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還慶幸陳琰沒在阮城,思來想去後越發後怕,尤其昨晚和陳牧雷打了那通電話後,她越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韓刑有太多她不知道的心機。


    她從來沒和韓刑提過陳琰和陳牧雷的事,胡小鈺以前也曾說過幾乎沒人記得陳家還有個陳琰。


    就算兩個人現在已經不再如從前那麽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他們見麵的次數也少得可憐,更別提每次見麵都偷偷摸摸做賊一樣低調,那麽韓刑又是如何得知他們兄弟感情如何?


    更可怕的是,韓刑曾經不止一次看到她和陳琰在一起。韓刑監視自己,這是周雲錦完全始料未及的。


    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沒對她說過。


    周雲錦越想心越亂,想把事情告訴陳牧雷,手機拿起來幾次都沒下定決心。她知道陳牧雷很可能在做危險的事,即便她說了,兩個城市相隔千裏,陳牧雷又來不了,還可能會讓他分心。


    隻要他們小心一些,至少在他們回阮城之前,應該不會有事吧。


    審訊室裏,枯坐了幾個小時的宋文意如一尊雕像。


    陳牧雷趕來,簡繹迎上前去。


    “怎麽回事?”陳牧雷問,“他不是答應了會交代嗎?”


    簡繹一攤手:“沒說幾句又反悔了,嘴巴像個蚌,怎麽都撬不開,最後才說他隻想把一切都告訴你。”


    陳牧雷:“他都說什麽了?”


    簡繹:“沒什麽有用的。”


    陳牧雷打開審訊室的門,在宋文意麵前放了一杯熱茶。


    他什麽都沒問,宋文意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隻那一眼,陳牧雷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一夜之間,這個褪去了偽裝的男人仿佛蒼老了十幾歲,眼睛裏一點光都沒有了,布滿灰暗。


    “陳先生,”宋文意開口,嗓音沙啞,“你們是不是找到了江小溪?”


    陳牧雷沒吭聲,宋文意又道:“你能讓我見見她嗎?”


    陳牧雷沉默了片刻,轉身從審訊室出來。簡繹也從隔壁的監控室出來,陳牧雷問:“江小溪人呢?”


    “她害怕被報複,哪兒都不敢去,目前在樓上休息室,有人看著呢。”簡繹道,“我去把她帶過來。”


    江小溪做了虧心事,夜裏難眠,天亮了才敢闔眼,但睡眠很淺,聽到門口有動靜就驚坐起身。


    簡繹見她這副模樣,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宋文意要見你。”


    江小溪雙眼滿是驚恐,抱著毯子發抖:“我……我不想見他。”


    簡繹:“你不想,還是不敢?是害怕,還是愧疚?”


    江小溪答不上來,簡繹把置物櫃裏的鏡子拿出來對準她的臉:“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記得以前自己是什麽樣兒嗎?記得自己多大嗎?”


    她那麽年輕的一張臉,這才幾天,眼下已經生了幾道細紋,皮膚蒼白,幹燥得起了皮。


    簡繹:“事情總要說清楚,你可以一輩子不見宋文意,隻要你接受得了以後都活在愧疚裏。”


    江小溪別開眼睛,不忍直視鏡中的自己。


    半晌後,她終於做了決定:“那、麻煩你帶我過去。”


    ……


    簡繹把江小溪帶了過來交給陳牧雷。


    江小溪在進門審訊室之前,匆忙地梳理了一下枯燥的頭發,還猛拍了幾下臉蛋,讓自己的麵色看上去不至於那麽差。


    門再次被打開,傳來了高跟鞋踩在地麵的聲音。


    宋文意緩緩抬起頭,終於再次見到了江小溪。


    兩個人一站一坐,相距幾米罷了,中間卻仿佛擱著一道深壕,永遠無法跨越。


    陳牧雷把江小溪推了進去,關好門。


    他給江小溪拉了張椅子,就擺在宋文意對麵,然後把行動如木偶似的江小溪按在那張椅子上。


    而對於江小溪來說,那不是一張椅子,是無數把尖刀立於她身下,讓她如坐針氈。


    “我們……”宋文意張了張嘴,大概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難聽,忙喝了口剛才陳牧雷給他拿來的熱茶潤了潤嗓子,“我們有多久沒見過了?”


