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氛圍分外熱鬧,宮裏宮外都是喜氣洋洋。


    這種氛圍,老天爺都感受到了,開年幾天一直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


    汪舜華出席了大朝會,不過是例行公事的走流程,也沒有多話,靜靜地聽皇帝吩咐群臣;倒是隨後皇帝郊祀祭天,回來還饒有興趣的說了期間的新鮮事,當然過程是從來不變的,但還有值得說的,比如文臣又寫新詩詞啦,路上的月季開啦,等等。


    汪舜華有點懷疑他是在沒話找話,笑著應和了。


    二月初,在先農壇帶著群臣搞完親耕後,皇帝回到西苑,帶著後妃皇子近臣繼續耕種,汪舜華也參加了。


    今年西苑被特別開墾過,種植麵積比往年擴大了好幾倍,這回種的多是誠泳等人從海外帶回來的品種。雖然十艘船都全須全尾的回來,帶回了近兩萬石種子,尤其土豆占了一多半,除去壞掉的也還有近一萬石,但天南地北的都需要,還是擔心不夠。


    汪舜華和皇帝都很是謹慎,再三確認天氣回暖,這才種下,一邊交代左右好生看管,各項數據要記錄在案,以備查閱;與此同時,各地的試種工作相繼展開。


    聯想到後代試驗田裏的植物經常被盜,汪舜華特別下旨各地要嚴加看管,一旦有人違令採摘偷盜,一律以欺君論處。


    錦鸞有身孕,不宜勞動,但幫忙搽汗倒也使得。


    土裏正在播種帝國的希望,皇後肚子裏同樣揣著朝野的期待。


    皇帝摸了摸錦鸞的肚子:「兒子,你早點出來,爹爹可盼著你呢。」


    錦鸞笑著打掉他的爪子,擠出一個艱澀的笑,她有種預感,這一回,又要失望了。


    汪舜華注意到她的笑容,嘆了口氣:「有的事情勉強不來,隻看命裏有沒有這個緣分。好歹皇帝有兒子,都是你的孩子,你也不要想得太多。」


    錦鸞點頭:「妾省的。」


    皇帝政務繁忙,但也不忘隔三差五到西苑來轉轉,看著這些陌生的植物一天更比一天高,讓他有種奇妙的感覺。


    汪舜華明顯比他更心急,幾乎提前搬到西苑,其他的事都不要緊,每天盯著就這些傢夥。


    土豆、玉米…能不盯著嗎?每一棵都價值連城啊!


    賞花會上,武進士們的詩文水平依然無法和文進士們相比,到底很能看。


    皇帝很是高興,跟汪舜華說又發現了一堆可用之才。


    汪舜華微微頷首。


    皇帝低著頭,不說話,似乎還沒有下定決心。


    三年前,誠泳率隊出海的時候,汪舜華曾經和群臣有約,如果誠泳等能夠平安回來,就允許女人參加科舉考試。


    如今誠泳回來了,皇帝不介意母後什麽時候歸政,反正現在與親政也沒什麽區別了;但是女人參加科考,他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藉口倒也有,誠泳是回來了,但沒有辦法證明大地是個球體——你說南半球和北半球寒暑相反,洋流什麽的,算證據嗎?南半球能看到北半球看不到的星星?什麽星星?你叫他一聲,他答應嗎?


    事實上,這小半年來,朝野已經議論紛紛,隻是沒有辦法直接拿到朝堂上來,反倒是彈劾章綸等人的聲音更大。隻是章綸實在人品過硬,言官們找不到他的黑料,隻能痛罵了一番了事。


    皇帝至今記得當日章綸孤高偉岸的身影,自然是不痛快;但是要他答應,隻怕朝臣和祖製都不答應。


    如今這樣的場合,他也不好意思說話;回頭陪著母後賞花,誇了今年牡丹開得好、月季開得艷,到底說明年又是鄉試,需要及早安排。


    皇帝有些為難:「母後,當日的約定,兒臣沒忘。」


    汪舜華道:「你是說婦女參加科考的事?」


    皇帝嗯了一聲:「兒臣不忍見母後失望,可是朝臣那裏反對的聲音很大。」


    汪舜華道:「石破天驚的事,他們不反對才叫見鬼。」


    她拿著剪子剪掉殘花:「知道我為什麽要提這件事嗎?」


    皇帝搖頭。


    汪舜華道:「我怕我不提,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就沒人敢提,朝廷有人不用,以至朝堂無人可用。——按照他們的說法,宗室要防著,勛貴要防著,內官要防著,竟隻有讀書人的話能聽,讀書人的話能用。今天這樣大的疆域,光是士大夫,夠用嗎?與其放棄這麽多的承政司、宣政司,都不用女人,女人是洪水猛獸?宋朝可以與士大夫治天下,最後治成了什麽樣子?宋朝滅亡的時候,可沒有女人出來搗亂吧?」


