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高智商博士。”桃小引向他豎大拇指,“被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知道這個,好像是有科學依據的。”


    桃知去洗手。


    桃小引坐在餐桌前,用手機搜既視感:“可是我今天的既視感也太頻繁了吧。”


    桃知洗過手回來:“頻繁?”


    “也不是頻繁,就兩次,剛剛一次,還有我下班等公交時一次。”桃小引跟他說了光頭天下第一帥的事,然後說,“但是我剛又想到,這不是第一次在和尚麵前有這種感覺。”


    桃知:“?”


    “我記得上班第二天,早上我路過解夢事務所,看見二樓平台飄出來一角灰色僧袍,在風裏獵獵作響,像麵旗幟。就在那個瞬間,我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一模一樣的畫麵,很短暫,轉瞬即逝,當時沒多想,現在想想可能就是既視感。”


    “哦哦,轉瞬即逝的東西不止這些,還有一抹紅,就是我困在正氣街的那晚,我當著和尚的麵暈過去的時候,看見一抹紅。時間太短,沒看清是什麽東西,感覺像是個人影,但又像把劍。不止這一次喔,還有——”


    桃小引住了嘴,因為她想起來,第二次看見這抹紅時是周遲在她窗外“蹭空調”的那晚,如果跟桃知說,肯定被他揍死,容留和尚過夜什麽的。麻煩。


    “還有什麽?”桃知問。


    “還有……第一天去街道辦上班的晚上,我半夜突然醒來,那一瞬間,感覺腦海裏有個模糊的影子,我曾以為是在做夢。你沒在家,等你回來後又有李放的事情,我就把這件事忘了,剛剛才想起來。”


    桃知沉默扒著飯,沒有說話。


    *


    解夢事務所。


    浩子躺在地上的草甸子上,閉著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轉動。


    他正在做夢。


    僅是從麵部表情判斷,也能看出來他正在做的夢一定是個美夢。


    第52章


    浩子身邊蹲著一個虛影。


    “決定好了?”周遲坐在引魂燈旁, 問。


    虛影將將開口:“我——”


    “奶奶。”浩子在睡夢中囈語。


    虛影住了嘴。


    周遲拿著戒尺在引魂燈上敲了敲。


    鄭老太太的聲音響起來:“浩子,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飯。多吃飯才能身體好, 身體好了才會跑得快。你不是想考體校麽,奶奶給一直給你攢著學費, 全在床底的鞋盒裏放著。你爸爸不容易, 你以後別老是和他杠, 他也是為了你好。奶奶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奶奶!”浩子在睡夢裏掙紮,“你去哪兒?我也要去!”


    “傻孩子,這種地方你可不能來。”


    “奶奶?你可以站起來走路了?”


    “是啊是啊,在這裏,奶奶不僅腿好了,其他毛病也全好了。”鄭老太太得意地笑,笑聲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奶奶享福著呢, 你媽媽天天在跟前伺候我。”


    浩子身邊蹲著的虛影瞬間膨脹, 匯聚成一團濃稠的黑霧,朝著聲音來源處炸去。


    周遲迅疾拋出戒尺,戒尺在浩子腦袋上空掃過, 盤旋著回到周遲手裏。


    浩子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再來回轉動,呼吸綿長起來。


    夢境被切斷。


    兩團黑霧糾纏在一起。


    “你死三年都沒有投胎,是因為不配做人吧, 自殺的人都是要下地獄的。”鄭老太太的聲音尖刻,“做了三年的鬼,以為你有多大能耐,不還是被我壓一頭。”


    浩子媽媽聲音淒厲:“我自殺是因為什麽?啊?!!”


    浩子奶奶:“你自己心量小想不開怪誰。”


    “我我我跟你拚了!”


