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裴征出來,翟深衝他揮揮手,裴征走近,問道:“等很久了?”


    翟深站直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寫題沒這麽快,也是剛考完出來。”


    盡管話是這麽說,可周圍也沒有幾個提前交卷的學生路過,大部分學生還是保守地想要等到最後一秒,兩人這麽一路到門口,對上家長們一束束目光,翟深輕咳了一聲,拉著裴征就飛快往外走。


    嘴裏還小聲說著:“你看到那邊被采訪的學生了沒,幸好我們不是最早交卷的,不然那攝像頭也會懟在我們倆的臉上拍。”


    裴征往翟深說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有個學生被拉著手足無措地說著什麽。


    “我出門前跟鄭叔說晚上不用來接的。”


    翟深摸出從監考老師那要來的手機,給翟媽打了個電話說考試一切順利後,才掛斷電話,看向裴征。


    裴征抿了抿唇,說:“我得去一趟醫院。”


    翟深並不意外,“我跟你一起去吧!”


    裴征這回沒再拒絕,攔了一輛車,裴征先上了車,翟深又掏出手機,取消了之前預定的餐廳和電影票,跟著上了車。


    學校距離裴征要去的醫院並不遠,也就十幾分鍾的車程,跟著裴征一路上了樓,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翟深愣了一下,他看見病床邊坐著一個身穿警服的男人。


    聽見開門聲,那個年輕的警察回頭,認出裴征後,他衝裴征笑了笑。


    “那我先走了。”年輕警察說。


    裴征衝他道謝,然後目送他離開。


    翟深有些疑惑,卻也沒問什麽,他看裴征走到病床前,床上的女生這時睜開眼睛看向裴征,豔麗的臉上此時沒什麽生機,“你考完了?”


    裴征點頭,“考完了。”


    胡雅琴注視著裴征好半天,然後露出失望的表情。


    翟深皺了皺眉,走到一邊長凳上坐下。


    胡雅琴視線偏移,看了他一眼,說:“你們的關係還是這麽好。”


    說著,他一眨不眨地看向翟深:“那你知道,我哥喜歡你嗎?”


    翟深坐沒坐相,聽這話還愣了一下,“知道啊,他可喜歡我了,有問題?”


    翟深不喜歡胡雅琴,這個人從他見她的第一眼開始,就沒給他帶來半點好的印象,還記得她一腳腳踢向裴征,那時他對裴征沒什麽好感,卻也見不得有人在他眼皮子下這麽跋扈,他就嚇唬了一下,這女人就落荒而逃。


    窩裏橫。


    現在再想想那穿著高跟鞋的一腳又一腳,隻覺得替裴征疼,他恨不得替裴征踢回去。


    再後來,她明知裴征對什麽藥物過敏,卻偏偏讓裴征過敏,閉塞的帶著塵土煙塵的小倉庫裏,裴征坐在髒汙的軟墊上,極速喘息的模樣,翟深至今想起心裏悶得慌。


    而今天,她又用糟蹋自己的方式阻攔裴征高考,這麽多年的努力,也不過這兩天的一朝一夕,她卻是偏偏要等到最後來阻止。


    似乎是要讓你覺得觸摸到希望,又摘掉你所有希望一樣。


    哪怕眼前的女生是裴征的妹妹,可翟深做不到所謂的愛屋及烏,相反,他厭惡地很。


    胡雅琴似乎沒想到會得到翟深的這個解釋,她怔了怔,才接著說:“是男生喜歡女生那樣,見不得光的喜歡,你也知道?”


    翟深輕嗤一聲,似乎終於弄明白了胡雅琴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歸根到底,她還是見不得裴征好。


    “怎麽就見不得光了,我當然知道裴征喜歡我,誰說這世上隻有男女之間的喜歡,你年紀小不懂事孤陋寡聞,我今兒有空,好好跟你說說這門道,我翟深,喜歡裴征,隻喜歡裴征,想跟他過一輩子的喜歡,聽到這回答,你替你哥哥滿意嗎?”翟深翹了個二郎腿,清晰說出每一句話,似乎是生怕胡雅琴聽不清楚。


    胡雅琴靜默了一會兒,翟深有種解氣的感覺,他換了個腿翹,接著說:“還有,你哥喜歡我,喜歡到不能自拔,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胡雅琴突然咳嗽起來,不知道是被自己口水嗆著了,還是被翟深這話給氣的。


    裴征端了杯水遞過去,被胡雅琴直接伸手甩開,杯身掉落在地,好在不是玻璃杯,也隻是潑了一地的水。


    裴征去拿了拖把回來,兩人一人默默拖地,一人歪坐著抖腿,病床上的胡雅琴咳了半天,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一般。


    這回,沒人給她遞水。


    等裴征把拖把送回去,翟深起身,問回來的裴征:“你還要在這待多久?”


