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時候回來?”


    “過幾天吧,女朋友想訂個婚,這幾天要去她家裏和未來嶽父嶽母商量一下。”


    “……”


    “怎麽了?”


    “我這邊有了點線索。”


    陳牧雷把胡小鈺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簡繹沉吟半晌:“明白了,有消息我聯係你。”


    陳牧雷剛準備掛斷, 簡繹突然叫住了他:“誒, 有個事我忘記跟你說了,你看陳琰的朋友圈了嗎?”


    “我沒有他好友, 哪來的朋友圈?”


    “我懷疑他住院了, 不過我給他打電話問的時候他不說實話, 隻說是去看同學,大概不想讓你知道,你要不要問一下他那位學妹?”


    “他能有什麽事,不問。”


    不等他再勸,聽筒裏就傳來斷線的嘟嘟聲。


    簡繹:“有本事你就別問。”


    *


    周雲錦剛踏進一家西餐廳的大門, 收了陳琰發來的消息。


    陳琰:我想吃一諾家的冰激淩,麻煩學妹下次來看我的時候給我帶一個。


    周雲錦言簡意賅地回複了一個字:好。


    假期人多,餐廳幾乎爆滿, 周雲錦在很裏麵的位置找到了周文斌和楊露。


    周雲錦深呼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媽,爸。”


    許久未見,周文斌對她的態度居然比以前有所回暖,雖然也算不上熱情。


    “坐吧。”周文斌把菜單往她麵前推,“看看想吃什麽?”


    周雲錦上午吃過了肉,這會兒就隻點了意麵。


    楊露還是那個樣子,目光無神,麵色無光,身材比之前還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新年,她今天穿了件新衣服,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不像以往隻是隨意攏在腦後。


    母女間上次見鬧得非常不愉快,再往前推時間,周雲錦還是被她從家裏轟出來的——帶著一身傷。


    時隔月餘,兩人再見麵氣氛尷尬,目光都不好意思往一起碰。


    率先打破這尷尬的還是周雲錦,她握著那杯檸檬水,說:“媽,你這件衣服挺好看的。”


    楊露看看自己,輕輕點頭:“你爸給我買的。”


    周文斌接話:“你媽瘦,穿什麽都好看。”


    周雲錦:“嗯。”


    三個人坐在一起,明明是一家人,卻生分得宛如陌生人。


    周雲錦從書包裏拿出來一個紅色的小紙袋放在他們麵前,紙袋上印著某金飾品牌的logo。


    “剛才路過買的,聽說是開年轉運的,放在手機背麵,夾在手機殼裏就行。”周雲錦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我也買了一個,我們一人一個。”


    周文斌從包裝裏拿出來兩個又小又薄的金片,一麵寫著吉祥如意,一麵雕刻著兩人的生肖。


    “你哪來的錢買這東西?”楊露問。


    “這一片才0.2克,不貴的。”


    周雲錦解釋道,話音未落,周文斌就搶著和楊露說:“我不是給她卡了嗎?”


    他說完和周雲錦互看了一眼,周雲錦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爸爸有給我錢。”


    她今天本想去醫院探視,結果突然收到一筆轉賬,然後周文斌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給了她一個地址叫她出來吃飯。


    這頓飯吃得周雲錦很不舒服,她總覺得周文斌和楊露好像有什麽事要和她說似的。


    楊露切著牛排,幾次欲言又止,而周雲錦專心吃著自己的意麵完全沒看見。


    但周文斌看見了,他放下叉子,悄悄握住了楊露的手。


    一直等周雲錦把意麵吃光,周文斌遞上一張餐巾紙給她:“雲錦,你媽媽有事要說。”


    終於來了,周雲錦勸自己往好處想想,說不定是要叫她回家呢。


    她擦了擦嘴,正襟危坐:“媽,什麽事?”


    楊露似乎很緊張,喝了一口檸檬水,深呼吸了一口氣,停頓半天才開口。


    “雲錦,我們家……”


    楊露說到此處再度停頓,周雲錦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讓她那麽難以啟齒。


    周文斌重新握住楊露的手,仿佛在給她打氣,然後周雲錦就聽到楊露說:“我們家,要有新成員了。”


    “啊?”周雲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敢確認地重複,“新……新成員?”


    楊露點點頭,咬了下嘴唇:“我懷孕了。”好像已經把那句最難開口的話說出口之後,後麵就沒那麽難了,“前些天我和你爸回了一趟他老家,去見了你爺爺奶奶,我們決定……”


    楊露說到此處哽咽了,嘴唇抖著:“決定放棄尋找你妹妹。”


    周文斌閉上眼睛,遮掩住發紅的眼圈。楊露從包裏拿出來一個信封推到周雲錦麵前。


    周雲錦一臉呆滯動作機械地打開信封拿出裏麵的紙,她沒仔細看那上麵是什麽內容,就隻看見“死亡證明”四個字,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腦子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悶棍,又漲又疼又暈,仿佛缺氧了似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怔怔地盯著那張紙,盯著那幾個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懷孕了。”


    楊露:“嗯。”


    一滴眼淚突然就從周雲錦的眼眶裏湧出來,滴到手背上:“所以不要辰星了?”


