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對新人各懷心事的回去,朝廷裏還有的是事情。


    正月二十是天穿節,紀念女媧補天的日子,也是民間唯一由主婦擔綱祭祀的節日。宋朝以來漸漸過得少了,如今隻有陝西、山西和河南等少數地方還過;汪舜華此前聽晉王妃提起,覺得很有意思,正好辦了件壓在心頭多年的事,也就奉太皇太後和孩子們一起過節;還招了周貴妃和幾位公主,也包括新婚的常德長公主。


    太皇太後對她這段時間的工作不甚滿意,尤其是常德公主的事,還曾經說過,但是汪舜華堅持:「薛桓不敬公主,若是由著他,恐怕下麵會認為是咱們的意思,故意虐待公主。」


    太皇太後見她主意已定,看常德長公主氣色還好,關切的問了幾句,也就不說什麽了。


    汪舜華自然是沒時間做煎餅的,也不大會做,好在有小廚房代勞。


    永安公主和重慶公主都已過笄年,力氣大些。她們將宮人用紅絲線係上的煎餅拋上屋頂,效仿女媧補天,拋不上去也沒關係,撕成小塊撒向天空,意思到了就行;其他的公主年紀還小,也沒關係,撒向地麵,意為補地。


    周貴妃帶著女眷們行禮,致辭:「今年一定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永安長公主興高采烈的和姊妹們比試射箭,跟前兩年張懋等人自然沒法比。永安還好,有一箭射到靶子上,重慶等連箭也不知道飛到何處;幾個年紀小的,連弓都沒長開。


    太皇太後看得好笑,皇帝卻拍著腿笑:「姐姐好沒出息。」


    他從姐姐手裏拿過弓箭,輕輕一射,正中紅心,胸脯挺得高高,接受著周圍人的讚嘆和恭維。


    太皇太後也很高興,誇獎孫子:「我孫子真能幹!以後一定能和女媧一樣,殺黑龍、斷鰲足、拯生民於水火。」


    皇帝重重的「嗯」了一聲。


    剛到南郊祭祀完天地,得到遼東急報:東寧伯焦禮去世,享年八十二歲。他是蒙古人,守備寧遠三十多年,保持了邊境和平和安寧。


    汪舜華下旨輟朝一日,追封東寧侯,諡襄毅,遣官諭祭營葬;他的兒子已經去世,孫子焦壽還沒通過去年的考試,正在東苑補課,隻能先回去守孝,看下次能不能過;於是讓宣城伯衛穎前往鎮守。


    接著,得到了固安伯汪泉去世的消息,享年八十五歲。


    不管有過怎樣的不愉快,他是汪舜華的祖父。從某種意義上說,如果不是當年他攀龍附鳳,也就沒有現在的汪舜華。


    因此,他的後事還需要慎重對待。


    汪泉被追封固安侯,贈太保;汪舜華按照製度率領太妃太嬪女官們在宮裏哭了一回,又帶著孩子們到汪家奔喪。


    20年了,汪家早已今非昔比。當年不過是中等之家,如今卻已經成為京城一等一的豪門。


    她的異母弟弟誌驤去年考封沒有通過,但在景泰五年娶了成國公朱儀的妹妹。汪舜華有意讓他到前線鍛鍊,但汪泉父子不肯,隻能留他在北京。長妹明華則在景泰三年嫁給了安寧伯羅亨信嫡長孫羅通,次妹春華許給了衍聖公孔弘緒。


    汪瑛這樣的皇親貴戚,後宅寵嬖自然不少,其中有的是下麵官員商賈孝敬的,也有的是他自己買的,甚至還有宮裏出來的。畢竟是親生父親,隻要他不太過分,索要名門閨秀,汪舜華也就許了。


