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牧雷一進來就聞到那濃重的番茄牛腩味兒。


    胡小鈺打開了窗,給他拿了雙筷子:“再不吃都要泡爛了。”


    胡小鈺這個小公寓還是前些年和陳永新借的錢買下的,麵積不大,位置有點偏,環境幹幹淨淨,附近人員簡簡單單。


    他原來是這兒的租戶,房主家出了事急用錢打算把房子以極低的價格出售。作為這裏多年的租戶,房主第一個詢問買主就是胡小鈺。可惜胡小鈺窮,陳永新知道後當即決定讓他買下來。胡小鈺被陳永新這麽一說也動了心思,本來隻是想借個首付,陳永新卻給他付下全款,沒說不讓他還,卻也從來沒催過一句,不設還期,不計利息,連借條都沒有,說白了就不指望他還了。胡小鈺沒有什麽大本事,那麽多錢是肯定還不上的,但他記著這份恩情,對這父子倆掏心掏肺的。別說給陳牧雷當小弟,動不動就挨罵,就算陳牧雷真拿鞭子抽他,他也樂意,還得擔心陳牧雷累著自己。


    他在意陳牧雷這個外姓大哥,自認也算了解他。陳牧雷從進屋開始就沒說過幾句話,悶頭吃米線,眉頭緊縮,臉上也是陰雲密布。


    胡小鈺知道他多半是有什麽事,不敢多問,也自顧自地吃著。


    吃到一半,陳牧雷突然去翻冰箱:“有啤酒嗎?”


    “有是有,但你現在這情況能喝酒嗎?”


    “別廢話,拿來。”


    胡小鈺隻好去小陽台拎了兩瓶啤酒過來,開了瓶蓋往他麵前一放。啤酒是常溫的,陳牧雷喝得不爽,胡小鈺又道:“我去樓下給你買兩瓶冰鎮的吧。”


    陳牧雷很快讓一瓶啤酒見底,擦了擦嘴,看向胡小鈺,語出驚人:“死在會所裏的那個人,老陳認識。”


    胡小鈺一愣,有些驚訝:“老陳認識?”


    陳牧雷:“你想一想,有懷疑對象嗎?”


    胡小鈺在腦子裏搜索了半天,一無所獲:“沒印象,老陳壓根沒跟我說過死的是他認識的人。”


    “你跟在他身邊是吃、屎的?”陳牧雷把手邊那包紙抽向胡小鈺砸過去,“再想,想不出來今晚別睡覺。”


    胡小鈺接住紙巾,也沒了繼續吃的胃口,有點兒委屈:“老陳真沒和我說過。”


    “我不在的這兩年,他都認識了什麽人?”


    “那可多了,路邊掃大街的阿姨他都去搭訕和人家聊天。”


    “不,是關係不錯的。”


    “?”胡小鈺都笑了:“還有人能和他關係處的不錯?那這人得多大的心啊,要不就是不說人話的本事和他不相上下,那不就是……咳。”那不就是陳牧雷本人嗎?


    “我沒和你逗。”


    陳牧雷一臉正色,胡小鈺收起嬉皮笑臉:“那你容我再回憶一下。”


    他撓著頭,喃喃自語:“會所的事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當時還和老陳去八卦來著,他讓我別多管閑事,也沒說過什麽別的。”


    當晚,胡小鈺被陳牧雷逼著把這兩年他能想起來的事回憶了個透徹,始終沒回憶出符合條件的那個人。


    再逼下去胡小鈺都要哭了,陳牧雷也不能真不讓他睡覺。“胡小鈺,這個事很重要,老陳的死很可能是一個陰謀,不是意外那麽簡單。”


    陳牧雷仰躺在窄小的破舊的沙發上,麵上有幾分疲憊。


    胡小鈺眼圈濕了,吸了吸鼻子:“哥,其實我看你的反應也能猜出來一點兒,我很努力地在回想了,老陳不可能把什麽事都告訴我。你……你再給我點兒時間。”


    他哭腔都出來了,陳牧雷用一秒鍾反省了一下:“是我逼你太狠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胡小鈺抹了下眼角,“我是覺得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嗯……這孩子沒白疼一場。