    楊露偏開頭抹了把眼睛,強作鎮定:“這麽多年了,我們累了。”


    她嗓音啞著,“累”字幾乎說得走了聲調。


    周雲錦把視線轉到周文斌臉上,似乎在做最後的確認:“爸爸?”


    周文斌自始至終垂著視線:“一年前,一年前你媽媽就懷過一次,當時我們就已經這麽決定了,不過孩子後來沒保住。”他搓了把臉,“你媽媽身體不好,本來我也不抱希望了,誰知道現在又懷上了……”


    周文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呼得極為不順暢,好像忍著巨大地痛苦似的。


    “可能……天意吧。雲錦,我和你媽媽……真的累了。我這些年始終不敢麵對這件事,我喝酒,我鬧事,我和你們動手,嗬,沒人的時候我也打自己,你沒看到罷了。我知道我沒出息,一直把氣撒在你們身上,可……那、那是……我的女兒,我才養了她九年,我都沒看到她長大,她就……”


    周文斌幾次哽咽,說到此處,強忍的眼淚終於滑落。他逼著自己調整情緒,繼續說,“我們今天早上回到的阮城,不知道該怎麽把這個決定告訴你,但你有權知道。”


    周雲錦緩緩把手裏周辰星的死亡證明揉成一團,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麵前這兩個人。


    “權利……”她嗬笑半聲,“你們有權重新要一個孩子,所以也有權利因此放棄一個孩子,是這樣嗎?我不懂。”


    楊露的心被這句話刺痛:“你不能這樣說我,孩子是我生的,我難道不比你痛苦嗎?”


    周雲錦閉上眼睛:“你們是不是還做了別的什麽決定?”


    楊露低頭不語,周文斌隻好替她說。


    “你奶奶讓我們回老家,你媽懷孕需要人照顧,孩子出生後也需要人帶。”周文斌說,“雲錦,你不想回去的話還可以繼續留在阮城讀書,老家的學校師資力量不比這裏,那小縣城你也未必能適應,我會按時給你打學費和生活費,你看這樣行嗎?”


    周雲錦消化了好一陣子才理解了周文斌這番話的意思,她隔著桌子握住楊露的手,眼裏滿是無措:“媽媽,你同意了是嗎?”


    楊露把手覆到她的小手上,憋了半天,聲音顫抖,避重就輕地回答:“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我沒有娘家人,媽媽想保住這個孩子。”


    她始終不肯抬頭,像是害怕看到女兒眼裏的慌亂,“等孩子長大一點,我們再回來。”


    楊露承諾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未來,然後陷入久久地沉默。


    這一次,周雲錦終於聽明白了。


    她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手,下定決心般地重重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這麽“懂事”,竟也沒鬧,周文斌準備好的說辭竟全用不上了。


    “你們什麽時候回去?”周雲錦平靜地問。


    “過幾天吧,”周文斌說,“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幾件衣服罷了,你不用送我們。”


    “我學校有訓練,想送也去不成。”


    周雲錦攥著書包帶,努力維持著自己那點兒所剩無幾的體麵。


    ……


    一頓飯,其實沒花多少時間。


    分別之際,周雲錦甚至都沒看楊露,隨便攔了一輛車就坐上去了。等車開出去老遠,她才想起來什麽,讓司機靠邊停車,她瘋了一樣的往回跑。


    可等她跑到他們分開的地點,那兒早就沒有楊露和周文斌的人影了。


    餐廳的迎賓看到周雲錦去而複返,貼心地上前詢問:“您是忘了什麽東西嗎?”


    周雲錦搖搖頭,怔怔地站在那兒,心疼得快碎了似的。


    她忘記和媽媽說再見了。


    她都不知道下一次見麵會是什麽時候。


    ……


    她這樣,算被拋棄了嗎?


    ……


    陳牧雷幾天沒回家,再踏進家門時屋裏連個人氣兒都沒有。


    他拿出手機給周雲錦打了個電話,聽到的卻是手機欠費的語音提示。陳牧雷有點兒不高興,他幾天沒回來,這小姑娘居然也幾天沒找他,說好的黏人呢?


    給她手機充好話費後再撥過去,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就這樣一直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半夜,陳牧雷終於坐不住了,抓了車鑰匙出了門,開車來到周雲錦的學校。


    而學校的校門此刻早上鎖了,於是他又來到某個小區——簡繹曾經給過他陳琰的地址。


    此刻,陳牧雷站在陳琰門外,手抬了幾次都沒敲下去。他又試著撥打周雲錦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陳牧雷心裏罵了一句,認命地叩響他們陳家另一位祖宗的門。


    過了很久,屋裏才傳來些動靜,然後門開了。


    陳琰本以為敲門的是錢旭,拄著拐過來開門,兩隻手還捧著手機打遊戲,無意中抬頭,整個人都愣了:“怎麽……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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