    這些女人,先後為他生下了八子六女。按照規定,親王法定妻妾三人,原配亡故,已娶次妃,就隻能立一位夫人,郡王以下同理。


    汪瑛原配已逝,又娶後妻,編製已滿,所以這麽多女人孩子,都不能討封。


    事實上,汪瑛曾經幾次三番為妾室和庶子們討賞,甚至搬出「我是你爹,沒有我就沒有你」之類的話來壓人。


    汪舜華錢是可以給的,反正她有年俸,吃穿都是官家管著,每年支一萬給女學,還有兩千,就給娘家了。


    隻是別的卻沒有。原因很簡單:「親王郡王都要遵守規矩,你憑什麽例外?是,沒有你就沒有我,但是我娘呢?沒有她難道就有我嗎?這麽些年,你追念過嗎?——太祖皇帝的嫡子嫡孫還要守規矩,我有那本事能越過祖宗去?」


    汪瑛隻得憤恨而退。


    堂弟誌平正統十四年成婚時,她還是王妃,娶了錦衣衛指揮僉事郭良的侄女;誌嶷在景泰五年娶了西寧侯宋讓的堂妹;誌平則在去年娶了魏國公徐永寧的堂妹。


    堂妹麗華在景泰二年嫁給了燕山右衛指揮使;容華則在次年嫁給了羽林前衛指揮使。


    不獨家族飛黃騰達,甚至舅家周氏,也因此一飛沖天,不過周家子弟相對低調,雖然並不出色,也還算上進,汪舜華也願意抬舉他們。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古皆然。


    汪舜華久居深宮,很難看到這些人,上了香,叮囑了幾句。


    今年是京察年。現在各省的土地清理還在進行,沒有把人叫到北京,隻是把考核資料送過來——按照製度,州縣每月一考察,上報於府,府考察,每年一報,上報布政使司,每三年,巡撫、按察使司通核官員事狀,造冊具報吏部,作為外官考察憑據。


    這回除了按照慣例送這些資料,還要求各級官員遞交述職報告,尤其是土地清理的情況。


    吏部會同都察院加班加點進行對照考核,最後認為左布政使張文昌等1212員年老有疾,知府李璉等213員罷軟無為,還有多人俱犯贓。令老疾者致仕,罷軟者革了功名,才務不及、浮躁淺露者降職,有贓者罷移送督察院問罪。


    罷軟者的處理,比規定的重了很多,以往都是冠帶閑住的。


    既然你不幹活,那就別想吃飯——一個進士,朝廷每年免除田賦就是120兩!


    大家心裏清楚,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辦差不力的。此前已經處理過不少,但是總有人心存僥倖,想著糊弄過去。


    門也沒有!


    朝廷這樣較真,下麵也很賣力。


    中原地區的土地清理工作基本完成,掃尾的扔給南京,成國公朱儀已經奉旨坐鎮;今年要對邊境地區,也就是廣東、福建、廣西、貴州、雲南進行驗收。這些地區民風彪悍,尤其還有少數民族,必須要嚴防勾結,絲毫不能大意;尤其去年已經有了不安的跡象,是地方拚命按住了,所以今年的京察,也沒讓他們來。


    因此派出了以英國公張懋、定國公徐永寧、安國公世子於冕、武定侯郭昌、泰寧侯陳涇、西寧侯宋讓、清平侯吳璽、武平伯陳能、襄城伯李瑾和戶部右侍郎丘浚、刑部右侍郎林聰、工部左侍郎趙榮、右都禦史鍾同、右副都禦史餘子俊等重臣出京,會同地方共同辦理。