    “我、不記得了。”江小溪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糟糕。


    “我記得。”宋文意微微扯起幹涸的嘴角,“快四百多天了。”


    “……”


    “我甚至還記得最後一次見你,你穿的是一條紅白相間的條紋連衣裙,特別漂亮。”


    江小溪心虛地盯著自己的腳尖,而宋文意的眼睛則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似乎想看穿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我們分開後的這段時間,我畫了一百多張你,我以為我會慢慢忘記你的樣子,可是越畫我對你的記憶就越深刻。”宋文意的聲音稍作停頓,“如果文霖沒出事,我們應該還在一起,或許已經結婚了。”


    “……”


    “我這輩子,隻交過兩個女朋友,第一個被金潤撬走了,第二個就是你。”他自嘲地笑了笑,“小溪,我們在一起那麽久,你……有沒有,動過心?”


    江小溪不肯回答,宋文意等了一會兒,道:“我有,即便我們分開後,我……心裏也還是有你。”


    江小溪捂住臉,心裏慚愧地不敢看他,甚至連哭都不敢太大聲。


    宋文意也不催她,就那麽安靜地看著她。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也一點一滴地帶走宋文意心中最後的期盼。


    到底是他一廂情願了。


    宋文意暗自歎息,嘴角微微地顫抖,視線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陳牧雷:“麻煩你,帶她走吧。”


    陳牧雷點點頭,把江小溪拉起來。


    江小溪走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她沒勇氣回頭,因為沒有勇氣麵對他的一片赤誠真心。


    “文意,對不起。”江小溪道,“我知道你想聽到什麽,可是我以前騙過你那麽久,現在不想再騙你了。”


    輪到宋文意不吭聲。


    “我……我隻能說,對不起。”


    江小溪說完走出房間,候在門外的警員把她帶了回去。


    陳牧雷重新關上門,宋文意道:“謝謝你,陳先生。”


    他眼裏依舊黯淡無光,一臉平靜地說:“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趙——”


    “是趙令宇,久誠會所的老板,趙令宇,我弟弟的死和他有關。”宋文意道,“我們家,藏著一個他的秘密,就在——昆靈區遊樂場。”


    第127章 無間地獄   他就沒想讓你們都好好地活著……


    陳牧雷重新關上門, 給宋文意的杯子裏添了點水。


    “來一支嗎?”


    陳牧雷掏出煙盒遞過去,宋文意遲疑了一下,拿了一支煙。


    陳牧雷給他點了火, 用一次性紙杯接了半杯水放在他麵前。宋文意默然地抽著煙,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昨晚簡繹帶宋文意離開後,陳牧雷在他畫室的小角落發現一摞藏起來的畫, 大多是隨手的速寫,畫中人雖神態各異, 卻無一例外都是同一個女人。


    對於江小溪, 宋文意是真的在意過,哪怕得知一切都是一場陰謀和計劃,他對她居然也沒有半字指責和謾罵。


    這個人, 和幾年前隻身去找金潤打架的那個宋文意一樣,對於愛情, 有一顆天真到可笑可悲的心。


    宋文意把煙頭丟進紙杯裏:“謝謝你, 陳先生。”


    他眼裏依舊黯淡無光,一臉平靜地說:“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陳牧雷:“關於宋文意——”


    “是, 沒有什麽所謂的出國讀書, 我倒希望這是真的。”


    因為之前狠狠地發泄過, 所以這會兒宋文意的臉上是一種麻木又淡然的表情,“是趙令宇,久誠會所的老板,趙令宇,我弟弟的死和他有關。”宋文意道, “我們家,藏著他的一個秘密,就在——昆靈區遊樂場。”


    果然, 宋氏對於趙令宇所做的那些事並不是不知情的。


    “我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宋文意又喝了一口茶,似乎在回想過去,“幾年前趙令宇就來找過我爸,我是後來才知道他是來幹什麽的,他是來拉我爸入夥的。他那個久誠會所不幹淨,裏麵有事。”


    “是什麽事?”


    “就是那些,你們應該知道的,黃、賭、毒,不該沾的,他們都沾了。我爸本來不願意和他打交道,因為當時我姐姐宋文秋和金曼剛分手沒多久——”


    “宋文秋和金曼因為什麽事分手?”


