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繹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陳牧雷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驚訝。


    “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小模特胃口倒是不小, 不過也正是因為她沒有背景,所以很好拿捏。”簡繹說道, “她知道宋文霖出事後都沒意識到自己被人利用,上了賊船, 隻是單純地害怕趙令宇, 更害怕金潤的報複,她擔心宋家遲早知道宋文霖的死和她有關,所以離開阮城躲回老家去了。”


    “趙令宇給她的錢呢?”


    “沒敢花, 在她老家的地下室藏著呢。”簡繹問,“你說趙利用她離間金家和宋氏是為了什麽?”


    “不是離間, 是激化矛盾。”陳牧雷盯著工作室二層的窗子說道, “從幾年前他抓住金曼性取向這一點,利用韓刑破壞掉宋文秋和金曼的婚約開始, 這些事, 應該都是他精心策劃好的。他想要一直用金暉集團的財力去走關係, 隻靠韓刑是不可能的,金曼可以一時感情用事,遲早會醒悟。除了感情方麵,金潤是他另一個弱點,要用金潤做文章實在太簡單了。宋氏應該也是一早被趙令宇盯上的, 趙先破壞了兩家的關係,金潤又和宋文意有過節,江小溪這個棋子隨便一動都足夠點燃他們兩家的火藥桶了——不過, 從江小溪交代的線索來看,宋文霖或許是個替死鬼,趙令宇最初的目標應該是宋文意,沒想到宋文霖撞破了江小溪和他碰麵,還去威脅江小溪,趙令宇不可能不滅口,不然他的計劃就敗露了。”陳牧雷微微一歎,“宋文霖是為了他大哥,沒想到把自己搭進去了。”


    簡繹:“單看結果,死的是宋文意還是宋文霖,對趙令宇來說區別不大,隻要宋家因為金潤死一個,金曼就翻不了身了。為了保住金潤,不讓他不坐牢,金曼隻能和趙合作。”


    陳牧雷頷首:“是這個意思,而且趙把宋文霖的死壓的一點兒水花都沒有,對宋氏來說也是一種威脅,他想要宋氏聽話,因為——趙令宇需要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供他長期拋屍。”


    想到昆靈遊樂場,簡繹渾身打了個冷顫。“可惜宋文意不開口。”


    陳牧雷:“那就想辦法讓他開口。”


    ……


    宋文意原本是一個作息很規律的人,沒有深夜創作的習慣。


    宋文霖出事後到現在,宋文意的生活全都亂套了。每當夜深人靜時,也是他最能釋放自己的時候。


    畫室的最裏麵,宋文意拎著一桶顏料,用排刷在畫布上塗抹。


    那幾塊巨型畫布經過日積月累的顏料堆積,已經是厚厚的一層,根本看不出本色,更讓人分辨不出這畫布上的內容。


    驀地,宋文意停了下來,把排刷一扔,拎著那桶顏料直接潑到畫布上。


    似乎覺得不過癮,他接連把旁邊的幾桶顏料一股腦都潑了上去,濕淋淋的顏料滴滴答答地流淌了一地,觸目驚心。


    宋文意的手上、臉上和身上,沒有一處是幹淨的,他把顏料桶用力砸向畫布,牆麵,全然不顧那些被破壞了的已經完成的作品。


    等到耗盡了力氣,他頹然地坐到地上,像泄光了氣的球,像已死的魚。


    驀地,一條毛巾突然蓋在他頭上。


    宋文意嚇了一跳,拽下毛巾回頭看去,陳牧雷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了,也不知道在那裏看了多久。


    “你怎麽又來了?我沒什麽好說的。”宋文意來不及收斂情緒,悲痛欲絕的樣子被陳牧雷盡收眼底。


    這些天陳牧雷沒事就來逛逛,卻也沒再問有關宋文霖的事。當然,宋文意也沒像第一次一樣招待他,沒把他趕出去就不錯了。


    “你有多久沒回過家了?”陳牧雷扶起被宋文意推倒的畫板畫架,“從他出事,你就再沒回去過吧?”


    宋文意攥著毛巾不吭聲、


    裏麵有一個房間是他平時用來休息的,陳牧雷從裏麵找到幾瓶開封了的酒拿了到他麵前,和他一樣席地而坐。


    陳牧雷喝了一口,皺眉:“我是真不喜歡喝洋酒,你們搞藝術的都喜歡喝洋酒嗎?”