    去年到安南出使的沐琮接旨直接前往雲南,汪舜華其實還真沒有過度使用童工的意思,隻是想讓孩子先去見識一下,知道世道的艱難。


    她沒有想到,沐琮的天才會超過她的想像。


    二月初九,正式命安國公太保謹身殿大學士於謙、太子少傅武英殿大學士李賢主考會試。


    新貢院經過趕工,終於在去年臘月底前完工,將預先訂購的桌椅家具塞進去,就可以使用了。


    ——過年前,汪舜華帶著於謙等人親自去看過,於謙等人其實有點不習慣,但汪舜華一下子找到當年的感覺,感動的差點流淚,她甚至坐到案前,做出奮筆疾書的姿態。


    眾人都笑。


    此前順天府鄉試,因為館舍尚未就緒,汪舜華下令就在順天府學進行,當然其他不能參加考試的學生就隻有暫時回家溫習。


    今年的會試很順利,當然監考的考官很多。一萬多舉子,滿滿的坐了220多間考室,動用了各部門將近1000位監考官,當然其中有不少是國子監、宗學和軍校的人員。


    當各考官從於謙手裏接過試卷袋,到各考場,隨機點選兩名考子查驗密封情況、簽字認可,拆封發放試卷以後,明遠樓上的鍾聲響起,大家開始答題。


    以前參加過會試的人在心裏感嘆一句「現在的條件真是比以前好多了,汪太後是真的愛惜人才。」


    當然也有的考生有點小小的不適應。


    但是會試畢竟圓滿落幕,大家高高興興的進考場,輕輕鬆鬆的出來——就算勞累,也不是身體上的。


    沒有人會知道歷史上的這一次會試,發生了驚天的悲劇,所以會試發榜後,會有很多沒見過的新麵孔;當然,因為各種原因,很多人失去了考試的資格,一些人沒能登上歷史的舞台就匆匆謝幕。


    三月初一日,在奉天殿舉行舉行殿試,200名貢生走進紫禁城,一如製度。


    以於謙為首的一批重臣參加讀卷。歷史上這一科的狀元彭教在最後時刻才拿到了會試資格證,心情大打折扣,雖然同樣榜上有名,但因為答卷不符合上意,名次不很靠前;探花羅璟則拿到了傳臚;榜眼陸釴也位列二甲。


    一直待在翰林院和重臣們接觸、又曾經到地方調研的李東陽自然近水樓台,蟾宮折桂,他今年才十七歲,是這一科年齡最小的,連續兩屆狀元都是翰林院秀才,不僅翰林們高興,連汪舜華都覺得臉上有光。


    禮部左侍郎倪謙的兒子倪嶽順利摘到了榜眼,湖廣華容士子劉大夏摘得探花,汪舜華對他有印象,傳統意義上的好官,但是被後代人罵到飛起——傳說就是他燒了鄭和航海的資料。不管是不是真的,這回他肯定沒機會。


    劉大夏字時雍,號東山,湖廣華容人,年二十八。歷史上官至兵部尚書,與王恕、馬文升合稱「弘治三君子」。


    隻是十幾位躊躇滿誌的宗室最終顆粒無收,多少有點沮喪:果然泱泱大國,人才濟濟,還需要好好刻苦努力啊!


    循例賞賜了銀子,狀元帶著新進士上表謝恩,詣國子監、文廟行釋菜禮;就開始授官,當然是針對一甲進士的,李東陽授翰林院修撰,倪嶽、探花劉大夏授編修,參加兩朝實錄的編撰。


    現在事情多,就沒讓新進士去集賢院進修,吏部和督察院集體談話以後,三月十五日,在西苑舉行賞花會,就讓這些新進士到南方地區參加土地清理了。


    賞花會上新進士們揮毫潑墨,落筆成文,不僅前輩們叫好,觀禮的親王郡王們想到去年小貓兩三隻的場景,還是不能不在心裏感嘆:「果然差距是巨大的,必須發憤圖強啊。」


    當然,知道新進士尤其是江南地區的進士們心裏很有情緒,汪舜華很能理解,刀子砍到誰身上誰知道疼,因此還是開誠布公的談了一談。


    道理大家都懂,隻是心裏不痛快。


    不過督察院左都禦史陸瑜拿出去年查抄鹽商和貪官資產明細,又舉了幾個清官廉潔自守結果老婆孩子挨餓受凍、連後事都辦不起的例子,大家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了——畢竟剛剛踏入仕途,沒有誰會把自己放到貪官的立場上,而是想著治國平天下——這個比較大,榮妻蔭子、光宗耀祖。夙夜在公卻隻落得潦倒而終,反倒是官商勾結吃香喝辣,是個人都會不平。


    戶部尚書馬昂也挺會來事,又舉了百姓困苦的例子,說百姓以前遭受到怎樣的盤剝,如今又減輕了多少負擔,那些鹽商巨富、貪官汙吏所聚斂的財富,都是民脂民膏!