    「分明是一家獨大的私心,偏要說成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男人女人老天爺眼裏有什麽區別?難道天災人禍發生的時候還要針對男的女的?百姓隻想過上好日子,會在乎朝廷上是男的還是女的做主?」


    「前代所以亡國者,曰強藩,曰外患,曰權臣,曰外威,曰女色,曰宦官,曰奸臣,曰佞幸,但是歸根到底,還是皇帝本人。你若英明,這些人不但掀不起風浪,反而會為你所用;若是昏庸,一個小小的內官也能要了卿卿性命。」


    「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還是不男不女,不管他是出身王侯之家還是清寒之家,都是你的臣民,他們要互相嫌棄嘴炮由他們去,你隻管這人能不能用,好不好用。你可以說哪個人好或不好,不能說那個群體都是好人或者壞人。」


    「宗室不能用?當年方孝孺等輩恐怕就是這樣勸建文帝的。是,古代有七國之亂、八王之亂;可你也不想想,宗室都是你的宗族,他們能威脅到你,換句話說,也能撐起來。秦始皇當年就是不用宗室,怎麽樣?亡國後都沒個幫忙復國的!天下畢竟是朱家的天下,你承襲了這份家業,自然也要繼承了這份責任,如建文帝不留餘地,令人齒寒。」


    「外戚不能用?隻看王莽楊堅篡權了,衛霍竇固就看不見了?」


    「勛貴不能用?張懋沐琮徐俌薛輔是不是就隻有貓在家裏等吃等死?」


    「武將不能用?唐末藩鎮割據是可怕,宋朝重文輕武無戰不敗君臣全成了俘虜最後讓人家趕下海就不可怕了?」


    「宦官不能用?漢唐宦官亂權、王振亂權確實可恨,但是歸根到底,這權力不是皇帝給的嗎?怎麽劉永誠就能威名赫赫、鄭和揚名海外,阮安兩袖清風?」


    「漢宣帝教育兒子的故事,你從小就學過:『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儒家也好、法家也罷,都是君主治理天下的方式和手段,都要用好,絕不能偏向於哪一家。這些臣僚也一樣,你是用他們來幫你辦事,輔佐你完成宏圖偉業的,不是讓他們拿你當槍使,去對付別人的。」


    「你想想看,現在這麽缺人,真要降格以求也行,但是官吏的能力怎麽辦?天下才多少識字的婦女,有幾個能考上進士,就能讓他們緊張成這樣?反過來說,女人占了天下的一半,如果能讓女人接受男人一樣的教育,那麽朝廷能夠選用的,是不是就多了一倍?」


    皇帝沉吟著。


    汪舜華道:「古人都說『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這麽大的一片江山,總要有人來守。現在軍中有太多的降將,地方有太多的土司,稍不注意就有藩鎮割據的危險,這時候還要作繭自縛,何其愚也!」


    「什麽是『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皇帝就是北極星,隻要你以德化民,那麽天下的百姓都會圍繞在你身邊;又何必強行把一部分星辰推出去?」


    皇帝沉默了很久,才道:「兒臣明白了。」


    「自古得人者昌。昔日齊桓公行同禽獸,仍建立霸主之業;梁武帝篤信佛教,卻不免台城餓死。管仲雖然人品不佳,但有王佐之才;朱異雖博學多識,但難以匡正朝局。我雖不喜歡『唯才是舉』,要求才德並舉,否則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但反過來說,隻要才德出眾,自然可以任用,何必管他是什麽出身、什麽性別,不都是你的臣子嗎?連這點自信和勇氣都沒有?」


    「我知道,你一直沒有親政,心裏大概是不痛快的;但我要告訴你,你的對頭不是我,因為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等到條件成熟,自然會還政,但也不是那時候說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朝堂社稷,需要你來掌舵。」


    「我不喜歡什麽帝王心機喜怒無常深不可測,本性難移,再怎麽聰明睿智讓下麵摸熟了也就那麽回事;與其讓他們費盡心機的揣測,不如直接指明方向,告訴他們我想要達到什麽樣的目的,需要做些什麽怎麽做做好了會有什麽獎賞做的不好就要挨板子,這樣下麵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我也不喜歡什麽陰謀論腹黑學,但也知道權力是需要製衡的。這樣,進可以讓他們為你驅使;退,可以讓他們相互平衡,你自己安閑;否則一家獨大,宗室、後妃、外戚、宦官、文臣,有哪個是絕對可靠的,你見過嗎?隻有可靠的人,沒有可靠的群體。」


    皇帝點頭:「兒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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