    宋文意掀起眼皮,冷著臉反問:“是我請你來喝我酒的嗎?”


    陳牧雷毫不在意他的諷刺:“等你主動請我得等到什麽年頭去,還是我主動點兒吧。”


    宋文意很少見到他這麽厚臉皮的人,自顧自地慪氣,然後拔掉瓶塞猛灌了一口酒。酒液從嘴角流下來,他也懶得擦。


    陳牧雷打量著他:“你現在這副樣子才像個藝術家,之前見麵你倒像個過去的教書先生。”


    宋文意聽得出來陳牧雷是在指他身上這些顏料,他扔掉毛巾,呐呐著:“反正我也已經髒透了,怎樣都擦不幹淨了。”


    陳牧雷放下那瓶酒:“未必,看你想不想了。”


    宋文意嗤笑,仰頭又灌了幾口:“你為什麽非要來打聽我家的事?這和你有什麽關係?金潤讓你來惡心我的?”


    “你怕是誤會了,我可不想和金潤扯上什麽關係。”陳牧雷道,“給你聽聽這個。”


    陳牧雷打開手機裏的一段被剪輯過的錄音——


    “有個人找到了我,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接受金潤,隻要我想辦法討金潤歡心,事後他就會再給我一筆錢。”


    聽到江小溪的聲音,宋文意睫毛動了動,他不明所以地看向陳牧雷。


    陳牧雷:“再聽聽。”


    “那個人姓趙。”


    聽到一個趙字,宋文意拿著酒瓶的手倏地握緊。


    “我不想再和金潤在一起……趙先生就給我介紹了一個工作,去給一個畫家當模特。


    “宋文意家世不比金潤差,如果我運氣好,後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宋文意這個人耳根子很軟,我哭一哭求一求,說金潤虐待我,他就心軟了。


    “我害怕金潤再來找我麻煩,他不會放過我,我去找了趙先生,金潤就真的沒有再來找過我們麻煩。


    “宋文霖看到了我和趙先生的那次見麵,他讓我主動離開他大哥,並且找些聽上去不會那麽傷人的原因,把對宋文意的傷害減到最低。我要是死賴著不走,那他就去把這件事告訴宋文意。


    “我又去找了趙先生,他說他會處理,然後沒過多久……有一天晚上宋文意被家裏的電話叫出去,幾天後才回來。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一開始不說,後來我陪他喝了酒,才聽他說他……以後再也看不見他弟弟了。”


    “然後金潤找到了我,他得意洋洋地說如果我還和宋文意在一起,宋老頭就一個兒子都別想留了。我這才知道宋文霖出事了,因為在那之後我真的再也沒見過宋文霖了。我不敢多問,更不敢再和宋文意在一起,怕下一個消失的人就是我,阮城我待不下去了,就回老家了。”


    這段錄音是剛才簡繹根據陳牧雷的要求做了剪輯然後發給他的,宋文意聽完,像塊石頭一動不動。


    陳牧雷全程觀察著宋文意聽錄音時的反應,更沒錯過他眼裏的震驚、憤怒和悔恨。


    “這個聲音,你應該認出來了吧?”


    “這東西……你是怎麽得到的?”


    “重要嗎?”陳牧雷反問,“江小溪說的趙,你知道是誰嗎?”


    “……”


    “宋文霖出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擔心你被江小溪騙。”


    “……”


    “但他不知道,江小溪不過是被人利用的工具。”陳牧雷頓了頓,“如果不是被宋文霖撞破了她的秘密,去年死的人——就是你。宋文意,你弟弟是替你死的。”


    “你……你別再說了。”宋文意的臉埋在雙膝間,整個人陷入巨大的痛苦中。


    陳牧雷不知道他不是在哭,隻聽到他發出幾聲悶悶的聲音,然後看著他把手裏的那瓶酒兜頭澆下去。


    “法醫鑒定宋文霖是吸、毒過量致死,對宋氏來說是一樁見不得人的醜聞,這是你們選擇不了了之的原因嗎?可是……”陳牧雷撿起剛才被宋文意丟掉的毛巾,給他擦了擦滴著酒液的頭發,“宋文霖根本不吸毒。”


    “你夠了!”宋文意猛地推開他的手,掙紮著數下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底滴血的質問,“你有必要這麽殘忍嗎?”