    裴征看了眼胡雅琴,“看著她,明天出院。”


    翟深心裏煩,人家剛高考完心裏暢快無比,怎麽但他這就一堆破事,他一把攬住裴征,“走,吃晚飯去。”


    胡雅琴突然抓起自己的頭發,試圖以這種方式阻止裴征的離開,裴征回頭看了一眼,翟深以為他又有惻隱之心,攬住他的手力氣更大,“看什麽看,她愛尋死覓活就隨她去,要是真把自己作死了,那你可就算是解脫了,我男朋友這麽優秀,沒她拖後腿,以後日子過得更瀟灑。”


    裴征看向翟深,翟深清了清嗓子,接著說:“你是缺妹妹嗎?我有三個,實在不行分你一個唄,哪個都比你這糟心妹妹好。”


    兩人走遠,翟深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進胡雅琴耳朵,身後又是猛烈的咳嗽聲。


    腳步聲逐漸消失,胡雅琴看著門的方向,他們離開,甚至都沒想起合上身後的門,過道的風透進來,吹得她渾身冰冷。


    她以前每次鬧,裴征都隨著她,她對裴征再如何不好,他也從來不說什麽,可今天,裴征把她交給別人,就直接離開了,頭也沒回。


    …


    走出醫院的翟深長舒一口氣,隻這麽一會兒,他就覺得喘不過氣,裴征卻是過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怎麽忍下來的。


    “不好意思,我脾氣來了,剛對你妹妹那麽說。”翟深鬆緩下情緒後,偏頭對裴征道。


    裴征搖頭,表情裏沒多少在意,“沒事,她向來這樣,你這麽一說,她反而會安分點。”


    翟深嘲笑了一聲。


    兩人沒正經吃飯,買了幾盒烤串,拎著幾罐啤酒,去了醫院旁邊的廣場。


    廣場不大,也沒什麽景觀,甚至連路燈都沒有幾個,現在天色暗沉,看不清前方的路。


    裴征帶他到了一塊大石頭旁,石頭不遠處有盞燈,翟深把一個塑料袋鋪在上麵,放上烤串,兩人就這麽相對地坐在了石頭上。


    晚風悠悠,難得安靜,翟深開了罐啤酒,遞給裴征,然後才給自己拿了瓶。


    烤串一根根入肚,一罐酒也喝空了,翟深打了個酒嗝兒,看向身邊一直沒說話的裴征。


    昏黃的路燈下裴征的那張臉格外寂寥,翟深又開了一罐,伸到裴征麵前,裴征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像是明白了,抬手和他的酒罐碰了一下。


    這一下聲響,仿佛才打開裴征的話匣子。


    “你看她打扮得挺成熟,其實也才十五歲。”裴征聲音有些許幹澀,他喝了口酒潤潤嗓子,才繼續說,“其實都是一樣環境裏出來的人,我沒什麽資格評判她。”


    胡雅琴的妝容讓人很容易就忽視她的年齡,聽裴征這麽說,翟深才反應過來。


    裴征捏著啤酒罐,沒使勁,罐身卻有幾個淺淺的指印陷入。


    “她沒什麽是非觀念,都是跟著…她爸學的。”


    “她爸不喜歡女孩,她剛記事,媽媽就過世了,她爸把她當狗崽子養,想起了喂一口,想不起來就算了,就這麽長大的。”


    “她從小就不可愛,耳濡目染覺得我是個外來的,後來又一直記著是因為我才沒了媽,就對我敵意更重,我也的確不喜歡她,沒理由喜歡。”


    “她剛讀初中就輟學了,是她爸不讓他讀,把她趕出去掙錢,一開始是在零件廠裏,後來她爸喝多了,答應把她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養,那男人沒老婆沒孩子,願意給幾萬的過繼費。”


    “你也知道,什麽送給人家當女兒,其實…她心裏明白,所以她就跑了,差點沒跑掉,被他爸打斷了腿。”


    “我也沒錢供她讀書,他親爸都不讓讀,還卡著她的戶口本,我能有什麽辦法。”


    “沒上幾年學,又這麽小的年紀,我也不知道她在社會上能幹什麽,前兩年我還會想給她錢,不但是她不要。”


    翟深聽他聲音沒什麽起伏地說著胡雅琴的過去,一手撐著下巴看遠方的馬路,和這裏的蕭條不同,醫院門口的馬路上車來車往。


    他倒是沒想過,那個不招人喜歡的女生有這樣的過去,可恨人也有可憐之處。


    翟深問裴征:“她明明不喜歡你,怎麽又總追著你走?”