    “他們已經訂了婚期,我姐才知道金曼心裏還有別人,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喜歡的那個人……是個男人。我姐右腳有輕微的殘疾,她從小敏感、自卑又驕傲。和金曼交往是她最開心的事,她說金曼很尊重她,也不在意她這一點兒小瑕疵,所以在得知金曼還有真正喜歡的人之後,她接受不了被這樣欺騙和愚弄,於是一走了之。我爸因為這個事很惱火,嗬,我們全家都很惱火,尤其是文霖。為了不讓我姐覺得難堪,我們沒讓文霖把事情鬧大,就隻對外聲稱他們是因為性格不合才分了手。


    “金家老頭也不知道自己兒子喜歡男人,總覺得是我有殘疾的姐姐甩了他完美又優秀的兒子,一直忿忿不平。那個時候宋氏的情況也不太好,處處被金暉打壓。趙令宇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幫助宋氏拿了幾個很大的項目,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操作的,總之每次都是金暉由於一些小問題錯失良機而宋氏中標了,這其中就包括了昆靈區遊樂場那個項目。”


    “這或許就是宋氏噩夢的開始……”宋文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爸得知他要拿遊樂場來做什麽的時候是有反對過的,但是已經上了賊船,又沒禁得住他的許下的利益誘、惑……”


    宋文意手握著茶杯,感受著那熱燙的溫度,試圖把溫度傳遞幾分去自己的心裏。


    “沒過多久,遊樂場建成了。其中一項設施——鬼城,總是出現設計問題,致使幾名遊客受傷,於是數次關閉維修,宋氏花錢私了才沒讓這件事曝光。”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微微抽動了幾下眼角,“至少我本以為是這樣,直到我爸媽要鬧離婚,我才知道他在外麵有女人,不止一個女人——準確地說,是女孩,還是未成年的女孩。在我的逼問下,我爸才告訴我那些女孩是趙令宇送給他的,他膩了一個,趙令宇就會再給他換一個。他還不小心讓女孩懷了孕,小孩當然不可能生下來。當然,這些事也不用他操心,趙令宇都給他操持好了,讓他完全沒有後顧之憂。他碰了未成年的孩子是犯法的,這事成了一個把柄,趙令宇拿著這個把柄,肆無忌憚地把昆靈遊樂場當成他的‘廢物處理站’。”


    “你說清楚一些,什麽叫做廢物處理站。”陳牧雷麵無表情地問,即便不問,他也很清楚那是什麽意思。


    宋文意沉默俄頃:“就是墳場。我爸說,趙令宇的會所看起來和別的娛樂場所差不多,其實做得都是有錢人的生意。他們也是會員製,隻要交了高昂的會費,就會有資格來到久誠的一個叫‘後台’的地方。別看這稱呼這麽普通,在那裏他們可以根據繳納的會費金額不同而享受不同級別的會員權利。”


    “什麽樣子的權利?”


    “他們選擇了喜歡的女孩後,隻是把她們當成是發泄性、欲的工具,這是初級會員的權利。而高級會員則是可以對她們做任何事,隻要不鬧出人命,隻要孩子們還有一口氣,都不算你違規。一開始的客人也不太放得開手腳,久而久之,後台就變成了某些人的天堂,那些心理扭曲的人,有暴力傾向虐待傾向的人,在那裏徹底失去了法律和人性的束縛,他們越發沉溺其中,對待孩子們的手段越發殘忍,因為不用負任何責任,所以也毫無任何底線。在那裏,他們就是主宰,甚至可以掌握他人的生死。而那些被虐待致死的孩子們的屍體,就被趙令宇秘密運送到了遊樂場的鬼城。”


    宋文意手裏的杯子,已經逐漸地涼掉了。他木訥地喝了口茶水:“陳先生,你小時候有沒有聽說過人們如果在生前做了壞事,死後是要下地獄的這樣的民間傳說?”


    “聽說過。”


    “鬼城裏的地下一層,就是無間地獄的主題……那些屍體就埋在那裏。”


    “……”


    陳牧雷頓時呼吸一滯,宋文意似乎不意外他的反應。“沒想到,是吧?因為鬼城幾乎常年設施維修,即便對外開放,裏麵光線昏暗,溫度極低,這種地方誰會長時間停留?所以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那裏其實是一個墳場。”


    陳牧雷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因為巨大的憤怒,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裂。


    不止審訊室,就連隔壁的監控室,氣氛都已經降到了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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