仰視她,看著她光鮮亮麗、尊貴的端坐在肩輦上,由上而下看著自己,目光中不包含感情,有的是對螻蟻的漠然,她隻是在意這一件事能帶給呂姣多大的傷害,或許恨不得自己死了順帶把呂姣帶下去。不對,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沒有反抗的資本,承受不起反抗的代價,王湘順從的跪著,數著路過的螞蟻,聽著耳畔宮女喋喋不休的抱怨,心裏並沒有什麽感受,就是太陽很曬,腿很疼,整個人又幹又渴,好像小時候家裏欠錢,男女老幼一起上陣,在地裏幹活,人曬掉一層層的皮,抬起頭隻見到烈日,陽光晃了眼,什麽都想不起來。


    頂著一輪明月,趕在宮門下鑰前走到了景陽宮。到了屋裏,果然一個人都沒有,宮女早就到後殿自己睡了,自己坐到屋裏,將褲腿挽上去,露出兩片可怖的紫黑色淤血。又將褲腿放了下去,什麽都不做,枯坐在床上,等著,或者在企盼著什麽。


    人到了天明終於來了,王湘等到了姚詩手下的朝霞帶來的太醫,太醫皺著眉看著王湘的傷口,開了些草藥,讓熬成湯泡著。朝霞收好藥房,送太醫出門,徑自去熬藥,王湘又收獲了寂靜。


    又過了一會兒,看樣子是到了請安的時候,白鷺帶著幾瓶膏藥來了,笑著說道:“皇後娘娘聽說您受罰,特賜了膏藥。慎順常隻是有些心急,父兄立功難免誌得意滿,你多擔待。”


    “也是妾不懂規矩,哪裏怪得了慎順常。”王湘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道。


    白鷺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滿意的點點頭,客氣了兩句就回景仁宮去了,不忘回頭將門關上。


    王湘平靜的目送她走遠,看著太陽透過窗子拉長的的光帶,因為許久沒有人打掃,空中飛舞著細小的灰塵。


    她忽然無比堅定的想到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第33章 出事


    王湘的複寵之路穩紮穩打, 已經有了些聲色,至少昭文帝不在那麽漠然。


    最開始幾次侍寢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漸漸的, 翻她的牌子變勤了, 有時也能在侍寢前聊上兩句。她也不貪心, 見好就收, 絕不戀戰。不過由於她特殊的身份:潛邸老人與不知什麽情況失寵的人,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十一月早下起了大雪, 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地,明年肯定是個豐收年。好不容易有個晴天, 人裹得嚴嚴實實, 出門仍舊感到冷氣往衣服裏鑽。


    江又晴坐在椅子上,腳下的地暖讓人感到十分溫暖,甚至有點熱。翻了幾頁書,有些心緒不寧的問道:“周美人可還安好?”


    “周美人這胎懷的比較安穩,隔三五天還出去轉轉。太醫說一直窩在屋子裏也不好, 胎兒太大不好生。”曉雲答道:“周美人如果去禦花園, 時間都差不多, 奴婢每天和您去請安的時候都囑咐過那的灑掃太監,要將路麵清理幹淨。”


    “太醫什麽時候來看過,怎麽說?”江又晴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周敢言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走動, 她看著比自己懷了還害怕。


    曉雲答道:“離上回看已經有八天,太醫上次沒有說什麽。”


    原本是周美人是不夠資格定時請太醫的, 江又晴擔心出問題,以鍾粹宮的名義十日一請,讓周圍都知道是給周美人請的, 這樣如果出問題了,最大限度能夠減輕責任。


    “這樣就好。”江又晴集中精神,又翻了幾頁書。


    “主子,周美人不好了!”還沒看兩頁,如意衝進來說道。


    “怎麽了?”江又晴放下書站了起來,“快去請太醫,通知皇上、皇後和太後。”


    周敢言已經抬到了屋裏,江又晴一邊往過趕,一邊聽如意解釋。


    “今天周美人和往常一樣去禦花園走動,竟然踩到了冰,茉莉跑過去扶,誰知那一塊被人踏實了,主仆二人竟然一起摔了,茉莉看周美人落紅了,趕忙讓人來報信,自己找了禦花園的宮人將人抬了回來。”


    江又晴從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問道:“摔的地方場景維持了嗎?”


    “維持了,一接到消息,冬至姐姐就待人去那邊守著了,離具體地方還有一些距離,有人看著,也不會傳出閑話。”如意跟上說道,“夏至姐姐已經在控製人進出了。”


    到了西偏殿,周美人就住在頭裏的一間,炭火是充足的,屋子不見一點濕氣。


    王太醫很快來了,周美人這一胎一直是他跟著的。他進到屋裏,一看情況,連脈都沒把,直接退出來說道:“怡昭媛趕緊請醫女過來,臣無能為力。”


    這基本就判處了嬰兒的死亡,江又晴趕緊讓人去請尚藥局的醫女。這邊人才走,那邊昭文帝與朱宛凝就來了。采玉去通知的時候,昭文帝正好在皇後宮中,聽到周美人快小產,而且似乎另有隱情,兩人立刻乘輦趕過來。


    聽到傳來的通報聲,江又晴連忙站起身來,行禮道:“妾見過皇上皇後。”


    “周美人什麽情況?”昭文帝快步坐到上首,朱宛凝挨著他坐了。醫女緊跟其後,進了屋內,就近觀察診斷。


    門外傳來一聲聲聲稟報,姚詩、劉嬌嬌、沈含月等人也緊跟著進來了。


    江又晴將具體情況一一說明,屋裏的醫女出來說道:“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奴婢無能,周美人的孩子保不住了。”


    昭文帝沉默的擺擺手,聽到裏麵女人淒厲的叫喊,示意醫女回去幫忙。又轉向王太醫:“周美人這胎之前穩當嗎?”