    裴征轉學來這裏的學校,胡雅琴卻是和這裏沒有半點瓜葛,所以她出現在這個城市,大部分原因還是跟著裴征來的。


    裴征不說話了,他回憶著從前的事,胡雅琴從還沒記事起就挺排斥自己,還不會走路的時候不讓自己抱,剛學說話的時候就衝著自己尖叫,稍微大點會發狠咬自己,那時候裴征就在想,果然是那混蛋的種,那混蛋做什麽,她就跟著學什麽。


    他那段歲月過得太痛苦,因為幼小沒有半點能力,麵對一次次手起棍落,隻能忍下去,他都不敢哭,怕他的媽媽心疼,可有時候午夜夢回,還是會聽見母親的哭泣聲。


    那哭聲很無力,是因為逃不開這樣的命運。


    他惡心那個所謂的繼父,也同樣討厭那個所謂的妹妹。


    可笑的是,混蛋想要個兒子繼承家業,不想浪費錢養個女兒,所以對著自己頤氣指使的妹妹,其實並沒有得到父愛。


    她所有的溫暖,都來源於溫柔的母親。


    然而她剛上小學,溫暖就永遠的離開了,接下來麵對的,除了恐懼,還有怨恨。


    裴征記得那一次繼父酒後,揚起的棍棒,揮舞下來帶著呼嘯的風聲,落在□□上發出一聲悶響,他沒感覺到疼,把自己從絕境中拉出來的,是一陣最讓他眷戀的香氣。


    母親被鄰居送進醫院,沒多久就回家了,他那時雖然年紀小,卻也感覺到了什麽,可一切又仿佛沒有異樣,隻知道媽媽的身體有些虛弱,她提不起重物,也不能久立,當他問起,溫柔的聲音告訴她,“因為媽媽生病了,還要過幾天才好。”


    直到那之後的不久,他放學回家,得知他再也沒有媽媽了。


    他是茫然的,胡雅琴哭得很絕望,她跪在地上哭了整整一夜,男人被吵得頭疼,拿起掃帚揮向她時,裴征的腦海裏出現了無數次熟悉的畫麵,他像曾經的母親對他一樣,替胡雅琴擋下了那一下又一下。


    那一年他十歲,他並不喜歡這個妹妹,隻是因為她是媽媽的孩子而已。


    那一天起,胡雅琴對他的厭惡轉化為恨意,她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暴力相向,也不會有因為維護他而越來越虛弱母親。


    一點點消磨,直到消磨掉她世界裏的最後一束光。


    裴征輕描淡寫地說了些想起的從前,然後才說:“她從小就怕她爸,日積月累的恐懼在心裏壓著,她根本不敢恨上她爸,隻敢恨我,可是一邊想要我別留在這個世界上,一邊又挺怕失去我這麽個哥哥。”


    “或者說,她心裏更深層次的是在跟她爸,可她想都不敢想。”


    她就生活在黑暗裏,在過去裏,在壓抑裏,在煎熬裏,她走不出來,又嫉妒被她恨著的自己能迎著希望走,見不得他好。


    裴征低笑一聲,翟深卻沒有從中聽出半分愉悅。


    翟深聽出他的笑中的苦意,張了張嘴,最後隻能說出一句:“別難過。”


    裴征輕輕搖頭,斯文地拿了根烤串接著吃,“別想太多,我不難過,我早就跟你說了,我是個孤兒,那個妹妹,我其實不認,容著她跟我鬧,也隻是看在她身體裏流淌著的血,想要她能活著而已。”


    一陣風吹來,帶了些涼意,翟深挪動身體,坐到他的身邊,手環住了他的肩膀,“抱抱,不是因為你難過,是因為我心疼。”


    第87章 賴上你了


    等烤串都吃完的時候,  五六罐酒也被兩人都喝進了肚子,時間已經很晚了,夜風也不如六七點多那會兒溫和,  吹得樹葉嘩嘩作響,翟深收拾著石頭上的袋與紙,  突然想起了什麽。


    之前的那個晚上,  他在和裴征的通話裏也聽見了颯颯的風聲,  和現在真是如出一轍。


    想來,那個晚上,  裴征應該也是坐在這裏,  一個人,不知道想著什麽。


    聽了一晚上的故事,  翟深再看裴征時,  隻覺得身邊這個挺直腰杆迎難而上的裴征,像是被光籠罩。


    也是因為這樣的過往,他才能做到同齡人做不到的時,  沒人督促也會主動去變強,  一路走來這條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卻沒攔下他的半分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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