    陳牧雷回到小院都是後半夜了,他洗了個澡,試圖衝掉腦袋裏混亂的信息,理出頭緒。


    他的房間是空的,他不在家周雲錦也很自覺聽話地把自己關在陳琰的房間。


    門從裏麵鎖著,但陳牧雷有鑰匙,雖然大晚上這樣進一個女孩的房間不太好,但陳牧雷沒想出能說服自己不進去的理由。


    床上的女孩睡得又沉又香,陳牧雷打開台燈,坐在床邊安靜地注視著她。周雲錦睡眠質量非常高,除了情緒波動很大的那些日子,她睡起來就像頭小豬,陳牧雷羨慕極了。


    他對周雲錦說了謊,他確實做了噩夢,也不止一次。


    兒時的那些經曆,時不時就會從記憶深處跑出來騷、擾他。


    被強行擄走,被拴狗的鏈子鎖在黑暗的房間,被惡犬追趕玩命的逃跑,被壞人毒打……再到後麵逼仄狹小又惡臭汙穢的房間裏如同草芥奄奄一息的小孩子,被砍了手腳折磨致死的陸北嶼,啃食著那雙手腳的、滴著血還冒著腥氣的惡犬獠牙……每一個畫麵都是他靈魂深處的噩夢,再強大如他,也會在夢裏被那種真實的恐懼、那種毫無反抗能力的絕望無數次吞噬勇氣。


    如果還有什麽比這種反複的噩夢更讓人絕望的,就是醒來後發現所處的世界依舊黑暗無邊,煉獄的火燒到了現實,仿佛永遠避不開,也無法逃脫。


    況且他也不能逃避,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


    這火不滅,噩夢永在。


    為了自己,也為了他的女孩,更為了那些慘死在趙令宇手底下的無辜的孩子們,他沒退路。


    周雲錦睡眠之中覺得心口悶,身上有重物壓著,掙紮了幾下,耳邊便傳來陳牧雷的聲音。


    “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在小院住,回那邊去住。”


    周雲錦困極地應了一聲,問:“你才回來嗎?”


    “回來一會兒了。”陳牧雷抱著軟和和的周雲錦,頭抵在她肩上,用她的溫度讓自己的心髒回溫。


    周雲錦推了推他:“你還不去睡覺?”


    “睡,”陳牧雷微微放開幾分力道,但抱著她的姿勢依然很強勢,“一起睡。”


    似乎察覺出他低落的情緒,但周雲錦實在困的不想說太多話,於是反手抱住陳牧雷,在他背後輕輕地安撫著:“我保佑你不會再做噩夢了,放心睡吧。”


    陳牧雷忍不住輕笑了一下,在她額頭上印了個晚安吻:他的女孩怎麽那麽好。


    第93章 敵人的敵人   我都沒女朋友,他憑什麽有……


    天氣漸熱, 陳琰把薄衣服都找了出來,趁機又給家裏來了一次大清掃。


    做家務這方麵,他這個年紀的男生多數不喜歡, 自己做也沒意思, 就連哄帶騙地把錢旭叫過來一起做,報酬是請他吃大餐。


    錢旭挺雞賊, 專挑些簡單的沒有技術難度的活兒來做,比如掃掃明麵上的灰塵。陳琰這房子沒有太多家具, 除了衣櫃, 最大的櫃子就是那兩個手辦櫃。


    很多男孩子都沉迷這個,錢旭也不例外,他家裏更多, 於是打掃手辦時就格外仔細。


    那塊男款名表,錢旭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還是很好奇。


    “這個怎麽一直沒見你戴過啊?”錢旭把手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不斷換著方向和角度欣賞,“挺不錯的, 不過好像不太適合現在的我們。”


    “什麽東西?”陳琰從房間堆積如山的衣服裏探頭, 一眼注意到錢旭的手腕, 蹭地躥過來把表給他摘了,“別亂動,壞了你賠嗎?”


    “嘖,看把你緊張的,不就一塊表, 我還能賠不起?”


    錢旭家裏做生意的,陳琰是知道的。


    “還不是用你爸媽的血汗錢,說的好像自己多有錢一樣。”


    “你好意思說我?”錢旭後麵的話都到嘴邊了, 又生生憋回去了,“我都不好意思說你。”


    陳琰把表放回原位,半天沒吭聲,再開口時竟是認同了他沒說出口那些話:“你說的沒錯,以前我就有猜測過簡哥給我交學費生活費,會不會其實都是那個人的意思,我是不屑用他的錢,但有時候又覺得他欠我的,憑什麽不用?”


    “用了吧,還覺得自己丟臉,”錢旭搖頭,“你可真矛盾。”


    “你給錢瑩花錢的時候,會看不起她嗎?”陳琰問。


    “開什麽玩笑,我就這一個妹妹,除了內褲和牙刷,我什麽東西不是她的?要是有一天她不向我要這要那的,我還接受不了呢。”錢旭想到一個可能性,“要真是有那麽一天,那絕對是有別的男的給她買了。”


    錢旭表情複雜,似乎不太能接受錢瑩以後和別的男的比和自己還親。


    陳琰損他:“還不允許錢瑩長大了交男朋友?妹控別太過分。”


    錢旭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那你呢,還不許你哥交女朋友嗎?他都二十五了,當一輩子老光棍你就高興了?”