    是。


    陳牧雷也知道把這些東西給他看有多殘忍,但是……“有必要,這也不單單是你宋家的事。”


    陳牧雷起身,打量著那幾張被浸染了顏料的畫布,平靜地問:“你要一輩子這麽縮著當一切沒發生過?當他隻是出國念書?宋文霖若是泉下有知,怕是都不肯投胎了,被人設計害死就算了,連這世上最親的人都不願意給他申冤。”


    “你閉嘴!!”宋文意崩潰地大叫,一拳揮舞過來,“你懂什麽!死的又不是你家人!”


    他的攻擊實在不具備任何傷害,陳牧雷身子一側就閃開了。


    但是宋文意的話精準地踩到陳牧雷的底線,他出手一招把宋文意的雙臂反折到背後,將人壓到桌上。


    畫具稀裏嘩啦地倒了一地,陳牧雷嘴唇緊緊地抿著,右手握拳,拳風淩厲,卻在碰到宋文意之前的一刻生生停下。


    “宋文意,你是不敢回家對嗎?你以為躲在這裏,宋文霖的冤魂就找不到你了?或許,在你裝模作樣的像個沒事人一樣生活的每時每刻,他那雙眼睛都在看著你。”


    “那他為什麽……為什麽不叫我……”宋文意忽地停止掙紮。


    “因為你不配,不配他叫你一聲哥哥。”


    陳牧雷放開他,看著宋文意無力地滑落下去,掩麵痛哭。


    第125章 死不瞑目     我認床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 坐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整個二樓都充斥著宋文意撕心裂肺的哭聲。


    陳牧雷上一次看人這麽哭,還是和陳琰說開的那一晚。


    陳牧雷給簡繹發了個消息, 他沒再逼迫宋文意, 甚至走開了些,留給他一點空間和時間。


    都是有弟弟的人, 陳牧雷知道他內心有多崩潰。


    尤其明知道宋文霖是被人故意殺害,還要假裝他還活著, 所有的情緒都不敢在人前顯露。


    這種煎熬, 沒人比陳牧雷更清楚了。


    他能感覺得到宋文意的內心其實是想求救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陳牧雷就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來了,那是一種既害怕別人知道, 又擔心別人看不出的矛盾感。


    宋文意哭了很久,簡繹帶人上樓的時候他的哭聲還沒停。


    簡繹多少也能猜到這情況是怎麽回事, 沒著急催促, 隻眼神詢問陳牧雷。


    陳牧雷悶了半天,蹲在宋文意麵前:“如果你想好了, 我可以幫你。”


    “幫我什麽?”宋文意揪著頭發, 哭腫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


    “幫你給宋文霖討一個清白和公平。”


    “太難了……太難了, 我報過警,警方有他們的人,人家根本不會管。”因為太難受,宋文意憤恨地捶著胸口,“文霖煙都不抽, 他們卻說他吸、毒,可笑嗎?什麽清白公平,這世上還哪有什麽清白和公平?”


    他聲聲泣血地指控, 聽得簡繹身後年輕的小警員們心裏難受的要命,麵麵相覷,眼裏都冒火。


    簡繹把褲兜裏的煙盒都攥得變了形,牙關緊咬。


    陳牧雷覺得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了,那口氣下不去也上不來。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對宋文意堅定地說:“有,有公平。宋文意,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不管凶手是誰,我們都不會讓你弟弟白死,隻要你肯合作。”


    宋文意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注視著陳牧雷那雙堅毅無比的眼睛。“你到底是誰?”


    他這才看到陳牧雷的身後還有其他幾個人,趔趔趄趄地站起來:“你們又是誰?”


    簡繹亮出證件,宋文意下意識後退一步,踩到地上滑膩的顏料險些摔倒,陳牧雷扶住了他。


    “你、你們是警察?”宋文意瞠目。


    “不是所有警察都是你遇到的那樣,”陳牧雷抓住他的手腕,不想讓他因為對個別黑警的失望與恐懼而退縮,“宋文意,你可以相信我們,給我們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難道你想讓宋文霖永遠不能瞑目嗎?”


    “……”宋文意愣怔著:“人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陳牧雷:“可是你還在,他還有你在。”


    因為這句話,宋文意開始動搖了。


    也許,陳牧雷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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