    “之前隻是尋常嘔吐之類,並沒有什麽異常。”王太醫答道。


    昭文帝看向了王永,王永點了點頭。昭文帝看著屋子裏站滿了的人,屏蔽了後屋周敢言拚盡全力的叫喊,說道:“到前殿去。”


    前殿地方寬敞了許多,大家各自按照排位坐好,王永接到了昭文帝的示意,說道:“帶禦花園掃灑總管李元。”


    一個身穿總管服樣式的太監快步從外頭走進來,跪倒在昭文帝麵前。


    “周美人所走的路為何會有冰?”昭文帝問道。


    “奴婢確實不知。”李元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解釋道:“不是奴婢玩忽職守,早上怡昭媛身邊的曉雲專門告知奴婢要仔細打掃,那一塊才鏟過雪。按照下雪的速度,最多旁邊積上一層雪,像道路絕對不可能結冰。”


    昭文帝的目光轉向了江又晴,江又晴示意曉雲上前。曉雲走到中央,和李元並排站著,說道:“周美人坐穩胎後,太醫叮囑不能完全拘在室內,要走動,防止難產。冬天到了,主子叮囑奴婢注意道路的問題,奴婢便在每日請安後去禦花園提醒李公公注意安全。”


    李元和王太醫點點頭,確定了曉雲的話的真實性。看到昭文帝沒有其他問題,曉雲退到了江又晴身後。


    “那在打掃後,最後一個到達那一塊的人知道是誰嗎?”王永問道。


    “這……”李元語頓,不知道該不該說。


    “如實說!”王永恐嚇道。


    “是。”李元慌忙道,“最後到達的是關貴嬪。關貴嬪走後一刻鍾,周美人就過去了。”


    劉嬌嬌一下子起身,她雖然在李元說的時候就感覺不好,但當這把火燒到她身上的時候,還是坐不住。


    “我怎麽知道她就在我後麵跟著!”劉嬌嬌說道,“我在禦花園逛了那麽多地方,累了在亭子裏坐一會,誰會閑的沒事幹去踩雪。”


    這麽說好像也有點理,江又晴緊皺了眉,不知道誰敢在她的宮裏下手。


    “奴婢茉莉參見皇上、皇後娘娘。”茉莉紅著一雙眼走進來,不忘了主子說要親眼看看是誰害的她,仔細打量周圍的情況,說道:“醫女說小主子已經沒了,是個男孩。因為是頭胎,孩子都六個月快七個月了,胎位又不正,雖然在確認小主子沒了的情況下,盡最快的速度取了出來,但主子身體驟然受如此大損傷,以後基本不可能懷孕了。”


    昭文帝沉默了半晌,說道:“去核實所有言論。”


    “關貴嬪為什麽會在禦花園停留呢?”朱宛凝問道。她不知道問什麽,但作為皇後肯定是要過問的。


    “妾最近油膩吃多了,食欲不振。請了太醫看,還熬了山楂水。皇後一問便知。”劉嬌嬌說道,“慕春到處打聽法子,就為了讓我多吃一點,今天隻是恰好去散步而已。”


    太後身邊的於秋荷也來了,聽到事情原委,突然出聲問道:“王太醫,周美人之前身體可還康健?”


    “周美人在孕婦中算是康健的。”王太醫沉聲說道。


    “那即便周美人不幸摔倒,冬日裏穿了這麽厚的衣服,有多大可能性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於秋荷問道。


    王太醫沉吟了一下,說道:“大體是不會的,多數隻是受驚。”


    “那太醫可曾把脈?知曉到底是什麽導致周美人小產。”於秋荷問道。


    王太醫彎腰答道:“臣沒有來得及把脈,臣到的時候,周美人已經保不住胎了,場麵不適宜臣繼續呆下去,便找了醫女。”


    於秋荷眼睛帶著凜冽的氣息掃過妃嬪,看向昭文帝。


    這個時候昭文帝也不想耗費時間在劉嬌嬌身上,冰的事可以再查,現在主要是要揪出背後作祟之人,周正德作為禦史中丞,跟了他這麽多年,沒有私心,把自己家嫡長女送進來,還沒一年就弄成這個樣子了,昭文帝也是火大。


    “去查,整個屋子每一寸都不放過。”昭文帝對著王太醫說道。王太醫轉身帶著另幾個太醫到了西側殿,從每一塊磚瓦查起。


    江又晴坐在位置上,神經緊繃著,等待著最終結果。如果是鍾粹宮有問題,那她作為主位更是難辭其咎。


    怕什麽來什麽,不一會兒,王太醫等人端了一盤吃的隻剩一兩塊的糕點走了進來。平安看著師傅王永的麵色,上前接過糕點,奉到昭文帝麵前。


    “回皇上,周美人所居並沒有什麽問題,但這一碟糕點,裏麵包含了大量蝶豆花。”王太醫解釋道:“蝶豆花雖然常用於衣料染色,但其實是可食用的,一般用於糕點調色。平常人吃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孕婦吃會導致孕期出血,嚴重會導致小產。”


    “怡昭媛。”昭文帝看向江又晴,希望有個解釋。


    “妾從沒做過這種事。這糕點並不是小廚房做的,鍾粹宮內,什麽人拿了什麽到周美人處都有記錄,皇上隨時可以查閱。”江又晴示意曉雲帶平安去取記錄,又轉向茉莉,“這種糕點是怎麽來的?”


    茉莉看到這盤糕點出現已經傻了眼,聽到問話直接答道:“是奴婢從尚食局親自領回來的。奴婢本就擔心這種事,路上都沒有停,直到了西偏殿,主子親手撕了封條。”


    帶著哭腔:“這糕點,這糕點已經是第四回 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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