    輪到陳琰垮下臉,賭氣地說:“我都沒女朋友,他憑什麽有?”


    說完轉身回去繼續收拾衣服,錢旭笑出聲:“我看錢瑩挺喜歡你的,你給我當妹夫得了。”


    “她要是找不到男朋友,我就勉為其難扶貧了。”


    “去你的!”


    他們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幾個小時,自認為勞苦功高地跑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頓。複習太累,考試太密集,就算給自己放個假輕鬆一下。


    火鍋店裏總是比其他飯店要吵鬧,倆人吃火鍋氣氛也很足。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吃火鍋,請我吃飯十次有八次都是火鍋,你不膩我都膩了。”錢旭抱怨。


    陳琰涮著肉:“熱鬧。”


    他想要瓶啤酒,錢旭沒讓。“你還是別折騰了,又不是酒量多好的人。”


    錢旭給他打了杯果汁:“他是不是挺能喝了,看著就像能喝的人。”


    陳琰頓時覺得這飲料也不甜了:“你最近總提他,你什麽意思?成心跟我過不去?”


    錢旭也是個好脾氣的人:“不是我故意要提,是你臉上寫著呢。咱倆在一起這麽久,你皺個眉頭我都知道你什麽意思。”


    “胡扯。”


    陳琰往沸騰的鍋裏丟了幾片毛肚,很快被錢旭撈了出來,十分不見外地放到自己碗裏。


    “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


    “你就別執拗了,也別再別扭了下去了,總得有這麽一天,承認自己失敗了沒那麽難,兄弟也不會因此笑話你,再說你這也不算失敗,充其量就是個失戀——這也不太準確,你和學妹也從來沒開始過,談不上失戀。”錢旭撈出煮好的骨髓放到他碗裏,“還記得當初你決定和周雲錦挑明之前和我說過什麽嗎?你說不管結果怎麽樣,至少以後想起來不會後悔,總好過動心一回都不敢讓對方知道,那才慫呢。我覺得你這個話說得特別爺們,完全沒毛病,怎麽就在知道他和學妹的事之後你就慫了呢?”


    陳琰聽到這兒按捺不住了:“我怎麽慫了?”


    “不肯接受事實,不肯麵對自己真實的內心,還一度消沉,這不是慫了嗎?”


    “……我不是已經接受實事了麽,怎、怎麽就不肯麵對真實內心了?”


    陳琰心虛,錢旭乘勝追擊:“嘴硬,你從簡哥那兒回來之後人又和之前不一樣了,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嗎?沒人的時眼圈都是紅的,是不是當我啥都沒看見啊?”


    “……你怎麽那麽煩?總注意我幹什麽?”


    “咱倆一個宿舍住著,一個教室上著課,一個球場上訓練,一個桌上吃飯,我倒是想不注意你。說句實話,可能你一直想表現的是多恨他,其實我看到的都是你多在乎他,因為這一點你和錢瑩特別像。她氣我總管著不讓她吃零食,不讓她幹這個不讓她幹那個,和我吵吵嚷嚷的,但是又怕我不管她。我爸媽眼裏隻有生意,常年不在家,搞的我和錢瑩像一對兒孤兒似的。她有保姆帶著,我又經常住校,她就覺得自己太聽話了我都沒有回家的必要了,所以三天兩頭給我整點事,她這些想法、小動作,我太清楚了。可是我也感激錢瑩,她要是那麽乖,像周雲錦一樣獨立,我也會失落,覺得自己不被需要,爸媽不需要我這個兒子,連錢瑩也不需要我這個哥哥,那就挺沒意思的了,對吧?可是錢瑩才幾歲?你已經成年了陳琰,怎麽還和她一樣玩小孩子的把戲呢?你還不如錢瑩呢。”


    “……”陳琰捏緊了杯子,憋紅了脖子才憋出來一句:“是你不了解陳牧雷。”


    “他又不是我哥我當然不了解,但你又真的了解他嗎?”錢旭喝了口自己的果汁,“大年夜那晚,你打完人走了,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嗎?”


    陳琰一瘸一拐憤憤然地走了,陳牧雷捂著肋下緩了好久才緩過來那口氣。胡小鈺把陳牧雷攙起來,急壞了,喊著送他去醫院。


    錢旭全程目睹,當然看得出是陳牧雷有意讓著陳琰的,而陳琰那幾下也著實是下手太重了,看得他都膽戰心驚的。他想阻止陳琰來著,卻又看到陳牧雷遞過來的眼神。


    陳牧雷居然不讓他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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