    當然吏部尚書崔恭還說到了衙役的事:「除了一甲和庶吉士,其他人都是要先到地方任職的。以前地方上能吃皇糧的,就那麽幾個人,這些人能維持地方的正常運轉嗎?別做夢!可是縣令每年10石,而且米三鈔七,等於能拿到手裏的也就23石,連自己都吃不飽,怎麽養活幾百上千號人?還不就是搜刮百姓!如今全國各地的土地清理已經基本結束,有些地方還想靠老黃曆過日子,你看老百姓依嗎?差點就把縣衙掀了!你們想和他們一樣嗎?」


    汪舜華說的語重心長:「我知道你們中有很多人,不願意、不滿意,但那有什麽辦法,誰不想做好人呢?我想把宗室勛貴士紳商賈都得罪嗎?可是總要有人做出犧牲。我的原則是: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農民,他們已經夠苦了,再往他們身上加擔子,那就真的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了。讓一院子的人哭,總比讓一街的人哭、一地的人哭好多了。你們現在是進士,將來會為官作宰,但就算你一身榮耀,你的子孫,難道世世代代都能每個人顯達?不可能的,就算太祖皇帝的子孫,前些年偏遠宗室餓肚子的都不少;何況別人?你願意讓他們受人盤剝?我相信你們不願意,也相信你們都有兼濟天下的情懷。你們的妻兒老小、子孫後代,可能沒有直接從你手裏拿到金銀財物、高官顯爵,但是可以作為普通百姓,享受到時代帶來的便利和公平正義。那麽,我認為這個官是做得好。我希望也相信,後人記述和評價這段歷史,有你們的名字,光輝的名字。」


    眾人磕頭。


    汪舜華的思想工作已經遊刃有餘,自然不會隻講大道理,而是堅持以理服人:「我曾經給朝中的文武官員算人生七筆帳,可惜很多人沒有聽進去,結果自己折了進去。今兒我就隻跟你們算經濟帳,看看到底劃不劃算。就算你三十歲入仕,七十歲致仕,俸祿按照正四品來算,每年大概三百石,朝廷直接要給你一萬二千石。多嗎?」


    「接著再往下算,就算你之前在科場屢戰屢敗,沒有享受到免稅的待遇。考中進士以後,朝廷免你十五頃的田賦,每頃折銀八兩,但你自己可以多收一倍的租子,也就是每年你可以拿到220兩銀子。四十年該多少?我替你們算了,九千六百兩。還會覺得少嗎?」


    「如果你兢兢業業,克己奉公,死後朝廷追贈了諡號,那麽你的子孫都可以免這十五頃田賦,與國同休,這又該是多少?」


    「好好算算吧,光是朝廷直接給你的,差不多三萬石,如今每畝地的產出才多少,最富饒的江南,畝均不過三石。按照一家十畝地計算,你一輩子掙了農夫一家一千年才能掙到的財富。百姓奉養你們、朝廷培養你們不容易啊。國不負你,民不負你,何忍負之?」


    她擠出一個冷笑:「都說殺頭的買賣有人幹,賠本的生意沒人做。把這筆帳算清楚了,就知道該怎麽辦了。不說身前身後名,為了幾十幾百幾千銀子,丟了三萬石,還要送上身家性命,何苦呢?」


    「我是不喜歡殺人的,也不喜歡用今年摘了多少烏紗帽收割了多少人頭來體現反腐的成績和決心,畢竟培養一個官員,朝廷的花費比你們體重還重的黃金;這一刀下去,什麽也沒了,我能落著什麽好?但是如果有人想要送人頭,我會照單全收。」


    話說到這裏,即便春暖花開,所有人都覺得冷汗直冒。


    新進士們收拾行囊,奔赴各自的戰場了,朝臣們也投入了緊張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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