    周遲用戒尺點了下引魂燈, 一團黑氣瞬即被吸附進去。


    “你把她放出來,我要吞了她!”浩子媽媽怒吼道。


    周遲淡聲:“你早已不能再提任何要求。”


    “我不甘心。”空氣中的黑氣漸漸幻化成一個虛影,恨恨道,“人怎麽可以這麽惡心,她死了都不覺得自己有錯。我把她弄死反倒是成全了她,她活著的時候日日夜夜受病痛的折磨,死了反而是個解脫哈哈哈哈,她再投胎為人又是清清白白一生。”


    “不會。”周遲說,“她不能投胎,也不會有來生。”


    浩子媽媽似有不解。


    “這是你我之間最後的一個交易。你把她的魂魄交給我,我給浩子織一個你想要的夢。”周遲說,“你的時間不多了,盡早做決定,要給他織什麽夢。”


    浩子媽媽沉默不語。


    咚咚咚——


    莫姨拿著竹竿敲門。


    周遲拎著引魂燈走過去開門。


    “就她?”莫姨看著引魂燈,一臉看不上的樣子,“太老了。”


    周遲:“她是麻將老手。”


    “行吧。”莫姨拿著竹竿去挑引魂燈,“我正缺一張幺雞。”


    周遲拎著引魂燈偏開竹竿:“抵銷桃小引的足療年卡。”


    莫姨簡直想拿竹竿敲爆他的光頭:“抵銷抵銷,不僅抵銷足療卡,還抵銷推背拔罐卡。”


    周遲這才把引魂燈串到竹竿上。


    莫姨挑著竹竿走開。


    周遲回到解夢事務所。


    浩子媽媽問:“老太婆怎麽了?”


    周遲:“生生世世困在一張麻將牌裏,不能出來也不能投胎。”


    浩子媽媽像是解氣地笑了聲。


    周遲:“你想好了麽?為浩子織什麽夢?”


    “不織了。”浩子媽媽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讓他睡吧。”


    她說這話時,沒有看浩子,而是盯著黑暗中的一個虛點。


    她偏執地活了半輩子,死後又偏執地留在鄭家三年,此時此刻突然覺得一切毫無意義。


    一個人是怎樣的,到死都是這樣,即使是死了也不會更變。


    浩子覺得老太婆好,就讓他這樣覺得吧。


    而她在浩子心裏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知道,在兒子麵前,她一直都瘋的。


    因為她是個瘋子,所以她逼瘋了鄭貴和老太婆哈哈哈哈哈。


    她無聲地大笑,笑到滿臉淚。


    她有一個美好的名字——靜怡。


    但是這輩子都沒有靜怡過。


    靜怡的老家在一個窮困山區,媽媽去世後,家裏少了一個勞動力,家庭收入降了一截。爸爸先是停了她的學,再然後給她說了一門親事,對象是鄰村的一個老光棍,老光棍攢了一輩子的老婆本,答應給她家五萬塊錢的彩禮。


    她聽到這個消息後去質問爸爸,爸爸在飯桌上吧唧著嘴,說:“你哥哥結婚等著用錢,女方彩禮要三萬,家裏一個子兒都沒有。”


    “所以,你要把我賣給那個老光棍?”


    “什麽賣不賣的,說話怎麽這麽難聽。反正你早晚都要嫁人,這麽大一個人了,你為家裏做過什麽貢獻?”


    靜怡不敢置信地看著爸爸,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爸爸高聲嗬斥她:“哭什麽哭?你哥哥是你的仇人?讓他打光棍你就高興了?”


    靜怡抽泣著問:“你讓我什麽時候嫁過去?”


    “五月你哥哥結婚,十月吧,你十月過去,家裏一年辦兩次喜事,喜慶。”


    “我今年才十六歲。”


    “先辦事,後領證。根子家也是這樣。”


    三天後,靜怡偷了二百塊錢,從家裏跑了出來。


    這一跑,就沒有再回去過。


    輾轉多地,什麽髒話苦活都幹,最後在柳城落了根。


    就這樣過了兩年。


    她在一個飯店做服務員時,認識了當時在後廚做飯的鄭貴。


    鄭貴比她大五歲,對她很是照顧,漸漸兩個人萌生了情愫。


    談了一年戀愛。


    靜怡在二十歲這年,和鄭貴結婚。


    她以為這是次新生,沒想到是她的死劫。


    鄭貴有女裝癖,鄭家人都知道,就她一個人不知道。鄭老太太覺得女裝癖是精神病,怕把這種病遺傳給孫子,於是她和丈夫商量,最終決定讓丈夫去把兒媳的肚子睡大。


    新婚夜,昏迷中,她被鄭貴的父親強了。


    後來她才知道,鄭貴當晚就在家裏,他默許了這種變態的行徑。


    再後來,浩子出生。


    她“瘋”了。


    浩子滿月時,鄭貴的父親高興,喝了二斤白酒,醉倒在床上再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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